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03-13


    李德裕擺擺手,笑笑說:“我胃不好,吃不得生冷的東西。”


    李熙不勉強,教上涼茶,自己先吃了兩片雪梨,李德裕來訪前一刻他正和沐雅馨在書房纏綿,被小妖精撩撥的渾身燥熱,正欲有所動作,聞聽李德裕來訪,遂匆匆趕了過來。


    兩碗酸梅湯下肚,身上的燥熱去了大半,再拿扇子一通猛扇,火總算去了,這才愜意地用竹簽挑起了一片雪梨,慢慢地吃著,薄薄的一片梨還沒吃完,李德裕就說了一句話讓李熙膽顫心驚的話。


    “嶺南出大事了。”


    禦史中丞說的十分平靜,在李熙聽來卻仍如晴天霹靂一聲,半片還未吃完的雪梨片滑落在地,李熙趴在地上撿起梨片,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丟盡木桶。


    他表麵強裝鎮定,心中的震驚卻無以複加,他的直覺沒錯,嶺南到底還是出事了。其實早在幾個月前,因為饑荒鬧起的大亂剛剛平息的時候,李熙就知道早晚會有這麽一天。韶州的吏治在嶺南各州中即便不是最好的一個,也絕對名列前茅,尚且烏煙瘴氣,混沌嗆人。若非有一個常懷德慧眼獨具在大災之前早早設立了義倉,使得數千饑民在大災之年有碗粥喝;若非他楊參軍大智大勇,生有急智,一個黑虎掏心斷了禍亂之源,韶州的局勢早在去冬今春時就已經糜爛不堪了。


    嶺南隻有一個韶州,隻有一個常懷德,隻有一個王六和他李熙,其他的州還是遵照慣性不可避免地糜爛了下去。元和十三年春季的那場轟轟烈烈的救災行動,如同淩空降下的一場春雨,澆滅了嶺南各處燃起的怨怒火苗。


    雷霆春雨暫時熄滅了百姓胸中燃起的火焰,各級官吏若能沉下心來,痛定思痛解決一些深層次的矛盾,深究起火的原因,杜絕死灰複燃,則這場數十年未遇的大災荒或許能成為一個契機,一個把嶺南變成太平南國的契機。


    但李熙早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官場的慣性不是一兩個清醒的人手術刀似的解決方法所能改變的,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隻能起到緩和和延緩病情的作用,病根子不除,舊病複發隻是時間的問題。常懷德是幸運的,趁著行情大漲的機會離開了,但更多的官員依然懵懂地坐在火山口,不見警醒,依然貪暴。


    燃燒在地表的火剛剛熄滅,他們渾然不顧仍舊發燙冒煙的地皮,不是小心翼翼地刨開浮土尋找深埋於地下的火根,熄滅它,而是迫不及待地釋放自己壓抑了一個冬天的貪欲,變本加厲,無所顧忌。


    這大半年,即使遠在四千裏外的長安,李熙也能感受到嶺南的同僚們是如何的瘋狂和肆無忌憚。在長安守製期間,李熙每隔半個月就到吏部司訪魏謨一趟,目的之一就是翻閱各期的邸報,從中研判天下大勢。早在韶州跟張思玩的時候,李熙就跟他學會了怎樣從邸報中尋找蛛絲馬跡,研判天下形勢。修習的功力雖不及張思一半,卻也頗為可觀。


    待回到長安跟魏謨交往,眼界一時大開,吏部的信息量自非封閉的嶺南下州韶州可比,各種隱藏於字裏行間的關節一經魏謨點撥,李熙立即心領神會,天下之勢看的就更清楚了。


    孔戣和李德裕在嶺南期間,平均每個月懲辦的貪腐官員都在十人以上,並有逐月上升的勢頭。孔戣和李德裕都是官場老人,圓滑事故,並非辣手摧花不知人情世故的人,讓他們兩位都忍無可忍的人,該有多麽混賬!檢點廉察使在嶺南尚且如此,沒有了製約後,又會是怎樣一副場景,李熙睜著眼也能想象的出。


    李德裕和孔戣回京表麵上是嶺南災情已熄,賑災完成,事畢回京,實則卻是令狐楚、蕭俛等人持續進言的結果,做宰相的受到各方壓力,打著存朝廷體麵的幌子向天子進言收手,做天子的對嶺南的爛局也采取了回避的態度。巡察戛然而止。嶺南的大小蛀蟲們彈冠相慶,送完兩位欽差回京後,立即變本加厲地釋放他們的欲望。


    終於使死火複燃,終於一發不可收拾。


    嶺南節度使管內二十二個州,除韶州、振州、崖州、萬安州外,其餘十八個州境內皆已重燃烈火,其中循州和端州兩地,州衙被砸,刺史逃走,縣令被殺,端州參軍王喜,夜捕本州刺史捕獲,殺其家眷部曲百餘口,又將高要縣縣令朱冒投入大鍋中烹煮,自稱效法漢高祖劉邦斬蛇起義故事,稱之為“烹豬起義”。


    王喜即原韶州亂民首領王七,韶州亂平後,授端州參軍,因不滿刺史貪暴,憤而舉兵。火燒州衙,刺史巫鹹裸身竄逃,王喜殺其家眷百二十口,人口懸於街邊椰樹,殺巫鹹以下品官四人。捕獲高要縣縣令朱冒,殺朱冒妻、妾十二人,活埋朱冒三子一女,烹炸六養子。朱冒肥胖膚白,王喜辱其為“白豬”,剃光其毛發,拔除其牙齒,以藥灌洗其腸胃,置於大鍋中烹煮,又放醬、薑、桂、陳皮、花椒等佐料,待其肉熟,盛放在盤中與眾人同吃,吃肉時不皺眉頭者拜為兄弟,吃肉時落淚或不肯吃肉者皆斬之。


