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03-06


    李德裕到韶州之前,李熙緊急處理了鳳凰台剩餘的幾塊地皮,並做了一個連家人在內都反對的事,掛牌出售鳳凰台的新宅。


    雖然韶州官場正盛傳李熙將升任始興縣縣令,不過傳言還未證實前就忙著變賣家宅,這等荒唐事怕是也隻有荒唐楊能幹的出來。


    因為掛牌賣宅子的時,沐雅馨三天不跟李熙說話,陳招弟見著他也躲,崔鶯鶯倒是什麽都不說,眼神裏卻閃爍著一股惶惑。


    旺財每日都帶人來新宅裏看,營造出了楊門破家在即,風雨飄搖的架勢。奇怪的是如此好的位置,如此設計奇特的宅邸,售價也不算貴,卻遲遲沒有人願意接手,個中緣由,連旺財也弄不明白。他也沒心思去弄個明白,大婚在即,他要忙的事還有很多。


    元和十二年十二月上旬的最後一天,孔戣和李德裕到了韶州,廣州派來迎接的官員和韶州官員迎出北城十裏,黑壓壓的兩百人之多,彩旗招展上百杆,圍屏長達數裏,反觀來者,輕裝簡從,樸素無華,連上湖南和郴州派來護送的官員、土兵在一起也不過五十騎。


    嶺南方麵諸位官員臉上都有些掛不住。好在孔門嫡派子孫和未來的大唐國宰相都是久經官場的老將,言語之間非但沒有半分責怪之意,反而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這讓嶺南官員臉上更加掛不住,居上位者在下位者麵前談謙虛,實際跟打臉也沒什麽區別,隻是這臉打的,讓你疼在心裏卻有口難言。


    公眾場合李熙不好跟李德裕表現太親近,循例見了禮,隻交了一個眼神,再無一言。倒是拽住李海山說的熱熱乎乎。李海山作為郴州官方的代表,跟隨湖南方麵護送欽差使團的官員而來,身邊帶著二十名健卒,他本人則內襯軟甲,外罩官袍,一副文武兼修的樣子。


    大唐國的團練使例由刺史兼任,單獨設置團練使多用以酬賞功勳之臣,做低階武官的升轉階梯,李海山在西北軍中時隻是一個無品階的都司,職位不低,權力不小,卻隻是個臨時差使官,擊殺染布赤心後,加六品武官,任郴州團練使,團練使主管一州軍事,六品顯然太低,年初又加升壯武將軍,官品正四品下,不過壯武將軍隻是個散官。


    此刻他正運作調任襄陽,在節度使劉藹的幕府裏任職,若是成功,散官的含金量大增,將來再轉任職官就水到渠成了,幾個騰挪,就攀了上去,這自然得意於李海山後台夠硬,又有人在背後指點他。換做旁人,實職官不做轉散官,一步踏空,就等著永遠散下去吧。


    劉藹是劉稹堂弟,二人自幼親善,此番由將做監外放山南節度使,劉稹出力不小。不管是為酬答提攜之功,還是為了充實幕府,劉藹都會對李海山刮目想開。看起來事實也的確如此,李海山麵色紅潤,心情很不錯。


    當晚設宴為欽差使團和湖南官員接風洗塵,宴散,送貴客去迎賓館。李熙琢磨目下去見李德裕似多有不便,但避而不見也不甚妥當,猶疑之後還是趕去了賓館遞了拜帖,特意囑咐行走官員說若中丞疲累,則請改日進呈,實不敢驚擾中丞歇息。


    李德裕倒是表現的很坦蕩,當晚就接見了李熙,他坐在燈下,身著便服,兩隻腳插在木桶裏,桶裏是特製的藥水,散發出類似鬆香的氣息,人包裹在這麽一大團蒸騰的香汽中,除了安神解乏,似乎還有美容養顏的功效。


    李熙隨行走官員進入客房時,李德裕正閉著眼睛享受這一切,霧氣中的他很像一個得道的神仙。李熙見禮,李德裕笑道:“私下相見,無須這些客套。不然我還得穿上官袍呢。”把李熙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笑著說:“人倒是沒變,氣質嘛,有些變了。身上有了些我輩中人共有的……醬醋味。”


    說完他自己先笑了起來。隻這一句話,因久別而生的陌生感就蕩然無存,李熙懸著的一顆心安安穩穩地放了下來。


    李德裕擦了腳,打發隨從將木桶移出去,盤腿坐在床上和李熙嘮起了閑話,說些別後各自的經曆,問了問韶州的風土人情,又側麵了解了一下韶州的災情,不過但對官場之事卻隻字未提。


    喝了兩盞茶,李熙看看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告辭,又邀李德裕二日到家中做客。李德裕道:“韶州是此番巡視的第一站,許多事我們也要摸索著做,怕是得有一陣子忙亂呢。哪日得空,我再登門拜望。我聞你把家安在城外鳳凰台上,就是東門外的那座小山包嗎?”


