更新時間:2013-11-26


    那時李熙還是一個待售的奴隸,被大唐邊軍帶回唐國後他很快被賣給一家造酒的作坊,因為身強力壯老板對他十分關照,把作坊裏最苦最累的活都留給他,因為身強力壯,美豔風騷的老板娘對他也十分關照,把夜裏最累的活也留給了他。


    如此隻三個月,李熙的體重就從一百六十斤直線降到九十斤,變的骨瘦如柴,先是顧不上晚上的活,後來白天的活也照顧不來。


    對李熙失望透頂的老板和老板娘把他暴打一頓後,以一貫三的價格賣給了麟州有名的人牙子斑斕虎,因為重傷在身,一連兩個月李熙都處於待售狀態,刻薄的斑斕虎判斷已經骨瘦如柴的李熙至少還得等半年才能出手,而且絕對賣不上高價,如此這麽一個奴隸,讓他吃飽飯那完全是一種浪費,虎老板特意關照管事的:給他一口吃的,別餓死就成。


    有了這句話,李熙這個待售者整天就隻能躺在那,因為他實在連坐的力氣也沒有了。做奴隸都做到這個份上,有時候李熙想自己還不如撞死算了,這個念頭萌生過多次,行動卻沒有一次,因為他心裏清楚想撞死也得有力氣,像他這樣連坐都成問題的人,撞死太奢侈。


    既然死已經成了一種奢望,那麽就暫且卑賤地活著吧。


    這個熏暖如孟春的深秋午後,李熙和其他六十來個待售者一起聚集在一個小廣場上。下麵應該有客人要來,中午時分專意加了一次餐。


    六十個待售者分作五組,第一組,二十個人,清一色的健壯男子漢,年齡十五歲至三十五歲,身材有高有矮,體形有胖有瘦,膚色有黑有白,頭發有疏有密,哦,還有個光頭。此刻無一例外地打著赤膊,露出健碩的胸膛。


    第二組,七個人,清一色的年輕女子,年齡十四歲到二十四歲之間,身姿挺拔,模樣清秀,不足的是膚色暗黃,眼珠子無神,衣衫襤褸,發髻蓬亂。這會兒人人挺胸提臀,都想給管事爺留下個好印象。


    第三組,十三個人,男多女少,年紀在三十歲到五十歲之間,高矮胖瘦不等,男的談不上健壯,女的說不上漂亮,勝在個個還都身體健康。


    第四組,十二個,男女各半,年齡五到十二歲之間,人人目光呆滯,麵有菜色。


    第五組,八個人,老弱病殘孕俱全,共同的特點是都還能喘氣。


    李熙就在第五組,因為他還能喘氣,組別不同售價自然也不同,第一組、第二組每人起價十貫,三四組起價五貫,至於第五組起價一貫,碰到虎老板心情好,打個七折也是有的。


    客人來前給待售奴隸加頓餐,吃好點,精神點,有助於賣個好價錢,這是虎老板的生意經,既然不同組別售價不同,那麽吃喝的東西自然也有所差別。


    一、二組每人一塊熟肉,兩個白麵饃饃,三、四組一人一根鴨腿,兩個黑麵饃饃,至於第五組嘛,一人一碗麵糊塗外加一個黑麵饃饃。


    李熙因為有虎老板的特別關照,仍舊吃他的半碗麵糊塗和半個黑麵饃饃“定量”。李熙不爭不搶,不吵不鬧,領了他那份,吃完,躺下,睡覺,陽光這麽好,不睡個午覺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加餐結束後,“斑斕虎”騎著跟他一樣胖大的馬來了,目光威嚴地逡巡著自己的貨物,望著一組二組吃完肉和饃饃後,紅光滿麵的臉,滿意地點了點頭。剛才還因為誰碗裏的麵糊塗稠了點而吵嚷不休的三組、四組此刻也吃飽喝足,在主子麵前突然都變得溫馴如貓,恨不得就地打倆滾討主人一個笑。


    至於第五組,既然大家都還能喘氣,那就不看了罷。


    斑斕虎哼了一聲,轉過身去,背負雙手,腆著大肚子,優哉遊哉地踱著步,隨從在朝南的一堵牆下安排一張胡椅,斑斕虎安然落坐,眯起小眼睛愜意地曬起了太陽,隻不過眯瞪了一小會兒,他就又站了起來,整整衣衫,滿麵堆笑地立在十字街口,迎接著一頂從宜春坊方向來的一頂青呢小轎。


