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那晚在李枚的鄰水院隻喝了盞茶就走了,魏謨在場他不好跟李枚說什麽,隻是暗示她玄真觀因為有人監視他不方便過去,他把自己下榻客棧的地址留給了李枚,邀請她得空過去坐坐。此舉被魏謨肆意嘲笑,笑他狂妄無邊,魏謨道:“你以為自己做了個賊王就能在長安城裏呼風喚雨了麽,還叫人家自己上門去,我呸,多少王孫公子想見她一麵而不可得呢。你,哼!”


    李熙知道魏謨這是在嫉妒,跟李枚晤麵時,李枚的目光隻在他身上轉,他能明白李枚這是代郭瑗在打量他,可魏謨不知底細,他錯以為李枚隻寵江南來的賊王,而忽視了他這個堂堂正正的大唐六品坊州司馬。從東籬院出來時已經是二更末,平康裏依舊燈火通明,但街上行人已寥寥,天太冷,夜又深,該回的早回了,不回家的也早有了歸宿。


    魏謨訕訕地說:“沒勁,真沒勁,多好的一個夜晚讓你攪的沒著沒落。”問李熙怎麽辦,李熙道:“你是長安地主,我是客人,客隨主便,我聽你的唄。”


    魏謨便道:“行,你跟我來,我帶你去一對姐妹花家坐坐。做妹妹的不懂事前些ri子讓人打了,在家養著,家也被砸的亂七八糟,估計應該閑著。你聽見我說的沒有,美人身上帶傷,晚上疼惜著點。算了,算了,你是客,我委屈點,我把姐姐讓你。”魏謨說的那對姐妹花住在坊東南隅一座duli的小院內。


    長安平康裏,風流沼澤地,小堂綺帳三千戶,大道青樓十二重。


    平康裏就是一座大花園,園內百花盛開,爭奇鬥豔,花開有時節,芳華彈指間。含苞的養在閨中,怒放的花懸在枝頭,盛開的列在路邊,頹敗的蜷縮在犄角旮旯間。


    跟著魏謨這個花場老客這麽一轉悠,李熙算是大開了眼界,直呼在長安城的那些ri子是白過了。穿過一條小巷,行過一片小鬆林,麵前是口池塘,池塘對麵有間小院,門口掛著兩盞燈籠。魏謨一指:“那就是了,姐姐叫小姿,妹妹叫小藥,年紀大的是姐姐,當然這是廢話,燈下化了妝,你也未必分清誰大誰小。哦,妹妹額頭上現在打著膏藥,眼角常掛一絲閑愁,看著怪招惹可憐的。姐姐嘛是個花場老手,你明知道她在玩你,可你就甘心讓她玩弄,嗨,其實哪一行想出類拔萃都不容易,尤其這種人玩人的行當。”


    平康裏寸土寸金,林地池沼卻不少,每一處都被jing心修飾過,移步是景,百看不厭。這片池塘邊的小樹林也不例外,朦朧月夜沿著池邊小徑漫步本是一件風雅的事,即使同行的是個在醬缸內被染俗了的贓官,也不會覺得委屈難堪。不過若林中跳出幾個拿刀的強盜,這一夜的好心情必然渺去無蹤,剩下的隻有跪地求饒了。


    平康裏人口混雜,不過因為達官貴人雲集,治安一直還是不錯的,哪來的強人呢。


    李熙還沒想明白,一口冷颼颼的鋼刀就架在了脖子上,他的遊伴,魏司馬已經雙膝跪地,雙手放在腦後,跟強人開始談判了:“別,好漢,有話好說。我腰裏的錢袋裏有五粒金子,值三貫錢,你們拿去喝杯熱酒暖暖身子,天冷,要愛惜身體。我腰上的玉帶買的時候值十二貫,現在舊了點,七八貫也還是值的,你們也拿去。別殺我們,我們保證不報官。”


    “公子,怎麽辦?”一個蒙麵客對魏謨的囉嗦很不滿,回頭問身後的首領。


    “丟進池塘裏。”一個聲音冷冷地答道。


    “唉,別呀。哇,救……”


    一個“命”字沒出口,魏謨已讓人用刀背敲昏了,一個壯漢上前抱起他要往池塘裏扔。


    李熙咳嗽了一聲,淡淡地說道:“這樣草菅人命,是不是過了點?”


    鋼刀在李熙的脖子上刮蹭了一下,一片毫毛在夜空中飛起。李熙忙裏偷閑讚了聲:“好刀。”一雙白淨有力的手探過來在李熙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小手冰涼,李熙忍不住縮起了脖子。小手的主人在他耳邊說:“你膽子夠肥的嘛,就不怕死?”李熙答:“我說我怕死,你能不能放了我,我身上有錢,比他的還多。”


    “錢?哈……”一個身高和李熙差不多的黑衣女子怪笑了一聲,旋即向抱起魏謨的壯漢揮了揮手,壯漢丟下魏謨,轉身到了李熙背後。和其他三個人一起呈三足鼎立之勢,將李熙包圍在核心。


    李熙轉過身,望著那黑衣女子問:“我記得我跟你們田家井水不犯河水,究竟是哪地方得罪了你?一定要和我為難?”


