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03-10


    縣衙被燒,李熙現在隻好借縣衙大牢東北角的一處民房辦公,來見縣太爺,得先經過陰森恐怖的縣衙大牢,這讓賴世榮等大豪既覺得晦氣,又膽戰心驚,也難以揣度這究竟是縣尊老爺有意為之還是無意之為,一時倒更增添了對新縣尊的敬畏之情。


    上任不到十天就剿了橫行始興十三年的“八狗”,這一手幹的漂亮,即便老成持重的賴世榮也私下裏誇讚過多次。


    賴世榮這一行六人是始興縣屈指可數的大地主,此番受李熙邀請來縣衙做客,新縣尊說要跟當地頭麵人物見見麵,拉拉家常,交交心,交心的地點是縣衙飯廳。


    飯廳很簡陋,菜式很簡單,卻不知是那個廚子炮製的,味道還真不賴,嚐遍了山珍海味的始興縣六位頭麵人物此刻也胃口大開,賴世榮還少有的吃了兩碗飯。


    李熙請六個人來是為了宣揚他的“一碗水”理論,他向縣裏的諸位豪門大佬打招呼說,自己這個新縣令的幹法與前幾任可能會有所不同,“具體到哪兒不同呢,那就是,我是個念法律的出身,我是個特別講法律的人。法律講究公平公正,講究證據和程序,我不希望看到我的轄內有人仗勢枉法,也不會容忍有人仗著爛命一條就目無法紀,肆意侵犯別人的合法財產,我要一碗水端平。”


    李熙用了一個晚上反複念叨他的“一碗水”理論,逼得賴世榮等人不得不表態說日後凡有糾紛皆聽官府裁判,我等不敢擅自做主。


    李熙達到了他的目的,心情舒暢,送六位大豪出門時一送再送,路過縣衙大牢正門時,李熙醉醺醺地指著陰森森的牢房說:“整個縣衙燒的就剩這一棟房子了,諸位鄉親來了連個奉茶的地方都沒有,真是不好意思,要不咱們一起進去坐坐?”


    眾人連忙擺手說:“酒足飯飽,無須奉茶。縣尊留步,我等去也。”


    一夥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喝了點酒,李熙心情舒暢,神情也有些迷亂,對小魚跪地服侍他洗腳這種過分舉動亦不以為然,受之坦然。小魚回了趟家,見到了父母幼弟,一解了相思之苦,再回來後,整個人就變了,變的對李熙依戀起來,眼神朦朧,時不時地弄點曖昧挑逗的小動作。


    李熙有些後悔,不該讓這小姑娘回家,回去一趟必是被她娘給教壞了,生了以身相報的邪惡念頭。


    得想個什麽辦法阻止她,否則怕用不了多久她就要變成陳招弟第二了。


    李熙正坐著默想心思的時候,旺財來了,身披縞素,還帶了一個身披縞素的年輕人,是長安豐邑坊楊宅管家楊藝,楊藝一見麵就給李熙跪下了,叩了個頭,哭訴道:“稟家主得知,老夫人沒了。”


    楊讚的祖母楊葛氏病逝於上巳節。


    作為楊讚的替身,李熙循製應該回長安奔喪,至於要不要守製三年,他還沒弄明白。


    召集縣城楊儒、主簿錢宴和縣尉肖白來,向諸同僚通報了情由。楊儒道:“國家以孝治天下,縣尊循禮製回鄉治喪,此間公務老朽與諸位同僚自會料理,無須擔心。”楊儒這天既不犯困也不耳背,話說的又漂亮又洪亮,直讓李熙懷疑這老兒是個深藏不漏的家夥,自己初來時他韜光養晦,用意在使自己麻痹大意,如今聽自己要走立即就精神起來了,這可真是搶班奪位的好手段呐。


    一念至此,李熙忽生感慨,官場險惡竟至於此,自己還是圖啥圖啥了。


    忽聽到一陣呼嚕聲,剛被自己認定為心機似海深的楊縣丞,在說完那句漂亮又洪亮的話後耐不住瞌睡蟲的騷擾已經扶著拐杖安然入睡了。


    對此,李熙隻能認為此人演技已臻化境,完全可以配得上**的稱號。


    安頓了縣裏政務,又在提籃觀約齊張龍、趙虎、魯焰焊、鬱秀成等人,通報了一聲,眾人勸李熙勿要掛心,計略已定,他們會紮紮實實地執行下去,待一年後回來,始興必然是大變了模樣。


    李熙至此才知道原來楊老夫人病逝自己要守製一年。


    回到韶州向新任刺史葉堂稟報喪訊,葉堂對李熙計除“八狗”一事,一直很欣賞,正琢磨著安頓好後巡視始興縣,和他聊聊呢,沒想到出了這麽檔子事。他安慰李熙兩句,勸其安心回長安,始興那邊楊儒已老邁,錢宴私心重,肖白又太貪玩,他會選一員勤勉持重的官員前去攝政,自己也會時時關照。談話末尾,葉堂暗示了一下自己跟監軍陳弘誌關係不錯,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太生分。