    小轎很小,半新不舊,由兩個半老不老的男人抬著,一旁跟著個扭呀扭呀的年輕女人,走近了方見她是一位腰身纖細、膚白如玉的妙齡少女。


    轎子聽了,打開簾子,妙齡少女扶下一位五十出頭的半老婦人來。


    那老婦人穿金戴銀,臉上撲了厚厚的一層粉,兩頰塗了胭脂,抹了紅豔豔的嘴唇。下的轎來,先是轉了轉脖子,活動了一下手腳,努力地挺直了腰杆,一隻手搖著把雁毛扇,一隻胳膊卻挎著紅裙的少女,那少女眉目清秀,被她這麽拖著也隻能亦步亦趨,走起路來顯得很費力很不舒服。


    隨意寒暄了兩句,斑斕虎就開始領著老婦人來參觀他的貨品。


    他用手指著第一隊壯男,得意洋洋地說:“這些都是邊軍剛剛送來的,有沙陀人,也有奚人,都做過軍卒,體格棒著呢。”


    老婦人是麟州城中一家曲舍的教頭,曲舍隻是個幌子,教頭也是個虛名,她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個牙頭,買些十二三歲的秀慧女子,教以詞曲歌舞,或三年或五年,待長大成人再轉手賣出。獲利常百倍有餘。


    這兩年西北打仗,客商斷絕,自己的生意一下子清淡了許多,許多同行或關門大吉,或停業休養生息,唯有她還能支撐,說起來也挺不容易的。


    不過這灰暗的日子也快熬到頭了,一個月前偶然得到的一個消息,讓她欣喜不已。據說朝廷派駐西北的官軍已經盯上了沙陀匪首染布赤心,正在全力追剿,老婦人盤算著要是官軍打了大勝仗,班師回朝的日子也就不遠了,放著好好的長安城不待,誰願意留在這風沙窩子裏活受罪呢。


    如果大軍得勝回朝,立了戰功的軍官們還能不乘機帶幾個姑娘回去?或孝敬師長,或饋贈朋友,或留著自己用,總之到那時自己這生意一定火爆的不得了。


    當然也有人勸她說,軍隊上的事誰說的準呢,三年前劉大帥坐鎮西北時不是說戰事一年就能結束嗎?結果呢,打打停停,足足耗了三個年頭。一年前也說盯死了染布赤心,結果到現在不也沒抓著人嗎?


    萬一弄錯了,豈不白養了她們幾年,小丫頭們又要吃又要喝,又要穿又要戴,哪樣不得花錢?那可真就是虧本買賣了。


    牙婆卻不這麽看,西北的軍情她不知道,也打聽不到,但有一點她看的很清:長安城不停地有公子哥兒被派來軍中效力,最近自己的曲舍就接待了好幾撥。公子王孫們真的到前線來殺敵建功來了?說出去,鬼也不信,這一定是大功將成,他們來撿便宜摘桃子來了。


    看起來,西北戰事離結束不遠了。


    即便是推測錯了日期,也不過就幾個月半年的,那幫丫頭片子吃又能吃多少?有這時間多調教調教她們,將來也好賣個大價錢不是,再說如今匪患未消,人也正便宜,可不正是抄底的好時機?低買高賣才是生財之道嘛。


    成竹在胸的牙婆走到第二隊前,把手一揮,豪邁地說道:“這七個我都要了。”


    斑斕虎狂喜,趕緊招呼隨行師爺點卯貼名準備文書。


    那牙婆又走到第四隊前,挑了四個十一二歲、模樣清秀的女孩子和三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說:“這幾個我也要了。”這下可喜的斑斕虎直要叫菩薩了。


    今兒中午他吃了午飯,正躺在軟榻上迷瞪呢,忽聽得窗外樹上喜鵲聒噪,趕巧管家就來回報說城西宜春坊的牙婆胡三娘要去騾馬市買人,本來嘛,買人賣人這等事是不需要他親自到場的,即便是老主顧胡三娘,也沒非要自己親自出馬的道理。何況中午還喝了點小酒,臉頰熱辣辣的,腦袋正迷糊著呢。


    斑斕虎本意要打發管家走一趟,不想窗外的喜鵲又聒噪起來,倒是在催促他趕緊動身的意思。斑斕虎一下子睡意全無,吩咐管家趕緊備馬,叫上帳房師爺,直奔城西街頭騾馬市去了。


    騾馬市隻是一個地名,不賣騾馬,隻賣人。


    眨眼之間已經出手十四個人了,斑斕虎心中狂喜之餘,腦袋上也冒了汗,喜鵲叫喜事到,這話不假,可這喜事來的太多太快,這,這是真的嗎,我這不會在做夢吧?


