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黃江帶著貼身侍衛去給李熙問安,阮承梁正指點李四在院內練刀,李四的刀法馬馬虎虎,阮承梁的指點純屬亂來。傷重的張三坐在廊下的椅子上,不知是在發呆還是睡著了,一動不動。見到黃江,阮承梁招呼李四停下來,黃江卻擺手示意李四不要停,他把侍衛留下,一個人繞過一道綠籬,後麵有座石拱門,門無門,徑直走進去是一間優雅的小院。


    廊下立定一人,分不清男女,作為男人,身材太瘦弱了些。作為女人,相貌實在讓人不敢恭維。此人釘在門前廊下如一根鐵釘,看著像是守衛。黃江心裏嘀咕,李熙身邊何時又多了這麽一個侍衛?


    “我是汀州刺史黃江,來給大王問安。”


    說完這句話黃江想抽自己一個耳光,莫名其妙的怎麽跟個侍衛低三下四的,臉上還陪著諂媚的笑,真是賤到了骨頭。那個人看了他一眼,目光裏沒有絲毫鋒芒,卻逼人雙目,令人望之生怯——黃江明白了自己為何要低三下四跟這個人說話的原因了。


    李熙躺在床上沒有起來,人卻是醒著的,黃江進門時,他還咳嗽了兩聲。黃江這麽早趕來,除了問安,還有一件急務呈報。駐江西虔州的尋芳使送來一份密報,告知西北王曹穀已經到了虔州,隨行兵馬甚眾,原因不明,要汀州方麵注意戒備。


    李熙謝絕了黃江的攙扶,顫巍巍地坐起來,喘著說:“他此番來,應該是為迎接我的,這個人素來愛排場,出巡江西不帶兵來反倒不正常了。”


    稍頓之後,李熙即吩咐:“準備車馬,我要去虔州。”


    黃江含淚道:“大王身體怎耐長途勞頓,他到虔州又不曾知會咱,裝著不知道便是,何必順著他的心意。再說葉蘭至今還沒露麵,萬一路上遇到這廝該如何是好?”


    李熙微笑道:“她已被我收買,就在廊下,怕他何來?”


    黃江差點沒跌一跤,萬萬沒想到千防萬防的殺手葉蘭就走自己眼皮子底下,她幾時進的刺史府,幾時找到的李熙,幾時又被他收買由殺手變成了打手,自己竟全部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李熙安慰惶惶不安的汀州刺史道:“江湖上有江湖上的規矩,跟江湖人打交道,得按照他們的規矩辦,你沒在江湖混過,不了解他們那一套不為過,不必耿耿於懷。”


    李熙又交代黃江說:“我去虔州的消息暫時不要外泄,就當我還在汀州好了。”


    下麵的話李熙沒說,黃江卻已經明白,他擦擦眼,說:“福建這邊有什麽動向,我會派快馬稟知大王。”李熙讚許道:“這就好。”


    事後,黃江的侍妾在清掃李熙住過房間時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一柄jing鋼打造,狀若柳葉,刀身上還yin刻著一個“蘭”字的jing巧小刀,她把這柄小刀送給黃江看。黃江小心翼翼地用一張麻紙包起來,挨到天黑,他用小刀去刺自己飼養的兩隻畫眉鳥,鳥兒狂叫,驚的整個刺史府都轟動起來,嚇的黃江把家養的黃貓抱來恐嚇,鳥兒才止住鳴叫。


    鳥兒好好地活著,柳葉刀似乎並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淬有劇毒。黃江事後將這柄小刀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派專人給李熙送去。


    葉蘭的“暴雨刀”最少可一次xing發出十六枚這樣淬有劇毒的小刀,最多可以發出八十一枚。那晚,她向李熙發出的“暴雨刀”就有八十一枚柳葉刀。近在咫尺之間,卻被李熙衣袖一卷以不可思議的手段盡數收去,葉蘭孤注一擲,三點“寒芒針”猝然激發,不給李熙以任何喘息之機,她又將自己的殺手鐧指甲刀shè了出去。


