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04-10


    計議已定,李熙就擺出了南下的架勢,郭仲恭看準時機突然向南一口吃掉了橫在睦州與廣德之間的左佐聖軍一部,成就了被圍以來最偉大的一場勝利。郭氏官升一級,被任命為池州刺史,官階正四品,正式躋身大唐高官之列。


    受郭氏的鼓舞,保寧軍河東、湖南兩營也動作頻頻,打了幾個不大不小的勝仗。這讓聖京城裏的張孝先焦慮不安,若李熙倒向保寧軍,則大禍起於腹心,來自不易的大好局麵就此徹底葬送。一番計議後,王弼秘密來到了廣德,全李熙回頭。


    李熙道:“什麽叫我回頭,該回頭的是他吧,我來廣德怎麽了,春天到了,新茶上市,我來廣德買兩斤茶葉回去礙著誰了嗎?他拉出一副要打要殺的嘴臉,什麽意思嘛。”王弼道:“你有理,他無理取鬧,我代他給你陪個不是,行了吧?”李熙道:“你道歉沒用,要道歉讓他親自來,說聲錯了,我就原諒他。”


    王弼歎了口氣道:“我大聖國的王怎麽都跟小孩子一樣,吵吵鬧鬧。可是再吵再鬧,還是一家人吧,如今就翻臉,誰又有好日子過。”


    李熙道:“六哥親自來廣德,是在往我臉上貼金,我不給你麵子,人要說我不懂事,可是我給你麵子吧,隻怕有人要謀害我,你說我怎麽辦?”


    王弼道:“誰敢謀害你呀,誰?大聖國的天下是諸王的天下,不是某個人的天下。《定國大典》說的很清楚,除非叛國罪,否則沒有人會死,你有沒有做下叛國的勾當?”


    李熙道:“那倒沒有。”


    王弼說:“那不就行了,跟我回去,我保你平安無事。”


    李熙笑嘻嘻道:“那你們打算‘閑’我多久?”


    王弼笑道:“這個得要諸王共議才行,我怎麽能給你保證呢。”


    李熙道:“三個月,我的底線是三個月。”


    王弼道:“行。”


    李熙道:“答應的這麽爽快,你不會使詐吧。”


    王弼拍著胸脯道:“我對天發誓,我若翻悔,我……”


    李熙趕忙截住,道:“六哥的人品我還是信的過的,我擅自離開舒州到廣德,是有錯在先,我回京後,就辭官在家,閉門讀書思過,朝中的事我一概不過問。”


    王弼道:“說話算話。”


    李熙道:“你不信我可以發誓嘛。”


    王弼道:“算了,你的人品……我也是信的過的。”


    李熙跟著王弼回到了聖京城,入城直奔天聖宮龍炎池中的北極殿,參加臨時內朝會。除王喜、曹穀二人尚在前方,其餘八王悉數在場。陳蘇望見李熙就連連拱手說道:“恭喜李閑王,賀喜李閑王,國家初定正式百廢俱興之時,君何故撂挑子不幹了呢,多麽讓人不解,多麽令人唏噓感慨呐。”


    李熙道:“我該恭喜你才對,濠州一戰你竟能活著脫身,老天何其不公!”


    胡尖道:“東南王目無法紀,擅自離開駐地奔去廣德,要給大家一個解釋。”


    李熙道:“有什麽好解釋的,開春了,我去廣德采茶葉,不行嗎?”


    曹曛哈哈大笑道:“好一個去廣德采茶葉,你把我們都當傻瓜嗎?”


    李熙道:“傻不傻是你的事,我反正說的是實話,你們不信可以問問春王,他在廣德是不是還喝了我親手摘的牙尖茶。”


    陳蘇道:“好惡心,一個大男人采的茶還能喝嗎?”


    李熙道:“我洗手了。”


    劉夏道:“即便如此,你也少不了一個擅離職守的罪過,你打算怎麽給大夥一個交代。”


    李熙道:“交代自然是要的,將功抵過,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如何?”


