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04-13


    因為崔鶯鶯和沐雅馨的堅持,李熙決定把自己此番出巡的第一站定在常州,常州刺史唐明章出城三十裏相迎,他是此輪反腐風暴中常州唯一幸存的品級官員。唐明章三十六歲,人長的虎背熊腰,精明強幹,他原是右神火軍的一個都指揮使,整軍過後改任常州刺史,因為有李熙的關照,以到任時日尚短為由沒有列入此輪巡察之列,否則,單憑他侵奪四戶民宅建府邸一項就可以封他的印,參他回家種田。


    唐明章知道這是老上司陳蘇的關照,更是東南王對自己網開一麵,因此殷勤侍奉左右,隨喚隨到十分周到。


    李熙要他準備一處獨門獨戶的小宅院,地方不求軒敞奢華,但出入生活要方便。唐明章不問不說,立即辦到。李熙很滿意。


    新宅子是給陳招弟母子住的,陳海道此前已經將她母子接到兵營附近安置,離散多日,姐弟重逢,並不願意分開。但李熙堅持不肯讓陳招弟住在兵營附近,陳招弟眼淚汪汪什麽也不說,陳海道現在對自己姐夫敬佩無比,把李熙的話當作軍令,立即執行。


    李熙此番出巡除了察看各地“審官”的情況,也順道巡視地方政務,他頭上除了右台禦史大夫的頭銜,還帶著江南諸道安撫使的頭銜。到常州的第二天,他先到刺史府聽取政情匯報,又到禦史行轅聽了審官的情況。晚上唐明章在刺史府設宴招待安撫使一行,李熙沒有推辭,但隻飲了幾杯酒就推說身體不適走了。


    李熙能赴宴,唐明章已經是欣喜萬分,哪敢強留,領著一幹待參的僚屬送李熙出門。目送李熙走後,唐明章直起腰杆,向愁眉苦臉的僚屬們說:“東南王肯來赴宴就說明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都愁眉苦臉的幹嘛,朝廷要治官也不能不要官,官都參劾完了,誰來治民?誰來收稅?誰來迎來送往?”


    眾人聽了心裏略略好受些,隻是美酒入口,全無甘醇之味,仍舊是苦的。


    李熙回賓館換了一身便衣,從後門出,一個人騎馬去了唐明章為他找的那個小院,在巷口時他下了馬,牽馬行出十幾步遠,向一間還亮著燈火的雜貨鋪喊了聲:“店家,有賣小兒玩的小玩意嗎?”


    一個胖胖的店主走出來,打躬問:“客人要買幾歲小兒的玩具。”


    李熙掐指一算,道:“三四歲的樣子。”


    店主連聲說有,打發店中一個小廝替李熙牽馬,引李熙進店裏挑選,李熙掃了一眼,說:“這些我都要了。”店主大喜,打發渾家將十幾種玩具每樣選一個,用草繩結束,見李熙牽著馬不好拿,就問住在哪,讓小夥計送去,李熙婉拒了。


    一手牽著馬,一手拿著張牙舞爪的小玩意兒,李熙隻好用腳點門,腳尖剛點到門,門就開了,露出陳招弟不施粉黛的俏臉。李熙藏在玩具後麵,捏著嗓子問:“猜猜我是誰。”


    陳招弟淚水奔流而出,一頭撲進李熙的懷裏,整個人都軟了,化了。


    李熙丟掉馬韁,單手扶著她的背,她的身軀仍舊嬌小,人卻變得結實多了,這句話其實並不準確,很小就跟著母親操持家務的招弟身子骨本來就很結實。


    一個三歲小兒搖搖晃晃奔跑過來,穿著對襟小汗衫,小胳膊小腿裸露在外,黑黝黝的甚是結實,李熙心裏莫名的有些慌亂,不知怎麽的,自己這個做爹的見到兒子心裏竟還挺緊張的。小念郎更緊張,望著李熙發了一會呆,回頭就要跑,不過他很快就又停住了腳步,他發現自己的母親正陷在來人的懷裏,哭的好傷心,本能驅使他衝過來,雙手緊緊抓住李熙的褲腿,眉毛攢成了個“川”字。


