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04-30


    太和殿位在大明宮左銀台門北,太液池以南,向東走一百五十步就是宮牆。


    自李純扇了毛妃一記耳光後便歇宿於此,選威遠營精卒警衛內外。威遠營統軍薛鑒甘泉公子之子,李純幼時玩伴,心腹親信,李純對他的評語隻有四個字:忠貞勤謹。


    除威遠營卒外,警衛太和殿的還有紅布衫,名義上他們是天子招募來跟左右軍比賽的摔跤手,實際上是李純親手挑揀的心腹衛士,武藝精強且絕對忠誠。


    太和殿位於後宮,警衛從來都由內侍負責,威遠營屯駐於玄武門外,和左右神策、左右神武、左右龍武、左右羽林、飛龍等軍一樣非詔不得入內。


    以威遠營、紅布衫擔負寢殿警衛,而不用宦官內侍,不召幸任何嬪妃宮人,天子的舉動十分反常。有傳言說天子得了怪疾,正在請巫醫醫治,陰人靠近有傷體魄,故而禁絕內侍和宮人近前侍奉。也有傳言說天子服食柳泌的金丹過多,體內虛火太旺,需要靜養,故此一人獨居不幸宮人。


    這些傳言都是有心人編造並傳播出去的,目的肯定是有,隻是不為人道罷了。


    長安城剛剛下了一場雪,雪後天就放晴,雪化的很快,融化白雪耗費了太多熱量,夜晚因此冷的出奇。薛鑒是文官出身,三十五歲轉行從事軍職,一直做到左驍衛將軍,從三品高官,做威遠營統軍則是一年前的事。威遠營有士卒五千人,堪稱禁軍中的禁軍,精銳裏的精銳。左右神策有護軍中尉監軍,六軍有辟杖使監軍,邊軍和藩鎮兵有監軍使監軍,獨威遠營不設宦官監軍,其中的深意薛鑒是能體味的出來的。


    自半個月前天子在仙居殿外處死了親隨內侍王延宕後,就對所有的內侍宦官都起了疑心,他搬到了太和殿,調派威遠營入宿,把寢宮禁鑰交到了他的手上,其中的深意薛鑒不願去亂猜卻又不敢不去亂猜。


    薛鑒抹了把凍的冰冷的大鼻子,天太冷了,清流鼻涕總也擦不幹淨。薛鑒想到了溫暖的被窩,想到了妾侍們溫軟的酮體,想到了美酒和絲竹……然後他苦笑著搖搖頭。


    “真累啊……”他哀歎道,“給聖德天子當差真是累。”


    薛鑒忍不住懷念起德宗後期的舒坦日子來,那時候的官員過的真是神仙般的生活,逍遙自在,快樂無邊。不錯,是有人參與黨爭被殺、被逐,但那還不是他們自找的?大多數像他這樣沒有野心的官員,想混日子還是很容易的。


    元和以後呢,天子越來越聖明,官員們的日子卻越來越難熬。至少在大明宮這個地方想混日子實在是太難了,現在輪到地方也不好混了,嶺南,江南,現在又是河朔,天子太能折騰了。


    薛鑒的眼皮子忽然猛烈地跳動了兩下,心猛地揪了起來:


    有宮婢提著一盞風燈朝這邊走來,後麵跟著一位著紫色裘袍的宮妃,帶著暖耳朵的耳捂子,扣著防風的麵罩,看妝容是位嬪,隻是儀仗太簡單了點。


    薛鑒迎了上去,走的稍近,他認出來人是仙居殿的毛充儀。


    “臣妾給天子熬了點安神湯,有勞將軍通稟。”毛妃摘下麵罩後客氣地說,語氣異常溫柔。她的頭麵顯然是精心修飾過,看的薛鑒心裏竟撲騰了一下。


    “請娘娘稍候,外臣這就去稟報。”


    毛妃來了,她終於肯向天子主動低頭了,天子一定很高興。薛鑒挪動著肥重的身軀,一路小跑登上宮台,差最後幾階時實在跑不動了,立住腳,扶著膝,呼哧呼哧喘了幾口,咽了口吐沫後,他揚起頭嚷了起來:“臣薛鑒有事進奏。”


    “嗯。”李純聽完薛鑒的稟奏後,隻用了一個字回應。


    大唐天子此刻正身著道袍,手握一卷《清靜經》,邁龍行虎步,無聊地丈量著太和殿的實用麵積。他這陣子心情很好,信心滿滿,雄心萬丈。河朔的局已經設好,就等冬去春來了。明年將是非常忙碌的一年,但眼下卻一動不如一靜,得耐住性子啊。


    十天前因為那個滑稽、無聊的小臣而生了場悶氣,十分不值當!更不值當的是還失手扇了寵妃一耳光,打殺了一個還算中意的內侍,折辱了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奴。


    真是作孽,朕看的經書都白看了嗎,竟跟這幫人置氣!


    她來了,這很好,朕激憤之下打了你,難道還要朕跟你道歉嗎,朕不是不想跟你道歉,可朕是天子,天子怎麽能有錯,朕要是拉下臉來跟你道歉,你承受的起嗎?


    還不折殺了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狗?