    陳蘇哈哈大笑,曹曛哈哈大笑,崔雍頓杖而起,喝道:“豈有此理!功是功,過是過,獎功罰過,國家法律各有定例,豈能當做兒戲?任你再大的功勞,犯了法一樣要依律嚴懲。”崔雍說的太激動,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李熙道:“冬王的病該好好治一治,如今國家太平,海晏河清,有諸王在這盯著,你就別在拖下去了,我看杭州不錯,冬王不如過去休養一段時日,過個七八年再回來如何。”


    陳蘇道:“東南王這句話還像人話,我讚同冬王休養一段時日,盧士枚兵敗獲罪,這輩子怕是都翻不了身了,裴度如今正和崔群對掐,無心顧及江南,李德裕僵屍一具,等死而已,王士禎不足為慮,大聖國太平了。冬王為國為民,積勞成疾,也該休息一段時日,好好調養一下身體了。”


    崔雍劇咳連連,擺著手道:“我……沒事……沒……”一聲劇咳後,吐了口血痰出來,陳蘇大叫道:“聖王、聖主,亞王、聖子,萬沒想到冬王竟病成這個樣子,春王、秋王、西王,怎麽能忍心看著他咳血呢,你們的心也太狠了吧。”


    崔雍道:“我,我沒事……就是喘不過氣……咳咳……沒事……”


    毛耀道:“我看還是請冬王休養一段時日吧。”


    曹曛道:“冬王的身體不是他一個人的,是國之瑰寶。我看大家還是表決吧。同意冬王安心休養的請舉手。”


    劉夏道:“這不合規矩,今天召集內朝會是為了處置東南王,怎麽又扯到冬王身上了,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李熙道:“你是準備陰我嗎?”


    王弼道:“好了,大夥都少說兩句吧,冬王身體不適,但還沒到必須休養的地步,我看會後讓冬王告幾天假回去調理一下就是了。”


    張仃發道:“大戰過後許多事都要安頓,而今夏王和西北王都在外麵領軍,朝中就剩十位王,偏偏東南王又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冬王若再休養,諸王缺席就要超過四分之一,臨時內朝會所做決議無效。許多事立不起來,豈非要耽誤了大事?”


    李熙道:“我可以勉為其難留任一段時日,等冬王的病調理好了,或夏王和西北王回來,我再回去做閑王好了。”


    曹曛道:“我認為冬王說的有道理,春捂秋凍,冬王今天穿的有點少,八成是被凍咳嗽了,回去找禦醫開副湯藥調理一下,應該沒有大礙的。”


    李熙道:“曹兄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冬王今天穿這麽多衣裳,你還說他穿的少。”


    陳蘇道:“少不少的跟你也沒關係。你擅離職守,罪證確鑿,廢你為閑王,你有何話可說?你還是多說兩句客氣話,讓大夥手下留情,別廢你太久。”


    毛耀道:“東南王雖然擅離職守,但也沒釀成大變,而且走前也是向周將軍交代清楚的。我看就廢他半年吧。”


    李熙道:“一個月。”


    劉夏道:“你沒資格說話。”


    陳蘇道:“半年太少,我提議三年,好好殺一殺這股不正之風。”


    曹曛道:“我讚同廢三年。不僅要廢他為閑王,兩道大都督也得一並廢去,免得他心懷私忿,胡作非為,害人害己。”


    崔雍道:“三年太長了,一年,我提議廢一年。”


    張仃發道:“我也讚成廢一年,擅離職守,這股風助長不得。”


    李熙望向王弼,王弼咳了一聲正要說話,張孝先搶先一步開了口:“我以為一年是恰當的。處罰的太輕了,將來誰還把國家法令當回事呢。”


    王弼道:“我提議廢三個月。”


    李熙道:“我同意廢三個月。”


    劉夏道:“你沒資格說話。”


    張仃發道:“三年,一年,六個月,三個月。九個人,四種意見還真不好定呀。”


    曹曛道:“東王不必為難,念東南王年少無知,我決心給他一次機會,廢他一年吧,不過得解除他兩道大都督的職務,這不是懲罰,而是愛護,免得他一時頭腦發熱,胡亂幹政,釀成大錯,到頭來反而是害了他。”


    張孝先道:“我讚同南王之議。廢其一年,解去兩道大都督職務。”


    張仃發道:“我讚成。”


    王弼道:“我也讚成。”


    陳蘇望著李熙,舔著嘴唇,深吸一口氣,徐徐吐出,高興地說:“我就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也讚成。”


    毛耀抱歉地向李熙拱拱手,附聲說他也讚同。


    李熙望著劉夏道:“西王該你了。”


    劉夏搖搖頭,歎道:“自作孽不可活呀。”遂舉手說:“我讚同廢東南王一年,解去兩道大都督。不過國家初定,大夥都忙,就他一個人閑著,未免太便宜了他,我提議讓他去禦史台做監察禦史,胸懷怨氣去多抓幾個貪官汙吏,好好整肅一下吏治。”


