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笑了一回,肖白說:“這件事我回頭就辦。”李熙又道:“我今日去船場,發現一個問題,你們知道這船上最不可或缺又最不起眼的是什麽嗎?”


    “船舵。”肖白和沐春齊聲說。“


    “壓艙石。”李熙回道,“船舵雖然沉在水麵下,但稍有知識的人都知道它的重要性,但壓艙石不同,這個沒有相當閱曆的人根本發現不了它的存在,可它又的的確確是不可或許的。肖佩玉就是我們這艘大船的壓艙石,沒有你我們這艘船時刻有傾覆的危險。”


    肖白咧著嘴道:“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壓艙石,我都成土石了。”


    沐春笑道:“自然是在誇你,誰又不知道肖長史的重要,一手握著算盤,一手握著紅藍冊,財政、人事一把抓,你不是壓艙石,誰是壓艙石?”


    李熙道:“所以得把壓艙石照顧好,生活、安全方麵都得按照最高標準來。”


    沐春道:“已經按照宰相標準來了,高的不能再高。”


    沐春現在的職務雖然隻是一個指揮使,但李熙已經把他當作閩軍的三軍參謀長使用。他奉命製定了一個內部各級要人警衛標準。分為王、宰相/大將軍、尚書/將軍、刺史/校尉、縣令/旅帥等五個等級,各有標準。肖白雖然隻是正四品大都督府長史,所得的警衛標準卻是僅次於李熙的宰相級。


    肖白抱怨道:“我寧可做一介布衣,哪有跟自家夫人親熱的時候門外還站著倆人的,害的想叫又不能叫,苦苦地憋著。”


    李熙哈哈大笑,說道:“那隻能怪你自己放不開,你叫你的,舒服的是你,受罪的是他,你憋著幹嘛。”


    肖白紅著臉道:“年齒漸長,心性都磨圓了,哪還能如年輕時那會恣意張揚?”


    李熙站起身來,說:“歲月催人老,此話不假,都各自珍重吧。”


    與沐春約定的二日見麵時間,便送二人出了門。


    阮承梁告訴李熙兩位夫人現在還在外麵,怎麽打發。李熙歎道:“當初為了接回崔、沐,拿她們當幌子,孰料黏在手上甩不掉了,這可如何是好。”又問:“人長的美嗎?”


    阮承梁道:“當年給你挑王妃可是費盡了心機,人自然是百裏挑一,沒話說,那位衣夫人還寫的一筆好字,是個才女呢。”


    李熙問:“其他三位都走了,為何她們倆不肯走呢,是無親可投,還是其他什麽緣故。”


    阮承梁笑嘻嘻說:“林夫人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了你,怎麽還能嫁別人,就算是沒有夫妻之實,卻又夫妻之名,她還等著死後入你家祖墳呢。”李熙以手加額,痛苦地說:“我做了賊,改名換姓,藍天祖墳都不知道還收不收我這個不肖子孫,入祖墳,往哪入?”


    李熙當初答應投賊的一個條件就是要仇士良設法維護楊讚祖墳不被破壞,仇士良答應了,使了一個並不算高明的手段,在楊家祖墳旁邊造了一處假墳,讓人開棺鞭屍鬧了一場。


    阮承梁道:“你說的這些都是以後的事,眼下怎麽辦,二位夫人聽說你回來,特意梳妝打扮了來奉承你,你總不好避而不見吧。再者,容我插句嘴,說句不當說的話,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平常,人家不願意走,你辜負人家於心何忍。”


    李熙哈哈大笑,一躍而起,說道:“多承阮大將軍點醒,我這就去見見她們。”


    兩位李熙從未謀麵的夫人一位姓衣名襄,陝州人氏,一位姓林,名婉嫻,福州尤溪人。衣襄年二十,身材修長高挑,鼻梁高挺,下巴略有些尖。身著一身暗紫色蜀錦裙,修塑的體態玲瓏剔透,襯的白皙的脖頸如象牙雕琢而成,精細到了極致。


    林婉嫻芳齡十六,身材嬌小,巴掌臉,杏眼櫻桃嘴,嘴唇不必塗朱也紅豔豔的誘人,人如其名,婉約賢淑。她穿了一件米黃色的點花紗裙,燈下望之如一團朦朧的霧。


    很顯然為了得到李熙的青眼,兩個女子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李熙拱拱手道:“讓兩位夫人久等了,我一直事務纏身,冷落兩位了。”安置二人落座後,李熙問衣襄:“衣夫人是陝州人,何以流落到福建來?”


    衣襄答:“家父曾在涼州為司馬,後涼州為吐蕃侵奪,故而棄官回大唐,一場大病後,看破紅塵,剃度為僧。母親與我隨長兄到福建投奔叔父。到了福建才知道叔父病故,母親變賣首飾助長兄開了一間小店維持生計。不幸在大王入閩那年,店鋪遭了一場大火,母親驚嚇得了重病,不久就病故了。長兄受此刺激,意誌消沉,整日酗酒度日,東家催逼我兄妹歸還他的房屋,沒奈何我隻得入賤籍,為長兄償債。入院第二天,大王派人到院中揀選歌姬,我被選中了,就到了這兒來。”


    李熙道:“涼州那地方我曾呆過,算是第二故鄉,說起來你我也算是有緣分。”又問:“你陝州可還有親人?”衣襄答:“有,可是……”她眼圈一紅:“三年不上門,是親也不親,我是回不去了。我入院第二天就被王府總管選來王府,我的身子是幹淨的。”