    斑斕虎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沒做夢,清醒著呢。


    難道是胡三娘腦袋進水了?


    斑斕虎疑惑地盯著胡三娘瞅了又瞅,仿佛今天是第一天認識她。


    牙婆胡三娘卻顧不上這些,她還怕斑斕虎一會緩過勁來跟她坐地起價呢。斑斕虎這兩年日子也不好過,雖說西北戰事頻繁,手裏貨源充足,可是因為打仗,東西南北的商旅近乎絕跡,大量的貨囤積在他手裏出不了手,就算每人每天兩碗麵糊塗養著,時間長了也不是個事嘛。


    商人的生財之道是要把錢轉起來,錢淤積在手裏動不了,利潤從何而來呢。


    斑斕虎是個精明的人,自己如此大手筆地拿貨,晚上回去他就得四處打聽,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明白西北的天要變了,好日子重新要回來了,到那時候,他還得坐地起價?


    “老娘今天就讓你有苦說不出。”


    胡三娘心裏暗自得意,她又來到了第一隊前。這讓斑斕虎一度出現了錯覺,一個妓院的牙婆買男人回去幹嘛?準備增設女賓部?


    胡三娘的心裏卻是一肚子苦水。


    昨晚曲舍裏來了幾個軍校,喝酒聽曲的時候起了內訌,動手打了起來,本來呢,內訌打架是你們自個的事,在我地頭上打,我得罪不起,躲總躲的起吧。卻不想跟這幫少爺公子真是沒道理講,自己好心勸架挨了幾耳光不說,還不依不饒非要把自己弄死,虧得有幾個忠勇的夥計上前救護,才脫得一條性命。


    可惜那幾個忠勇的夥計,或死或殘,都不中用。少爺公子們打死了人,往軍營裏一躲,誰有膽量去要人,隻能自歎倒黴,沒辦法隻有自己貼了三副棺材錢。忠奴救主,連副棺材都不給豈非太傷人心,下回再有難,誰還肯為自己賣命呢。


    胡牙婆用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在那群男子中逡巡了一陣,指著隊首的兩個男子:“就這個黑壯漢,還有那個嫩小夥兒。”


    她說到“嫩小夥兒”四個字時,賊亮的眼睛裏竟微露出一絲溫柔。挎著她胳膊的紅裙少女不覺撲哧一笑,老婦人頓時寒下臉來,笑罵道:“小蹄子,你浪笑什麽?信不信今晚我就打發你去接客。”少女吐吐舌頭,不敢吭聲了。


    這紅裙少女花名叫“茉莉”,本出身官宦之家,父親獲罪,全家籍沒為奴,在長安城做了兩年官奴後,被賞賜給一位邊鎮大將做侍妾,孰料一年不到,邊將戰敗,被朝廷奪爵流放。她在被押解回長安的途中遭遇馬匪,被掠賣到麟州的騾馬市。


    因為模樣兒周正,從小又有歌舞的底子,加之從小生長在大戶人家,知書達禮,舉止溫雅又知風情,被胡三娘相中買去,隻半年就紅了起來。那時節,有多少商賈、大豪為纏自己的頭花而打破了頭,流盡了血?又有多少公子、才俊捧著金錠、銀塊跪在門口雪地裏,哭著喊著要為自己贖身,要納娶自己為妾。自己偏偏一個也看不上,嫌人家粗鄙,嫌人家磕磣,嫌人家這嫌人家那,挑來選去終於耽誤了。


    如今呢,年紀大了,嗓子也不比以前清亮了,看著看著門庭冷落,無人問津,竟淪落到要跟幹娘學生意做牙婆了,做牙婆好不好,自然也不錯,幹娘疼自己,有心栽培自己,不過那不是自己想要的活法。自己還是想過前兩年那樣的日子,紅紅火火,熱熱鬧鬧,要是能再紅上兩年,一定得先攢筆銀子,贖了身脫了籍,運氣好尋個有情郎,命運不濟,索性半買半送,找個正經男人嫁了了賬。


    牙婆挑那小夥子回去做什麽,茉莉心裏自然一清二楚,說起來幹娘也不算大,身處花場,女兒們夜夜笙歌,偏冷落了她?