    崔雍咳嗽了一聲,道:“此事押後再議。我同意廢東南王為閑王,為期一年,同時解去浙東、福建兩道大都督職務。至於怎麽安置他,此後我們再議。”


    張孝先最後望向胡尖,問他又無意見,胡尖道:“我讚同廢他一年,解除大都督我以為並無必要,浙東、福建初定,無人鎮守也不妥當。不過既然大夥都決議要廢他,我也無法可說。”胡尖說完歉意地朝李熙望了一眼。


    張孝先對李熙說:“按規矩,你可以離開了。”


    陳蘇跳起來說:“我為閑王開門。”


    送李熙到廊下,陳蘇側身侍立,叉手在胸前,鞠躬送道:“閑王慢走,一年後咱們再會。”


    李熙無限留戀地望了眼新裝修的,金碧輝煌的會堂,默默地轉身走了。


    陳蘇目送他出了院門,回身走進會堂,關了門,笑嘻嘻地問張孝先:“秋王真打算任他為蘭台右大夫麽?我看他胸懷怨懟,目露凶光,真把大權交在他手上,隻恐聖京城裏就要血流成河了呀。”


    劉夏道:“他手上哪有什麽權力,隻要行的正走的端,他就是個空擺設。話又說回來了,那些貪腐蛀蟲就算讓他殺個血流成河又有什麽可憐惜的?”


    毛耀道:“對,那些豬狗不如的東西,殺就殺了,有什麽可惜的。”


    一直垂頭不語的胡尖,此刻抬起頭來,麵向張孝先說道:“吏治腐敗危及國家根本,下力氣整肅十分有必要。但讓他一個失勢且又心懷怨恨之人執掌風憲權,他會不會挾私報複,隨意栽贓陷害清廉官員,鬧的官不聊生呢。我不是要跟他爭權,更不是詆毀他。若是大夥認為我留在禦史台會掣肘他,我可以辭去禦史大夫改任他職。”


    胡尖要撂禦史台這付挑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張孝先以國家初立,用法內外有別,對內宜寬為名,處處限製禦史台的權力。禦史台近乎成了一個擺設,不僅如此,在禦史台內部,實權也掌握在禦史中丞毛詩章的手裏,胡尖覺得自己成了擺設中的擺設,無所作為,也就不願意再呆在禦史台,他想去尚書省,給王弼打下手,或幹脆學學李熙的樣子,遙領某道大都督,至少也落個遙遙自在。


    張孝先道:“北王所慮不無道理,他如今正落魄失意,若假手給他大權,起用他來整肅吏治,難免是要大殺八方!可是整肅吏治,心慈手軟又怎麽成?國之初立,基礎不勞,猶如新栽種的小樹,蛀蟲多了,啃壞了樹根、樹皮,樹就毀了。寧可錯殺、冤殺、濫殺,也不可讓蛀蟲們猖獗起來。”


    張孝先的話透著淩厲的殺氣,胡尖嘴唇動了動,卻沒再說什麽。王弼提議道:“何不效法唐國光宅、神龍年間故事,分禦史台為左右兩台,分工監察內外,使之互相鉗製?觀其言行後,再決定是否授予其全權。”諸王一聽,紛紛附和王弼所議。


    整肅吏治,培根固原。張孝先拿著這八個字做文章,要在大聖國內掀起一場大風暴,蕩滌官場上日漸蔓延的貪腐之風,於理有據,於節無虧,有什麽理由反對呢。


    若是他任用毛詩章來啟動這場大風暴,或可給他扣上一頂“打擊異己”的帽子,群起攻之,讓人知難而退。但現今他重用的是李熙,一個建有大功卻被踢出內朝會的失意落魄者,一個和他從來都不怎麽對付的人,完全出自公心,無甚可指責之處。


    可是任由李熙這個失意者掌握治官之權,他們著實不放心,李熙不是胡尖,他還有上升的空間,為了掃除前進障礙,他會利用手中的權力,好好來次大掃除。張孝先勢大財雄,割肉放心,卻傷不了筋骨,他們怎麽辦?本來也是骨瘦如柴了,怎麽動也是個傷筋動骨的結局,人跟人沒法比呀。


    老大說下麵鬧的太不像話了,得打掃一下,殺掉一批,我不動,你們也不要插手,讓個倒黴蛋去幹。倒黴蛋大刀闊斧砍殺一圈後,老大還活著,大夥全死了。哪能這麽幹呢,必須得找個什麽理由反對一下,可恨他們笨嘴笨舌又說不出個道道來,關鍵時刻,還是春王挺身而出救了大家。