    李熙道:“遠看是座山,近看是座島。這島還是我親手炮製的,而今冠蓋雲集,韶州精華皆聚居於此。祈盼中丞撥冗前往指導一二。”


    李德裕點點頭,忽又皺起眉頭說:“呼名字即可,不必官職稱呼,你我的情分尚沒生疏到那一步吧。”


    李德裕送李熙到廊下,李熙怕天冷凍著李德裕,忙拱手道別,催促說:“文饒兄請回屋,嶺南雖不及長安,天卻陰冷的緊,萬不可掉以輕心,千萬保重身體。”


    這一句關心老友的話,卻讓李熙惹上了麻煩。第二天他被常懷德叫到值房,說了兩件公事後,常懷德忽問起他昨晚去迎賓館作甚。太守臉色有些難看,語氣也不大和善,好在問的夠直接,李熙琢磨這是不是說明他還沒把自己當外人看。


    不敢隱瞞,也無須隱瞞什麽,李熙忙將自己見李德裕的前前後後如實稟報,一字不差。


    說完最後一句,李熙忽然有所悟,這句話必然是被有心人聽去後報知了常懷德,有些人雞蛋裏都能挑出骨頭,何況這麽一句很有想象餘地的話呢。


    聽李熙說完,常懷德臉色舒展開來,見李熙還站著,就招呼落座,整了一下書案上的文書,對李熙說:“你出身世家,年紀又輕,初來韶州時,我並不看好你。不過我得承認,我看走了眼,來這短短一年間,用‘年輕有為’四個字來形容你也不為過。經曆了王六這件事後,我愈加覺得你完全可以挑點更重的擔子,上答天恩,下不負黎民百姓,也不負自己的一個少年頭。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熙搓著手,喜不自勝地問:“太守的意思是說,我要升官了。”


    常懷德道:“天子是聖明天子,凡是心裏裝著朝廷裝著百姓,認真做事的官員,都不應該被埋沒了。我已保奏你為始興縣縣令,記住,隻是保奏。”


    李熙感動的熱淚盈眶,他抹了一把臉說:“太守對卑職的栽培就有如……”


    常懷德把手一揮:“唉,我不聽你的這些話!此事尚未落地,不可太張揚,另外,臨走之前把你的屁股擦幹淨,我怎麽聽說你給周柔弄了塊地呢?”


    李熙道:“完全沒有的事。周大爺倒是想在鳳凰台拿塊地,慮及太守您是一位清廉自律的官員,恐受責難,故而隻是看看……。”


    常懷德道:“果然隻是看看那麽簡單?”


    李熙聽他話音不對,眨眨眼道:“我回去查查,立即就去,總之此事絕對與您無涉。”


    常懷德揮揮手,沒說話。


    李熙騎上赤兔馬一路挪到城東碼頭,把馬往樹上一拴就登上了擺渡,船家認識他,善意地提醒:“楊參軍,你的馬,拴這沒人看著可不成。”


    李熙氣呼呼地說:“這馬誰要誰牽去,比牛走的還慢。”


    擺渡人笑道:“牛走的可不慢,跑起來也蠻快嘛。”


    李熙道:“我說的是蝸牛。”


    回到家,李熙讓人把旺財叫來,問他:“周大爺的那所宅子怎麽回事,我不是說以你的名義拿地起建嗎,怎麽又記到他的頭上去了?”


    旺財茫然地回答:“沒有呀,一直都是以我的名義在辦。”


    李熙愕怔了一下,猛地一拍腦門,對旺財說:“趕緊打發人去城東碼頭把我的赤兔馬牽回來,去晚了恐遭遇不測。”


    旺財道:“赤兔走的比牛都慢,又有誰會要呢。”


    李熙道:“怎麽會沒人要?殺了吃肉呀,有好幾百斤呢。咦,旺財,我發現你最近的話比以前多多了,這已婚男人就是大不同嘛。”


    旺財道:“籃籃還沒過門呢。”


    李熙道:“還沒過門,怎麽回事?”


    旺財道:“員外說年前操辦婚事有些草率,不如押到年後再辦。”


    李熙道:“休要聽你那老丈人的,你要依他的性子,籃籃頭發白了都未必能過的了門!行了,行了,你去把赤兔馬牽回來,這事我來想想辦法。”


    打發了旺財,李熙心裏又琢磨起了常懷德的那番話,很顯然他這是在向自己索賄呢,這個節骨眼上他還敢伸手,老頭子有恃無恐嘛,可見他跟孔戣的關係的確是非同一般,或者已經提前知道了他即將離任的消息。


    還好他隻是膽子大,胃口不大,才隻要一所宅子,那宅子能值幾個錢,三千貫都不到,我還琢磨著送他一萬貫打發他上路呢,他倒替我省了七千貫,算了,念在同僚一場的份上,折半送他五千貫吧,新官上任花錢的地方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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