    葉蘭傾盡全力,自詡已是半神之人的李熙也不敢怠慢,他可以故作輕鬆之態收去八十一枚柳葉刀,因為他對此有著充分的準備,他也可以比較有風度地撥開三枚“寒芒針”,因為此前他曾見識過這三枚無聲無息的小刀的厲害。但葉蘭的殺手鐧指甲刀卻讓他變得狼狽不堪,他是用了“懶驢打滾”的招式才勉強躲過。


    暴雨刀、寒芒針,李熙事後都還給了葉蘭,那枚用來修指甲的指甲刀卻不知去向,屋裏黑洞洞的,李熙自然不會端著燈四處爬著替她尋刀,而葉蘭則徹底被李熙所折服,內心洶湧著如cháo水般的震撼,她哪有心思去找什麽指甲刀?


    除了這柄指甲刀外,葉蘭所有的刀上都淬有劇毒。


    福、漳、泉經過一段時間的沉寂後,對李熙被刺身亡的傳言做出回應,指斥這是唐國jiān細散布的無恥謊言,東南王此刻正在漳州巡視。漳州出現了東南王的儀仗,而且“東南王”本人也騎著馬出現在漳州大街上,出現在世人的眼中,似乎專門為辟謠而現身。


    大聖國的“東南王”高調在漳州現身,讓嶺南節度使孔戣、清海軍兵馬使莫大海,cháo州刺史韓愈,cháo州營指揮使張頜異常緊張,嶺南全境調兵遣將以應對大聖國可能發動的挑釁,cháo州更是如臨大敵,所有將吏不得告假,不得辭官,不得丁憂,ri夜戒備,嚴陣以待。


    cháo州刺史韓愈因此氣的砸了自己最喜歡的一個玉碗,站在刺史府裏高聲怒罵李熙無恥,至於無恥的原因就是,自己在cháo州苦熬了四年,四年考績都是優異,眼看即將回京複職,卻又攤上這檔子倒黴事。


    韓愈回憶,元和十四年,自己初到cháo州時,這個李熙跑來cháo州剿匪,夥同駙馬郭仲恭暗地裏跟海盜勾結走私鹽鐵。事發後他心虛投了賊,別人不敢追究駙馬郭仲恭的責任,卻把賬算到他頭上,說他這個刺史無所作為,對駐軍監管不利。


    韓愈叫苦連天,保安軍當ri隸屬保寧軍節度使管,駐屯在cháo州剿匪,地方有義務籌集糧草助軍,卻哪有權力管他的內部軍務?他私下勾結海盜走私違禁物品,與地方刺史何幹。


    此事雖有朝中同僚維持,沒有釀成大禍,卻也讓他失去了一次離開cháo州的機會。轉眼到了元和十五年,朝中同僚又幫他爭取了一個調回京城任職的機會,可恨又是這個李熙,引誘清海軍的張頜去打漳州,結果是清海軍全軍覆沒,張頜被俘,cháo州局勢驟然緊張,身為刺史在駐軍首腦被擒後,隻能臨時擔當起軍政全責,害的大好機會流逝。


    轉眼到了元和十七年,眼看又有一次離開cháo州的機會,可恨這廝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又跑來巡邊。可恨!可恨!可恨!三聲可恨後,韓刺史摔了自己吃飯喝湯的家夥,怒氣消去,馬上心疼的肝腸寸斷。這個白玉碗是當年平康裏頭牌姑娘虎飛燕所贈,跟了自己近十年,朝夕相處,ri夜把玩,一朝分離,韓刺史的心都快碎了。


    他庶出的女兒韓瀠年十三,自幼跟舞姬出身的母親學了一身的好舞蹈,耍的一手好劍,久在閨中稱雄,鬧不清“舞”與“武”的區別,真武士與舞台戲子的區別,聞聽老父在書房痛苦,提劍闖入,叫道:“又是那個姓楊的無賴欺負你麽,我去摘他腦袋來給你出氣。”


    韓愈喝道:“胡鬧,少做這些羊入虎口的勾當。”


    她母親也說:“你就安生些呆著,那賊窩豈是你個小姑娘家能闖的。不要命了麽。”