    李熙故意朝他瞪眼睛,一邊把陳招弟摟的更緊了。念郎朝李熙舉起了小拳頭,咬緊小嘴唇,目噴怒火。陳招弟趕緊擦擦眼淚,分開了這對“反目為仇”的父子。她蹲下身,抱著念郎,指著李熙說:“他就是母親跟你說過的那位大英雄。”


    “他?”念郎眉頭蹙的更狠了,“我不信,他不是。”


    “這孩子,你爹我天生就是個大英雄。”李熙把玩具往陳招弟懷裏一塞,一把抱起念郎,先帶著他轉了兩圈,將他頭朝下晃了晃,再抓著這孩子的小腦袋把他提溜起來。一旁的陳招弟嚇的臉都白了,不解李熙何以對自己的兒子如此狠心。


    念郎的感覺卻跟他娘不一樣,李熙的這些粗魯動作讓他本能地感到親切、安心,當李熙鬆開手把他放在地上時,這孩子發出了哎呀一聲歡快的叫聲,一張臉笑成花兒。做母親的卻緊張的把兒子抱進懷裏,心焦如焚又無比細致地檢查兒子的頭、脖、手、腳,確信沒有一絲一毫的傷害後,方才舒了口氣。


    李熙把玩具從地上撿起來,送給念郎,摸摸他的小腦袋,讚道:“不錯,危機時刻沒把你娘丟了。隻是你這孩子見了我半晌一聲不吭,該不會是個啞巴吧。”


    肋上立即挨了陳招弟一下,陳招弟強忍著笑,啐道:“哪有做父親的這樣說話。”


    念郎詫異地問他母親:“父親?大英雄就是父親?”


    李熙高興拍拍他的小腦袋說:“唉,這才對嘛,人笨嘴再不甜點,以後怎麽得了喲。”


    陳招弟惡狠狠地瞪了李熙一眼,李熙隻好舉手告饒,再胡說下去,當娘的該發飆了。


    自搬進這座小院,陳招弟就知道李熙隨時會來,她也在心裏幻想了無數種見麵後的情形,但這種一見麵就父子對掐的情形還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這或許就是天性吧,父親跟女兒親,母親跟兒子親,換一下,對掐並不稀奇。


    早就準備好了招待的酒菜,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可是除了念郎誰也沒胃口,念郎解除了對父親的陌生感後,黏著李熙不肯放,李熙也想多跟兒子親熱親熱。但陳招弟已經給兒子下了上床令。小念郎判斷了一下形勢,認識到眼前的這位大英雄欺負自己還行,對母親的話還是不敢違背的,他乖乖地自己漱口洗臉洗腳,然後向父母道了晚安後,爬上床睡覺了。


    陳招弟知道他在裝睡,故意什麽都不說,李熙也什麽都不說,二人隔著桌子,就著油燈對視著,望著望著,時光似乎倒流到了四年前,兩個人同時想到了那一個浪漫溫馨,最後又鬧的啼笑皆非的夜晚。


    陳招弟忍不住先笑了出來,她捂著嘴跑了出去。李熙望了眼已經睡著的念郎,察看了帳子裏有沒有鑽蚊子後,就帶上房門走了出來,這所院子的格局與陳招弟老家那棟房子有幾分類似,除了正房三間外,兩邊各有一間偏廈。


    陳招弟站在院中井台上扶著軲轆哭,她是打水給李熙洗臉時,突然想到一些傷心事才哭起來的,一發不可收拾。李熙站到她身後,拍拍她的肩,卻沒有阻止她繼續哭泣。


    淚水蓄的太多,哭出來,悲傷就走了。


    夜色漸濃,暑氣漸消,李熙輕輕推開陳招弟,打了一桶水上來,井水清涼,拿來喝,拿來洗臉都很好,可是要是澆在身上……


    李熙促狹地把半桶水潑在了陳招弟身上,後者驚叫而起,一腔的悲傷全化作了怒火、仇恨和戰鬥的激情。


    在陳招弟密如雨點般的粉拳攻勢下,李熙揮舞白旗宣布投降,陳招弟甩了甩酸痛的手腕,紅著臉啐道:“小哥,你多大了,將軍們奉你為戰神,戰神就是你這個樣子嗎。無緣無故的拿我潑我作甚?”