    茉莉是笑她總愛老牛嬌嫩草,嚼還不好好嚼,總把人往死裏嚼往殘裏嚼,瞧那小哥白白淨淨,周周正正的一副好模樣,可惜了,要不了兩天就該形銷骨立,難以為人了。


    所以她忍不住笑了出來,雖無好意,卻也並非故意跟自己的幹娘做對。


    如今吃了老婦人這一罵,不覺又勾起了傷心往事,發了陣呆,再抬起頭來的時候,恰巧望定了一個人:一個愜意地橫臥在土牆下,正閉目養神的年輕人――李熙。鴨腿大餐沒吃上,麵糊塗也沒自己的份,李熙此刻隻好故作清閑之狀,不動如山,節省體力。


    饑渴易忍,難忍的是入夜之後被那幫半獸人騷擾。世風日下,雌雄顛倒,誰雌伏誰雄起,原本最簡單不過的問題現在竟搞的這麽複雜。


    一想到那些在半獸人的逼迫之下雌伏於地的同類,李熙就渾身發冷,類似的情形遲早也會降臨到自己頭上,唉,這暗黑無涯的大唐生活呀,你何時是個頭呢。


    雙臂枕在腦後,翹著二郎腿,腳踝之下部分靈巧地合著節拍,嘴裏哼哼著一支清奇古怪的小曲。這是茉莉對李熙最初的觀感。


    那一刻,她的心猛烈地炸跳了一下,頓時魔症了,尋尋覓覓,自己想要的不正在眼前嗎?


    因為茉莉的突然魔症,立腳太急,倒拉了牙婆一個趔趄。


    牙婆喝罵道:“這浪貨今天吃錯了什麽藥,非惹我打你一頓不成,皮癢癢了。”


    “媽媽,那個人好古怪。”茉莉指著李熙說。


    牙婆瞄了眼李熙,伸出一根粗硬的手指在茉莉狠狠一戳,嘲諷道:“瞧上人家了?我可告訴你,蹲在那兒的全沒一個好東西。”


    茉莉撒嬌扮癡道:“你怎知沒一個好東西,你老人家能未卜先知?”


    牙婆冷俏地一哼,道:“我不知道?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都多。”


    茉莉風輕雲淡地說道:“喲,那您豈不是醃成老鹹貨了。”


    牙婆又好氣又好笑,拽扯著茉莉的胳膊,狠狠地掐了幾把。茉莉知這婆子手狠,見她發癲,忙賠笑說:“別掐,別掐,你仔細聽聽,他嘴裏哼哼的小曲是不是挺別致呢。”


    這婆子一聽倒來了精神,茉莉精通音律,又是大戶人家出身見過大世麵的,尋常的歌謠可入不了她的眼,她說好,那八成是真的不錯。


    斑斕虎一聽這話,心裏暗叫有門,同樣是奴隸,一隊、二隊那些個男女不賣出十分利根本不算本事,三隊、四隊能得利三分就堪稱高明。至於第五隊嘛,諸天神佛保佑,保佑俺能出手,保佑俺能收回本錢吧。謝謝。


    一念至此,斑斕虎蹭地跳了過來,肥壯的身軀竟煞是輕捷,他搓著手,滿臉是笑,明抑實揚道:“茉莉姑娘別理他,這個人是個書呆子,仗著肚子裏有幾分才學,會做幾闕古怪的新詞,譜幾首清奇的厘曲,就忘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啦,整日價神神叨叨的,誰誰都不入他的眼。一連賣了好幾家半途都讓人給退了回來,你說買個奴才回去還得當爺一樣供著,這誰受的了呐?”


    茉莉若有所思,點頭道:“那你也不能把他跟堆廢物擺一塊賣啊。”


    斑斕虎訕訕而笑:“這賣不掉的東西,可不就是個廢物嗎?”