    侍婢丫鬟也勸,韓瀠最後不敢說什麽心裏卻十分不服,一ri借口出城敬香,騎了一匹快馬,帶了一口短劍直奔漳州而去。


    李熙其時人已到虔州,曹穀迎出城三十裏,圍了一座向陽的土山,露天設宴為李熙接風洗塵。飲宴至中段,帶著幾分酒意的曹穀起身與舞姬同舞,如狗熊行入羊群,驚的小羊四散奔走。曹穀大怒,令擺“散福宴”,將一眾舞姬盡皆賞賜於將士。


    舞姬年輕貌美,水靈靈的看著就惹人憐愛,阮承梁動了心,李四也動了心。李熙問葉蘭動不動心,挨了她一個白眼。曹穀驚叫道:“哇,你這侍衛打哪來的,敢跟你翻白眼,若是我的侍衛,我早摳下他眼珠子了。”李熙道:“有本事的人不免都有點脾氣,她不錯了,你不招惹她,她還懶得跟你翻白眼呢。”


    曹穀碰了下李熙,悄悄問:“聽說你在自家的地盤上遇刺了?”


    李熙道:“第一,福建是大聖國的福建,不是我李某人的地盤。其次,我的確是遇刺了,得罪了當地的黑道,遇到了些小麻煩。”


    曹穀道:“黑道你也該得罪,你真是活的膩歪了,我就從來不得罪黑道,我跟他們交朋友,黑白通吃方能掌控天下。算了,不說這個。這次我到虔州來見你,你知道因為什麽嗎?”


    李熙道:“無事獻殷勤,應該不會有好事。說罷,你又要做什麽惡事?”


    曹穀道:“自然是作惡,而且這次我要做樁大惡事。你看張孝先這個人怎麽樣?驕橫跋扈,目中無人,這個,我可以忍,但他心懷叵測,意圖收諸王之權而一人ducái。這個,我,不能答應。我準備在‘萬壽節’那天起兵幹掉他,你怎麽說?”


    李熙道:“你喝醉了?胡言亂語的。”


    曹穀道:“胡言亂語?我沒有胡言亂語,我深思熟慮了的,張孝先不死,咱們早晚被他挨個收拾,死無葬身之地。我是豁出去了,話也說了,你幹不幹?”


    李熙道:“茅房在哪,我要如廁。”


    曹穀道:“想借尿遁跑,不好使,說,你到底站在哪邊?”


    李熙道:“多大的事?現在就讓我說,至少容我考慮一兩個月。”


    曹穀道:“大丈夫行事怎學那小兒女姿態,幹就幹,不幹就不幹,一句話的事。你幹是不幹?想好了再回答,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願意的。”


    李熙道:“你先說說你都有什麽本事殺他。”


    曹穀道:“你先說你願不願意幹。”


    李熙道:“你這叫胡攪蠻纏,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幹的成,又怎知我幹還是不幹。”


    曹穀道:“也罷,也就是你,旁人我真懶得跟他解釋。我打算在‘萬壽節’慶典上安排刺客刺殺張孝先、崔雍和劉夏,擁立chun王為諸王之首,擁立南王和你為左右護法王,你們執掌朝廷政務,張仃發、陳蘇、我、王喜、胡尖分領畿內、浙東、鄂嶽、湖南、江西道大都督,軍政一把抓。福建歸你。我們跟裴度談好條件,將駐屯在和、滁二州的右佑聖軍白送給他。江南的李德裕部我們一口吃掉,宣歙兩州給毛耀。劃江而治,互不侵犯。等大局已定,我們遷都越州。遣使去長安與大唐締結盟約,以藩屬之禮向大唐納貢,再與河朔藩鎮結盟互保,則大聖國無內憂無外患,咱們這些打江山的人也可以做幾年太平王,總勝過如今提心吊膽,受那閹賊的窩囊氣。”


    李熙問:“他真的是個閹人嗎?”


    曹穀道:“這個不重要,我該說的都說了,你答應不答應,給個準話。”


    李熙望了望山腳為爭搶舞姬打作一團的將吏,又望了望四周環立的鐵甲衛士,問曹穀:“我若不答應,你會不會殺了我?”


    曹穀道:“你猜。”


    李熙道:“我猜你會的。”


    曹穀道:“聰明。跟你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無須再多廢話。答應不答應,一句話。”


    “答應。”李熙起身來說,眯著眼往山腳看,“姑娘們不錯,我也去搶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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