    李熙道:“休要廢話,那小崽子已經熟睡了,你來定,我們在哪……哼哼……聊聊。”


    陳招弟白了他一眼,說:“先別胡思亂想,打水,我燒水洗個澡,打你打的我一身都是汗。”李熙道:“左右待會還要流一身汗,不如……”


    “去,那不一樣。”陳招弟推了李熙一把,衝上井台去搖軲轆,李熙哪肯讓她累著,賣弄手段提了兩桶水進了廚房,陳招弟在灶下烤的滿臉是汗,水洗的一般。李熙心疼她,扯她起身,陳招弟不肯,推脫說自己習慣了,二人推推搡搡著就做成了一處,李熙迫不及待,陳招弟心急如焚,在蒸籠般的灶間裏熱火了一把。


    因為有了這個鋪墊,李熙才能專心安意地給陳招弟擦背推灰,陳招弟圓潤結實的腰身,無聲地在向李熙訴說著她這些年的不幸。在韶州那會,她是下了狠心要學沐雅馨養出一個細腰來的,為此每日兩餐飯吃的極少,得閑暇就去跟崔鶯鶯學歌舞,到她懷孕的時候,她的腰細可一握,讓李熙一度十分擔心。


    “我的腰比以前粗多了吧。”


    “難為你了。這些年真是難為你了。”


    “沒什麽,你更不容易。”


    “我是個男人。”


    “男人?哼!”陳招弟轉過身來,把浴巾已裹,手按在李熙結實的胸膛上說:“是男人就別在這摳摳摸摸。”


    李熙為難地問:“那我應該怎樣呢?”


    陳招弟醉眼如絲地說:“拿出你戰神的雄風來,讓我知道戰神是個真男兒。”


    李熙道:“如夫人所命,我盡量努力吧。”


    據陳招弟說陳海道和一幹左佐聖軍的年輕軍官現在把他當作戰神來供奉,提到他的名字,必起立麵朝西北方以示恭敬,李熙覺得這樣雖然可以表達對自己的崇敬之情,但事情鬧的太高調既沒有必要,也容易讓有心人無風鼓浪借機生事。


    李熙讓陳招弟隔日去找陳海道一次,把自己的意思轉達給他。陳招弟問李熙:“你打算怎麽安置我和念郎?若是回那邊不方便,我們就住這,過陣子外公外婆也過來,生活也取便的很。”陳招弟說這番話時,正運刀如飛地切一隻青瓜,準備給李熙拌個下酒的涼菜。在常州已經呆了五天,李熙必須得離開了,入冬之前他是要把大聖國的三十個州全轉一遍的。


    “一家人當然要住在一起,你別多心,那邊我要安排一下,失蹤多年的夫人突然帶著世子回來,多少要給外麵一個交代嗎?”


    “念郎能做世子嗎。”陳招弟的心顫了一下,刀差點切著手指。李熙的心也顫了一下,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嘴巴子,世子不世子的怎麽能亂說,念郎做世子將來崔鶯鶯若有所出,該怎麽辦。嫡庶界限森嚴的年代,自己這無心的一句話可要惹出多少是非?


    “卦象上說鶯鶯注定命中無子。”李熙不得已撒了個謊。


    “等等看吧,她還小呢。對了,她今年也有十八了,你們有沒有行夫妻之禮呢。瞧我,多傻,問這樣的傻問題。”


    陳招弟手腳麻利地攪拌涼菜時,李熙逗弄念郎:“想小魚姐姐嗎?”


    念郎舉起胖胖的小手高興地回答:“想。”


    李熙又問他:“那我們把小魚姐姐接回來好不好?”


    念郎說:“好。”


    小魚這些年一直與陳招弟相依為命,在韶州鄉下二人耕種自食,過著隱居的生活,幾個月前,汪覆海派人到韶州鄉下接陳招弟母子去常州,強行將小魚嫁人。李熙從汪覆海得知小魚的下落後,已派人去韶州接她過來。


    提到小魚,陳招弟眼圈有些潮濕,但她又說:“若是她的日子過的去,就不要再打攪她了。跟著你,富貴榮華,可難得平安,這種顛沛流離的日子不是每個人都能受的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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