    胡三娘何等的老江湖,斑斕虎這明抑實揚的把戲唬得了茉莉,卻如何瞞得過她?


    她嘿然一聲冷笑,輕飄飄地拋了句話:“既然是個廢物,管他作甚。茉莉,結賬。”


    斑斕虎一聽,心一沉:“得,戲演砸了。”


    這功夫,帳房先生已經把人清點好了,一溜兒排開十七個人,個個胸前用毛筆畫了數字記號。牙婆點視完畢,會了錢,正要上轎,卻見茉莉還癡癡地朝那個年輕人打望,就扯著她的耳朵說:“還看,瞧你眼珠子都掉下來了。”


    胡三娘的手又硬又狠,茉莉哪裏承受的了,忙陪著笑扶著幹娘上了轎,放下擋簾。打個手勢,轎夫們起了轎子就要走。


    老婦人忽然用腳一跺,說了聲:“停。”


    轎夫聞聲趕忙將轎子挺穩了,老婦人一躍而下,大步趕風行到牆根下,一指李熙:“把剛才哼的那曲兒再哼一遍。”


    李熙翻翻白眼,瞅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你叫我哼我就哼,你誰呀你。”


    胡三娘從袖子裏掏出一塊金錠丟在李熙麵前,冷笑道:“給老娘再哼一遍剛才的曲兒,唱的好,老娘為你贖身。”


    許多年前,胡三娘還年輕的時候,以精通音律名震麟州。聽茉莉說李熙哼的小調別有風味時,她就上了心了,隻是李熙哼唱的聲音太小,她又有些耳背,一時沒聽清罷了。加之見到李熙歸屬在第五隊,料想多少有些毛病,心裏先就有了幾分排斥。


    待識破斑斕虎急於出手的心思後,更加判定李熙有問題,不能買。


    剛剛,也就是她上轎子後的那一刹那,李熙換了個曲目,哼唱的聲音也比剛才大了一些。這老婆子一聽這曲調,立馬上了心,她一生聽過的曲子何止千萬,這年輕人哼唱的曲子雖說有些含混不清,但一入她的耳,她立即就判定出這絕對是個很新奇的新曲兒。


    所以她才風風火火地跑了回來,可氣的是這年輕人竟不識好歹,還跟自己犯嗆。


    不過這樣也好,這或許就是他一直賣不出去的原因,讀書人嘛,難免沒點臭毛病,腦子裏有點臭毛病,比身上有毛病不強多了?至少自己不用延醫用藥了。等把他肚子裏會的那幾首曲子榨幹,哼哼,乖乖地滾去給老娘擦地板刷馬桶,落在老娘的手裏還怕你反了天了不成?老娘有的是治男人的手段。


    茉莉見如此好的機會,那年輕人卻不知珍惜,禁不住替他著急起來,忍不住勸他:“媽媽是個大好人呐,你要是唱的好,說不定會聘你做樂師呢。”


    李熙一聽這話,“噌”地跳了起來,雙眼放光,問道:“真的能聘我做樂師?”


    經曆了這麽多的磨難,他現在的心態比兩年前平和多了,能有口飯吃,活的像個人,就是進妓院做龜公自己也認了,何況還是個樂師呢,再怎麽說也是個專業技術人才啊。


    胡三娘聽了茉莉這話,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瞅的茉莉心裏直發毛。茉莉低眉垂首,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還是那句話,你唱個我聽聽,真唱的好,我就買了你,聘你當樂師。”牙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公子,你唱吧,不要緊張,就唱剛才你哼的那個。”茉莉攝於胡三娘的淫威,不敢高聲語,在一旁淺言低語地鼓勵道。


    李熙眼圈有些發熱,一千三百多年了,從自己駕車飛上天的那一刻起,這是第一個朝自己笑,誠心實意鼓勵自己幫助自己的人,姑娘,哦,我善良美麗的姑娘,我一定不辜負你的期望,用我美妙的歌喉唱出我們美好的未來,用我的一生一世來報答你,你就是我閃亮的未來,我的世界因為你而精彩。