    李熙擺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當初娶你們過來,也是十分草率的,若是心裏不願意,我可以送你回陝州去投親。既然你說陝州已無親戚可投,又不願意回去,我怎好不管你。你我雖無夫妻之實,但有夫婦之名,雖然暫時沒有感情,但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嘛。來日方長,你不必跪著,起來說話。今後是一家人了,人前缺了禮數,讓人笑話,人後嘛,隨意點好。”


    衣襄淚如泉湧,止不住,說:“妾失禮了,妾去補補妝容。”福了福,退了出去。


    林婉嫻抬頭望了李熙一眼,緊張的又低下了頭,嫩白的小手把手絹攥的緊緊的。李熙挑起她的下巴,手指在她紅豔豔的小嘴唇上刮了一下。


    “尤溪離這不遠,為何不回家?”


    “父母狠心把我賣人,那一刻,恩斷義絕。”


    “父母賣你或也有苦衷。”


    “無苦衷,貪財好利罷了。”


    “你名字叫婉嫻,氣質看著也的確柔婉嫻雅,我想知道,什麽樣的家庭能養育出你這樣的女兒。”


    林婉嫻道:“我本姓葉,父親原為泉州南安縣尉,六歲時父親病故,母親帶我改嫁尤溪林員外,我改姓林,林員外照顧我母子十年,不幸病故,母親思念員外一病不起,隨他去了。嗣母嫌我在家中礙眼,將我賣與大王。”


    李熙摸了摸林婉嫻的小腦袋,說:“你撒謊了,故事編的前後矛盾。”


    林婉嫻哼了一聲,眼淚奪眶而出,說道:“我是撒謊了,我寧願自己是在撒謊。”


    林婉嫻哭濕了一條手絹後,淚水才止住,李熙阻止她再說下去,跟她說:“以後就把這當成家吧。安心住下來,兩年後我來接你。”


    林婉嫻擦了把淚,倔強地叫道:“為什麽,為什麽你們男人都這麽自以為是,都這麽狠心冷肺?”


    李熙道:“不是我狠心,我是想讓你一個人清靜清靜,好好想想,想想以後的路怎麽走。你是個聰明又美麗的女孩子,理應擁有一個美好的生活。林婉嫻,不要再活在自己編織的夢中了,好嗎?”


    林婉嫻垂下了頭,不好意思地說:“我的身世,原來你都知道。”


    李熙在她額頭上猛地彈了一指,笑罵道:“別傻了小妹妹,人買件東西還要左看右看敲敲看看,誰會娶一個來路不明的人?”


    林婉嫻出身尤溪縣富裕商賈之家,自幼生活優渥,父母寵溺無限。十四歲情竇初開,對店中一年輕夥計暗生情愫,相約私奔,店夥計計較利弊後,將私奔計劃告知店主,林婉嫻生平第一次挨了父母打,此後神智便有些不清,常出現幻覺。李熙當初為了接回崔鶯鶯和沐雅馨而不使人懷疑,大張旗鼓地在閩地選美。林婉嫻得知消息,欣然前來應募,沐春和阮承梁觀其美豔、嫻雅,十分中意,派人去尤溪與他父母商談,父母羞憤交加,一口答應下來。


    不明就裏的沐春和阮承梁便把林婉嫻接到了東南王府,做了“王妃”的林婉嫻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絕大的錯誤,這個錯誤大到憑她一己之力無法修改,而自小寵溺她的父母此刻卻連麵也不願意見。現實的無力,使得她的想象力極大豐富起來,她為自己編造了許許多多淒美的故事,作為故事主角,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林婉嫻揉著自己的額頭,眉毛攢成一團,眼睛怨毒地望著李熙。


    李熙揚起手,喝道:“一指彈不醒你,且再吃我一掌。”林婉嫻倔強地把胸脯一挺,說:“你打,你打。”李熙道一聲“你自找的。”把她往肋下一夾,揚起巴掌劈裏啪啦打了她一頓屁股。林婉嫻嚎啕大哭,抹著眼淚往外跑,夜空中傳來她一聲聲的叫娘聲。


    阮承梁歎息道:“好端端的一個媳婦被你打跑了,你把她打清醒了,她該回家了。”


    李熙氣喘籲籲道:“還不是你們當初幹的蠢事。”


    阮承梁難為情地說:“雖然有過,但也有功,衣夫人還合你心意吧。”


    李熙悄悄在他耳邊說:“其實我更喜歡這小丫頭,唉,可惜年紀小了些。”


    阮承梁道:“年紀不是問題,人總歸要長大的嘛。話說好,你真喜歡他,我就不放她走了,真放回了家,就未必肯回來了。”


    李熙甩甩手,大方地說:“讓她回去,回來是緣,不回來說明我們沒緣分,不要給他們家任何壓力,我是堅決不做那種欺男霸女的人。”阮承梁應了聲,隨口提醒說新房已經準備好,衣夫人梳妝打扮後直接過去了。


    李熙喝一聲:“來呀,服侍本王寬衣沐浴。”


    看見阮承梁嘴裏嘀嘀咕咕念叨個不停,側耳一聽,卻聽阮承梁在那說:“東南王娶過的人誰敢要喲。”李熙對這個判斷表示讚賞,但他對阮承梁的下一句話深表不滿。阮承梁說:“唉,這傻丫頭後半輩子算是毀在他手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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