    李熙辭過葉堂回到鳳凰台,家宅裏已經設了靈堂。崔鶯鶯作為原配夫人自然要隨同回京去,沐雅馨和陳招弟帶是不帶,李熙頗費了一番思量,最後決定兩個都帶上,沐雅馨可借機回家去看看,陳招弟嘛,也好讓她去長安見見世麵。


    沐雅馨滿心喜悅,陳招弟卻不大樂意,她跟李熙說:“人都走了,家怎麽辦?這麽多東西沒人看著可不行。”李熙道:“有十三呢,他腿不便,不能回京,我帶旺財回去,留下他在這看著。”陳招弟道:“那你小師妹誰來照看,道長是仙人不假,可也是女仙人,你覺得讓一個大男人照看她合適嗎?”


    李熙捏捏陳招弟的小嘴唇,輕責道:“休要扯三扯四,我知道你耐不得旅途勞苦,又舍不得你父母弟弟,可是這一去要一年呢,一年不見,你不想我嗎?”


    陳招弟道:“想你,怎麽舍得不想你?可我也知道你回去了長安就不會想我了,你訪親問友,又要給老夫人守製,哪還顧得了我?沐姐姐有家可回,夫人自不必說,我去了又能做什麽呢,倒不如留在這替你看守家園。我守著你的金庫銀房,不怕你不回來找我。”


    李熙哈哈大笑,把小魚叫了進來。小魚給陳招弟行了禮,陳招弟不解是誰,也回了禮,小魚就嚇了一跳,忙擺手說:“婢子不敢受夫人的禮。”


    李熙笑道:“你陳家姐姐是個曠達的人,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為二人引薦了過後,李熙交代道:“我走後,你們好生看守家園,遇到什麽難解之事,擱著,受了什麽委屈,也不要強爭,關起門來過日子,一切待我回來。”又暗囑陳招弟:“若到了人財難兩全的時候,寧可舍盡千金,也不要因此而損傷性命。”


    陳招弟點點頭,道:“你說這句話,就不怕我與娘家內外勾結算計了你的財?”


    李熙用手背滑蹭著她的臉,發聲警告道:“那你最好手段高明點,否則讓我查出來,我可絕不輕饒。”陳招弟撥落他的手,道:“你尚在居喪,最好檢點些。”李熙悚然一驚,訕訕笑了笑。


    陳招弟忽又道:“漢子,你要走了,今晚陪我睡吧,使出你全部本事,好讓我記得你。”


    李熙笑道:“言不由衷小心遭雷劈。”


    陳招弟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熱烘烘的小嘴吻遍了他的臉,臉頰一時赤紅,她氣喘籲籲地說道:“寧可讓雷劈了,也勝過痛苦相思一整年。”


    呂歡喜得知李熙要回鄉奔喪,特意打發了沐春帶著“十三太保”裏的四員幹將過來,要給李熙當護衛。李熙正要推辭,呂歡喜道:“客氣話你就不必說了,俺勸你一句話,能挪的都挪回去,嶺南這個地方我看還得有場大亂,下一回來的可就未必是王六啦。家底太厚實的人,總是最吃虧嘛。”


    李熙挑大拇指讚道:“幫主見識果然高明,我也是這麽想的,不瞞你說,我在始興已經有所準備,下回再起亂子我就躲到始興去,棄了這座宅子不要又如何。”


    呂歡喜道:“你不要也別棄了呀,不要給俺,俺就是個討飯的,再亂也亂不到俺頭上。”


    李熙道:“你狠,下回真要亂起來,你別去我始興農莊討飯。”


    呂歡喜道:“餓死俺,俺都不去!沒良心的,不是俺幫忙,你能擺平‘八狗’坐穩縣太爺的位子,做夢去吧你。”


    李熙道:“打住,打住,再吵下去就傷兄弟感情了。我在始興買奴、種田、種茶、養魚,若再有大亂,你隻管帶著伯母嫂子侄兒們過去,龍虎兄弟他們你都認識,到哪吃不上飯呢。”呂歡喜道:“這還差不多,去吧,這裏由俺盯著,萬無一失。除非……好了,俺不說了,真到了那一步,那誰也顧不上誰,各自求平安吧。”


    因為呂歡喜這番話,李熙臨時改了主意,他把家產一份為五,兩份運去始興縣買田蓄奴,三份帶回長安,一份留在鳳凰台叫陳招弟看管,盡管隻剩五分之一,數量之龐大,仍讓陳招弟臉紅心跳,呼吸急促。


    她先前知道漢子謀了些財,卻沒想到是這麽大的一筆。她後悔地跟李熙說:“早知是這麽大一筆,我就不要你陪我了,索性做個無情無義的夫妻,等你一走我就卷了跑路,另外覓個知情識趣的郎君嫁了。”李熙道:“如今你也可以卷了跑路嘛,這點錢雖然不多,卻也夠你吃十幾輩子不愁了。”