    諸王除張孝先外對王弼的好感頓生,陳蘇舉手道:“春王所言最合我意,我舉雙手讚成。”曹曛笑道:“你舉雙手也隻能算一個,隻有加上我的這隻手才能湊成一對。”曹曛也舉起手來,毛耀望了眼張孝先,憨笑一聲,也舉起了手。


    除崔雍、劉夏和張孝先外諸王都同意仿唐國光宅、神龍年間故事,分禦史台為左、右兩台,分工監察內外。兩台的分工是,左台負責在京省、部、寺、院等中樞機關和軍旅的按察,右台負責京畿內外及外地道、州、縣文武官員的按察。分禦史台為左右,分工監察內外,彼此間則互相監督。同意任李熙為右台禦史大夫。


    張孝先人少力孤,隻能答應。四日後大朝會上,詔告天下,分禦史台為左右,改李熙為右禦史台禦史大夫,李熙以身體有癢為名堅辭不就。讓張孝先大為光火。


    散朝後,張孝先讓姬禇叫回李熙,在他的內史值房裏衝著李熙嚷道:“廢你做閑王是你咎由自取,解除你大都督職是愛護你,免得你做傻事,如今專門為你增設右台,讓你做右大夫是抬舉你,你究竟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李熙道:“讓我去替你得罪人,你打的好算盤!殺的血流成河,我將來怎麽容身?你可曾為我考慮過?”


    張孝先道:“你私心太重了,做人做官怎能如此?”


    李熙道:“這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你拿我當刀子使,就是出於公心嗎?”


    張孝先暴跳道:“我拿你當刀子使,你摸著良心想想,我薦舉你做禦史錯了嗎?你咎由自取讓人廢成了閑王,能怪的了我嗎?戰事一平,朝內馬上就要亂起來,你一個閑王,拿什麽去關照你的部下?靠王弼給你的承諾嗎,他的承諾管用嗎?”


    李熙冷笑道:“這麽說你是在為我考慮了?”


    張孝先用手托著喉嚨,用幹澀的嗓音說道:“別說誰為誰考慮,話我就說到這,何去何從,你自己掂量著辦。”


    李熙琢磨了一會,跟張孝先說:“幹這種苦差事難免會得罪一票人,我總要為我的將來考慮一下吧,你看這樣好不好,一年後,你放我回福建去躲躲。”


    “回福建不行。”張孝先斷然拒絕,“我可以複你軍職,讓你跳出這個是非圈。”李熙苦著臉道:“領什麽軍呢,我又不懂軍事……”張孝先紅著眼道:“那你懂什麽?你除了女人,這心裏還能裝的下什麽?不要被自私自利蒙蔽了雙眼。”李熙反唇相譏道:“你呢?你的心裏除了權謀算計還剩什麽?不要讓自以為是害了自己。大聖國的天下是諸王的天下,不是某個人的天下。多行不義必自斃。”


    會談不歡而散。


    一天後,中使赴東南王府宣讀聖諭,任命李熙為右禦史台禦史大夫。李熙拒不接受。中使勸道:“大王不願履職可以上表請辭,您不接旨讓我等為難了。”


    李熙道:“你逼我接旨,是待我為難了。”


    中使無奈隻得退去,向左右言:“這算抗旨不遵嗎?”


    左右默然無語。又三天,王弼、胡尖和毛耀一同來東南王府宣旨,李熙關閉大門不見。毛耀翻牆而入,打開了大門。三人直入內苑,見李熙正披頭散發躺在軟椅上曬太陽,兩個妙齡女子一左一右,一蹲一跪,正給他捏肩捶腿。


    見三人進來,二女人就要退走,李熙不讓,翻了個身讓二人敲背。敲完背,起身來,喝口水漱漱口,抓起寶劍又開始練他的三十二路太極劍。


    王弼咳嗽了一聲,勸道:“‘大聖國的天下是諸王的天下,不是某個人的天下。多行不義必自斃。’這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秋王被你氣的吐血,你的氣也該出了吧。”


    胡尖道:“有氣撒氣,撒完氣日子還是要過的吧。我最討厭一個大男人做小兒女姿態。”


    毛耀笑勸道:“差不多就收了吧,劍耍過頭了就成了耍賤。”


    李熙大怒,捏了個劍訣就去刺毛耀,毛耀躲在胡尖身後,駭的胡尖緊閉雙眼,大呼小叫。王弼涉險往前一抓,恰巧抓住李熙的手腕,趁勢奪了他的劍,把手中的聖諭拍在他懷裏,這一回李熙沒有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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