    想到小狗,李純笑了,心裏暖洋洋的。


    小狗來了,腳步如貓一樣輕捷,她跪在天子麵前,擺弄著她帶來的瓶瓶罐罐,故意弄出輕微的響聲。可是你不說話,朕就是裝著沒聽見。看誰能耗的過誰!


    毛妃耗不過天子,她主動認輸說:“夜深了,請進一碗安神湯。”


    “唔。”得勝的天子轉過身來,把手裏的經書丟在案上,探手接過了湯碗。湯是好湯,用了心思的。看來她是誠心悔過了。天子想誇讚兩句知錯能改的毛小狗,目光卻在寵妃的發髻上停頓了下來:“怎麽又戴這種簪子,朕不是說過不許你戴這種金銅之物嗎?”


    毛妃的發髻上插著一根金鳳鎏金簪,她知道李純不喜歡宮妃戴金銅之物,她偏戴著,為的就是讓天子有機會抖一下天子的威風。“問你話呢,啞巴了嗎?”他粗暴地托起她的下巴,寵妃的臉頰很滑膩,手感不錯,小模樣嘛,雖然是對自己怒目而視,但大唐天子絲毫不介意。折辱一個有點小脾氣的寵妃才有意思呢。


    “你的架子就這麽大,朕打了你一巴掌,你就狠心十天不來見朕。你就不怕朕一怒之下殺了你麽。”天子黑黢黢的一張臉上綻出了笑容。


    “我來了,要殺要剮,隨你的便。”毛妃針鋒相對,絲毫不讓。


    “嗨,膽大妄為的毛充儀,普天之下也隻有你敢跟朕較勁了。起來吧,地上不涼嗎?”


    “你湯還沒喝完呢。”


    “你起來朕自會喝。”


    “你喝了我就起來。”


    四目相對,僵持片刻,唐天子點點頭,悻悻地說:“你贏了,起來吧。”


    一碗安神湯下肚,舊日的仇怨徹底一筆勾銷。唐天子愛憐地撫摸著寵妃紅豔豔的臉頰,感慨地說:“朕不該那樣對你,不公平。”毛妃說:“不公平的何止臣妾一個,臣妾萬死進言,請聖德天子饒了相關人等吧。”


    “住嘴!”李純喝道,狠狠地捏著寵妃的小鼻子,“再敢出言幹政,朕立即廢了你!”


    “幹個屁政,當我沒說。”毛妃生氣地撅起了小嘴。


    這時,薛鑒帶了個信使進來,呈上了一隻紅綢竹筒,毛妃手腳麻利的奔過去把竹筒拿了過來,學著信使的樣子,跪在李純麵前雙手進呈。這個遊戲很得唐天子的心,他死死地盯著寵妃,把扯下的紅綢塞到她嘴裏。毛妃張嘴去咬他的手,發出汪地一聲嗥叫,唐天子早有防備,小狗撲了個空,他笑了起來。


    竹筒是內訪司陳弘誌送來的,報知李熙已在藍田被捕,此刻正押在左銀台門外候命。


    “跪下。”薛鑒帶走信使後,李純向毛妃下了一個簡短的指令。


    毛妃跪了下去,鄭重地叩頭說道:“陳弘誌是無辜的,請天子赦免他。”


    “赦免?好,朕會赦免他的,朕會當著你的麵赦免他。”李純陰冷的目光投向殿門。


    一盞茶的功夫後,薛鑒在太和殿外仔細檢查了李熙手上的鋼銬,十分結實,但有點小,他讓人給李熙換了一副更大更牢固更放心的,即使李熙是頭獅子也無力掙脫,李熙會是頭獅子嗎?薛鑒把他又仔細打量了一番,揮揮手,示意放行。


    陳弘誌一進大殿就把帽子摘下來放在一邊,跪地請罪。李熙則立著不肯跪,他身後站著的八名衛士試圖讓他跪下,但不論腳踢膝頂,都奈何不了他。


    “陳弘誌啊,你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過來請什麽罪呢。”


    李純移步走到李熙對麵,望了他一眼,目光隻一滑而過,心裏就有了底:腰杆挺直,臉無瘀傷,沒病沒傷,氣質倨傲,這是來請罪的嗎,示威還差不多。


    “老奴愚鈍。”


    “愚鈍點不打緊,為家奴者蠢笨點不為過,朕有容人之量。可是對朕不忠就是大過了,朕絕不能容忍!”


    “老奴隱瞞李熙密會郭學士一節,是怕陛下為難。”


    “怕-朕-為-難?!”李純驚怪地叫嚷起來,一字一頓,隨之哈哈大笑起來,姿態輕狂地手舞足蹈,“朕是天子!朕有什麽可為難的?!”


    李純衝向陳弘誌,陳弘誌縮緊脖子趴伏在地,“朕養你們這些狗奴是要你們做朕的耳目,充當朕的爪牙,為朕撕咬朕不喜歡又不便懲治的人。一個狗奴什麽時候輪到你替朕做主了,狗奴替朕做主,你把朕往哪擺?朕要你們還有何用?何用?何用?”他抬起腳,衝著陳弘誌的腦袋罵一聲踹一腳。


    陳弘誌痛哭饒命,磕頭如搗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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