    刺史巫鹹裸身奔平興,說動夾石寨駐軍奪回高要城,王喜率眾奔至循州,攻陷博羅縣城,烹殺餘姓縣令、陽姓縣丞、牛姓主簿三人,曰“三鮮宴”。擁立縣尉王弼為南越王,舉兵攻打循州城,不克,回師寇掠歸善、博羅、興寧等地。


    王弼就是雙刀王六,韶州亂平後,授循州博羅縣尉,因為出身不正,在官常受欺淩。王七殺縣令促起反叛,王六順勢而就。


    除王六、王七兄弟外,嶺南還興起其他十餘股義軍勢力。王弼稱王後,各自都上尊號,勢力大的效法王氏兄弟稱王,實力稍小的稱宰相,稱大將軍,稱節度使,勢力再弱的則稱某刺史某縣令,蠻民少族則多稱酋長、洞主、寨主,不一而足。


    “而今的嶺南遍地是火,情勢萬分危急,不僅嶺南管內,容管、桂管、安南,邕管各州也有流民生變,整個南國再無一寸平靜。”李德裕的這個判斷跟李熙不謀而合。


    今夏有禦史彈劾安南都護李象古貪暴,事情一度鬧的沸沸揚揚,結果卻不了了之。李熙早在韶州時,就聽聞李象古的貪暴,不僅貪汙公帑,還與海盜勾結販賣人口,又說此人性格孤僻,喜愛幼女,每出巡必掠數十幼女回,不出一月,多半凋殘,查其死狀都慘不忍睹。


    李象古每年向朝中當權者令狐楚等人行賄百萬貫,令狐楚等控製言論,阻塞群僚向天子進言,故而作惡多年,一直未得到懲辦。


    這樣的一個人被禦史彈劾後,一時輿論洶洶,竟然可以安然無恙,李熙當時就揣測可能是南方事態不穩,天子憂心臨陣換將,導致局勢難以收拾,這才暫時容忍。


    “今日延英奏對,崔相公奏請撤邕管,以容管經略使陽旻領邕管舊地,聖上允可。令狐相公奏請在韶州設保寧軍,派大臣鎮守,蕭俛附議。聖上有意讓元理公出鎮韶州,編練新軍,防患嶺南亂民北竄。散朝後,元理公找到我,勸我隨他一起去韶州。元理公於我有提攜之恩,還在河東時我就給他做掌書記,而今他吩咐我同去,我怎能推辭?”


    李德裕說完這些,坐了下來,喝了口涼茶,笑咪咪地望著李熙。剩下的話不必再說出來,李熙已經心知肚明,李德裕是來拉自己入幕來了。好事呀,有什麽理由不答應呢。


    “我知道你現在還在守製期間,請你出山的確有些強人所難,怎奈國家大勢如此,為臣子者豈可坐視不理。”李德裕目光灼灼,攸然又是一歎,“自古忠孝難兩全呀。”


    李熙起身來拱手說道:“楊讚願追隨文饒為國家再立新功。”


    李德裕哈哈大笑,道:“我就猜你是個明理達勢的人,好!保寧軍草創,你有什麽故舊相識的盡可薦來。天子要在韶州新建一軍,下轄五個營,除從湖南、江西兩地調集軍馬外,還將選用本地人獨立建一營,充做平亂先鋒。以無敵兄的才幹足可充任此營的指揮使。”


    李熙笑道:“文饒兄容稟,其實我在軍中最感興趣,也更擅長的是軍械糧餉的調度,參讚軍務或者警衛中軍,這組建新軍的差事,您看……”


    李德裕道:“唉,無敵兄何必過謙呢,軍械糧餉調度算不得什麽大事,警衛中軍我們已有人選。做這些事吃力不討好,難建大功勳。無敵兄曾在西北擊殺染布赤心,又孤身力殺四賊,平了上萬韶州亂民,上任始興縣十天不到,就剿滅了橫行縣裏十餘年的‘八狗’,足見無敵兄熟悉軍務,有方麵之才,可堪大任。想當初若無沙陀匪亂,無敵兄此刻或許還未入仕,若無王氏兄弟之亂你也不會隻一年就躍升縣令,若無剿除‘八狗’之功,也不會封賜平山伯。此番若創建新軍平息了南國匪患,說不得一年後,你就又向前躍升一大步呢。”


    李熙搓搓手,笑道:“文饒說錯了,我是子爵。”


    “子爵?不錯,不過很快就是伯爵了,待你去吏部領了告身入宮謝恩時會當場宣旨。”


    “啊?!”李熙叫了一聲,聽李德裕這語氣,若自己不答應隨他南下,不去吏部領告身,不進宮謝去恩,這伯爵就不封了?天子還能這麽玩人的麽?


    李熙一肚子鬱悶也隻能藏在心裏,李德裕是有備而來,容不得自己不答應,籌建新軍就籌建新軍吧,這個倒難不倒自己,不過想到衝鋒陷陣,槍林箭雨什麽的,李熙心裏就發怵,如果讓他選擇,他還是願意呆在幕府,哪怕做個孔目官呢。


    “未知這個新建營叫甚軍號,我,我能選個吉祥點的軍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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