    “我唱,我唱,我這就唱啊。”李熙趕緊止住思緒,他既不忍辜負茉莉的期望,又生怕牙婆反悔,趕緊清了清嗓子,做了個深呼吸。


    自己在前世號稱“k歌王子”,通俗、美聲、民族少說也會個兩三百首歌,音色嘛也算馬馬虎虎,比不了天皇歌後,上某聲音弄個八強四強的也還是有希望的。


    李熙想到這樂的都快笑出聲來了,老天護佑,一無是處的李某人終於也要發達了。


    “你倒是唱啊。”驀然一聲斷喝,嚇的李熙一個哆嗦,


    “糟糕!”李熙暗暗叫苦,老婦人這一聲斷喝,不亞於張飛長阪坡上的那聲吼,自己腦子裏突然一片空白,啥歌啥歌也想不起來了。


    不光歌詞想不起來,旋律忘了,連歌名也記不起了,何止是歌名,他現在連自己叫什麽名字都忘了。腦子裏就是一片空白。


    他一時急的滿頭大漢,不住地舔著嘴唇,眼看著老婦人的眼色越來越黑,嘴角的冷笑變成了嘲笑,又變成了怪笑。


    他的心都快碎裂,簡直要大吼起來。


    他的臉一會黑一會白,一會黃一會青,一會腦門上熱汗淋漓,一會又像是掉進了冰窟窿,莫名其妙地起了層雞皮疙瘩。


    老婦人先是一臉冷笑,見他久久憋不出一聲,臉色就有些難看了,繼而就有些黑了。終於,她冷冷地說了聲:“茉莉,我們走。”


    茉莉見李熙憋成那樣,卻發不出聲來,也為他著急,卻又幫不上忙,隻得微微一歎。拋下同情地一瞥,回身扶著老婦人的胳膊,無奈地轉身離去。


    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歌聲,聲音有些嘶啞,但曲調清奇古怪,讓人過耳難忘。


    “……我要飛的更高,飛的更高……”


    歌聲漸趨悠揚激昂,茉莉聞聲大喜,忙轉過頭來,望見那歌者可不就是剛才憋的臉發黑的李熙嘛。


    李熙忘情地歌唱著,邊唱邊走到她身邊,輕輕地拉起了她手。他不需要說什麽話,千言萬語盡在歌聲之中。


    剛才他是因為太激動,又被老婦無端喝了一聲,一時亂了心神,他知道茉莉一直是在鼓勵自己,為自己著急,她真是位好姑娘,萍水相逢即能待以一片真情。


    然而感激是感激,他卻仍然腦中一片空白,真是白茫茫的真幹淨。老婦人走了,他沒任何感覺,無喜無悲,仍然什麽東西都想不起來。直到……


    茉莉轉身的那一刻。


    他腦子裏嗡地一響,突然像失去了一樣什麽東西,心裏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腦海裏依然一片空白,但詭異的是,忽然就有一絲音樂飄來,如天籟之音一般,霎時充溢了他的整個人、整顆心、整個世界。


    那歌聲穿過他空茫的內心,突然奇跡般地從他的口中飄了過來。


    “k歌王子”絕非浪得虛名,歌喉一流,台風也頗得天皇巨星真傳。一出手就俘獲了茉莉的芳心。要說哄個少不更事的小姑娘也算不得什麽本事,那麽讓吃鹽多到能變鹹肉的老婦人也春心大動,李熙覺得這不僅是本事了,這簡直就是不知所謂了。


    一曲終了,不待老婦人發話,李熙立即又換了首風格迥異、悱惻纏綿的《紅顏劫》。


    他把手伸向茉莉,牽著她的溫軟的小手,拉著她跳起了國標,茉莉顯得不會這些東西,但這姑娘著實悟性驚人,隻是跟著李熙走了幾步,她就摸到了節奏,竟能跳的有模有樣。


    老婦人看到這男女且歌且舞,緊繃的一張橘子皮老臉上終於綻開了笑容。她相信這些歌舞隻消稍加改造,一定能紅遍麟州城,熬過數九寒冬,自己的春天終於到來了。


    此刻她再看李熙,眼神已經發生了異樣,窮奴小子不再是個能隨意買賣的狗奴才,那簡直就是黃金打造的……呃,狗奴才啊。


    不過深諳買賣之道的她,還是冷哼了一聲,粗暴地打斷了李熙和茉莉的歌舞。


    她冷颼颼地問李熙:“這舞是你編的,這歌是你寫的?”