    陳招弟悠然一歎,無奈地說道:“曾經滄海難為水,有了這一晚,打死我也不走了。”


    李熙狠狠心推開膩在懷裏的陳招弟,下床穿衣,又說道:“那你就乖乖等著吧,韶州這個地方我是一定要回來的。”穿戴好衣帽,回望了一眼軟在床上掙不起身的三夫人說:“老夫老妻的,不必相送了,免得讓人看你笑話。”


    人都已經出了門,李熙忽然又奔了回來,陳招弟斜倚在床頭正發呆,望見去而複返的丈夫,很默契地張開雙臂,和他緊緊地摟抱在一塊,一瞬間淚水就浸濕了李熙的衣衫。


    旺財來促請李熙上路,由紗窗裏望見此景,退了出去,光影閃動,陳招弟覺察到了,她狠狠心推開李熙,催他快走,不要回頭。


    李熙抱住陳招弟的頭,重重地吻了一口,推開她,心裏忽然有些失落,不敢多留趕忙出了門,越走心裏越虛空,上了渡船回望鳳凰台時竟生出一絲不詳的預感來。


    財貨太多,為策安全,李熙一時又抓了朱赫和李載風的差,以答應放他們回幽州為條件,要他們倆護送自己回長安,二人欣喜之餘,仍不忘言語上對李熙一頓冷嘲熱諷,笑話他貪贓枉法,搞的錢太多,走路心虛。


    在充分領教了李熙的腹黑,吃了無數次暗虧後,二人早已改變策略,見了李熙後不再板著一副高傲的冷麵孔,而是搜腸刮肚找些惡心人的話向他開噴,先落個嘴上痛快。


    李熙道:“我是心虛,我是想仰仗二位虎威護送我回京,二位若是不肯,我不勉強。二位隻管留在韶州,待兩個月後,自己回幽州去。”


    朱赫和李載風商量了一下覺得與其過兩個月再走不如乘此機會脫身,長安多年沒去了,去逛逛也不錯嘛,背靠這財神爺,也可以花天酒地他一回?打定主意,二人帶上在韶州結交的八個拜把弟兄,整備行裝,跟著李熙車隊上路了。


    郴州李老三已於月前往襄陽赴任劉藹幕府都訓練使,家眷綠珠帶著兒子還在郴州,楊藝來時曾到李老三處去過,綠珠知道,故而早早打發管家在城外驛站迎候,把李熙一行接到家中熱情款待,殷勤奉承,無微不至。


    她跟崔鶯鶯同出內教坊司,相見之後自然有說不完的話。崔鶯鶯說羨慕綠珠生了大胖兒子,升級為母親,綠珠則說羨慕崔鶯鶯是正牌夫人,丈夫的千般寵愛集於一身。李熙見話頭不對,趕緊拉著沐雅馨跑後花園看花去了。


    暮春時節,落英繽紛。


    先前,李熙見綠珠給李老三生的兒子肥胖可愛,就送了他十五個大金元寶做見麵禮。沐雅馨有些心疼,當著人麵不好說話,此刻在花園裏得到了機會,剛抱怨幾句,李熙就喝道:“你心疼啦?那你也生一個出來嘛,你抱著他,我帶著你,咱們挨門挨戶去拜望長輩,送出去一座金山要不了一天也就收回來啦。”


    沐雅馨嘟著小嘴道:“這種事也不能全怪我一個吧,你也有責任的。”


    李熙叫道:“我有什麽責任,我日日澆灌,時時耕耘,地不長莊稼我有什麽辦法!”


    沐雅馨捏著絹帕做拭淚狀,嬌嗔道:“那你是嫌棄我了,我投水自殺去。”


    言罷興衝衝地朝花園水池奔去,李熙叫道:“水太淺,死不了人的。”見沐雅馨不聽,恐她又玩水弄濕了鞋,無奈隻能追去。繞過一排爬滿金銀花的竹笆牆,一個收腳不住,李熙一頭撞在了沐雅馨身上。


    沐雅馨張著嘴,滿臉驚愕,用手向前一指。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李熙暗吃了一驚,水邊花樹下,正有個白裙女子癡癡而立,她披散著頭發,腰不束帶,如失魂魄。


    沐雅馨投水是假,這個女子投水倒像是真的。


    李熙打個手勢示意沐雅馨不要說話,他自己躡手躡腳走了過去,挨近了,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臂,叫道:“姑娘,你不要想不開呀。”


    那女子吃人一嚇,“噯喲”一聲身子發軟,順勢倒在了李熙懷裏。


    長發飛舞,臉露了出來,一張娟秀精雅的臉上,卻斜著一道可怕的刀疤,待她看清李熙的容顏,驚訝地問道:“你是李……樂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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