    李熙沉著鎮定地回答道:“是。其實作曲的也是我。”


    現在他的內心真是無比的自信,我就撒謊了,你們怎樣說吧,要不各位也穿越千年過來聊聊?來了倒好,省的我一人孤單。哎呀,我就是無恥地抄襲、克隆、侵占了你們的勞動成果,有種你來告我啊。


    哈哈哈……謊言沒人會拆穿,且當他是真的吧。作弊的感覺真好,真不枉我穿越千年來這大唐走一遭啊。哇哈哈……


    內心的強大自信反映到了臉上,李熙的臉頰變得紅潤有光澤,整個兒人也像罩上一層神秘的光彩。那個做奴隸也是第五隊的不祥人再難尋覓蹤跡,眼前的這個人分明就是大唐未來的娛樂巨星嘛。


    老婦人看不出有什麽破綻,也就漸漸相信了李熙的話,她就像在糞堆上撿了塊金子,內心的狂喜是免不了的了,但經驗老道的她還是用不以為然的口吻說道:“鄉野鄙曲,俗不可耐,難上大雅之堂。”


    “上不了大雅之堂,做調味小菜也不錯啊。吃慣了山珍海味,偶而嚐嚐臭豆腐,也未必不是樂事一樁。”李熙有些厚顏無恥地說道。


    斑斕虎一看到手的買賣要泡湯,也急了,趕忙為李熙幫腔:“我聽這小子唱的挺不錯,就算語言粗鄙了些,媽媽手下有的是高人,請他們重新作詞便可。”


    茉莉笑道:“是呀,狗肉是上不了席麵,可私下愛吃的人也很多呀?”


    斑斕虎翹著大拇指讚道:“茉莉姑娘這話在理,我就喜歡吃狗肉。”


    老婦人見時機差不多了,也生怕拖久了生變故,便假作不情不願的樣子歎了口氣,在茉莉額頭上狠狠地彈了一指,說道:“便宜了你。”


    茉莉歡喜無限,拉著老婦人的手連聲道謝。


    那老婦人喝了一聲道:“人我是給你買了,一個月內要是不譜出十首新曲來。我可是仍舊要把他賣掉的。”她斜著眼問斑斕虎:“到時候,我便宜兩成給你。”


    斑斕虎笑道:“使得。”


    茉莉聞聽這話,心急如焚,何曾見樂師一天能做一首新曲,連續做三十天的?她正要出聲哀求老婦人,卻聽李熙大聲說道:“姑娘不必為我擔心,一個月三十首新曲,李某手到擒來,而且免費贈送三首給媽媽,權當是見麵禮。”


    這話讓茉莉有喜有憂,有這份自信自然是好的,憂的是怕他大話出口,到時候不能兌現。他是個外人又哪裏知道媽媽整治人的手段呢。


    直到她再度看到李熙充滿自信的眼神,才略略放下心來。


    “一個月三十三首曲子,沒問題,不過我有個條件,你得給我配兩個助手,其中一位必須是茉莉姑娘,另一位我請茉莉姑娘為我挑選。選中誰就得是誰,媽媽可別不放人喲。”


    胡三娘聽了這話,心中好笑:“好小子,你有種,知道你肚子裏有點幹貨。也罷,先容你張狂兩天,等老娘把你肚子裏的那點禍水都榨幹了,再慢慢地收拾你。”


    想到著,她滿臉是笑,卻問茉莉:“女兒,你說媽媽要不要答應他呢?”


    茉莉抑製不住滿心的歡喜,攛掇道:“媽媽不妨先依了他,等榨出他肚子裏的那點幹貨,再慢慢地收拾他。到那時候,左右還不聽你擺布嗎?”


    胡三娘笑顏如花,把手一擺:“罷了,女兒願意,我還能說什麽呢。且依你。不過咱們醜話說前頭。”


    話沒說完,李熙就搶著說道:“一個月內我要是做不出三十三首曲子,任媽媽處置。”


    “知道就好,到時候做不出來……”胡三娘嘿嘿一笑,“我讓茉莉挖個坑把你埋了。”


    啊!李熙目瞪口呆,心想這是什麽鳥風俗,怎麽動不動就要挖坑活埋人啊,轉念又一想,嗯,不錯,還挺環保。怪不得大唐的天空如此的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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