    那女子被李熙叫破身份,索xing將麵罩扯下來,哼了一聲道:“隻怪你運氣不好,本來我隨便殺個人也無所謂,但不知道怎麽的,我偏偏就惦記上了你,你說怎麽辦?”


    李熙道:“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緣份?”


    田萁咧嘴哈哈大笑,笑聲中小手輕抬,圍著李熙的三名衛士同時下了殺手……


    李熙承認如果這三個人一開始就對自己暗施偷襲的話,自己為自保隻能殺了他們,那麽自己和田家的恩怨從此就算是結上了。這三名其貌不揚的衛士單論武功而言個個都不在葉蘭之下,論殺人的手段也差不了多少。李熙知道即使像田弘正這樣的豪門世家,想延攬到這樣的高手也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殺三人必然結仇,所幸有魏謨,要不是他從中囉嗦了一下,田萁說不定真會指使他們偷襲自己。這個小女子,視人命如草芥,她是沒有興趣跟一棵草廢話囉嗦的。


    隻是無緣無故的把自己當草砍了,這怎麽也有點說不過去。李熙決定跟她好好說道說道。說理之前得先擺平她的幾個打手,否則她會不耐煩聽你說教的。李熙出手了。什麽招式都沒用,就是打臉,一人三個耳光。啪啪啪九聲脆響後,三名護衛徹底懵了。


    田萁驚愕的合不攏嘴,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後,把手移向腰間,佩刀……


    腰間空空無物,佩刀不見了,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李熙手裏。“嗆啷”一聲,寶刀出鞘,唰唰唰,鬆針亂飛。“好刀!”李熙讚了一聲,還刀歸鞘,把刀丟還給田萁,拍拍手問道:“我想知道你這麽狠毒的人為何專和我過不去?”


    “你索xing殺了我。”田萁把刀丟在李熙麵前,刀明明是落在了地麵,一眨眼的功夫卻又跳回到她手中,田萁麵若灰土。


    “俠士請不要誤會,我家公子想和你交個朋友,出手隻為試探。”


    李熙身後一個壯漢拱手說道,執禮甚恭。李熙明知他在說謊,卻順著他的話說:“哦,原來如此,我就說嘛,我跟你們田家無冤無仇的。田萁,好名字。改ri我一定登門拜訪。”若不是月sè昏暗,李熙相信田萁的臉sè一定會非常好看,紅橙黃綠青藍紫,諸sè具備,不過現在能看到的隻是一臉的蒼白。


    “一定,一定。”見家主木怔呆愣,衛士統領代為應答。他丟了個眼sè,眾人紛紛閃避。田萁的衛士一共有六人,在目睹了李熙神鬼莫測的身手後,六個人同時放棄了抵抗。被少主人驅使來劫道,已經讓六人十分不滿,如今又在強者手上折了麵子,他們更不願意賣命了。


    他們是田弘正高薪延聘的護衛,不是田家家奴,犯不著為了撐家主的麵子而丟了xing命,至於他們自己的麵子,人在江湖上混,臉值幾個錢?


    田萁臨行之際,惡狠狠地向李熙丟了句話:“我倆的事,沒完!”


    李熙朝她揮揮手,微笑著告了別,心裏想:“下次再來惹我就沒這麽客氣了。”


    魏謨一覺醒來,發現躺在小姿的懷裏,驚叫道:“我這是在做夢嗎?強人哪裏去了?”小姿努努嘴,望向內屋燈下正跟妹妹小藥下棋的李熙說:“被李先生打退了,你最近又在外麵惹了誰,讓人半夜劫殺?”魏謨嘿嘿一笑,搓搓手,說:“好冷,好冷。”小姿白他一眼,敞開胸懷,把他的手接進來,繼續問道:“你要去坊州為官,我們姐妹怎麽過活?我年老sè衰,她又懵懂,將來的ri子可怎麽過。”


    魏謨道:“這個你不必擔心,我明ri給你引薦幾位朋友來,都是年少多金好風雅的。”小姿賞他一個吻,又問:“有這位李先生嗎?他在哪兒為官,我之前怎麽沒見過他呢。”


    李熙扛著魏謨敲開小姿姐妹的門後,謊稱他醉酒暈了,小姿親手熬了醒酒湯給灌下去,她自己留下來服侍魏謨,讓妹妹帶李熙去歇息。李熙見小藥額頭上的傷不輕,借故說擔心魏謨,拉著她坐在內間燈下下棋。


    小藥的棋藝很高,讓棋讓的極有水準,李熙明知是個套也樂的往裏鑽。正僵持不下之際,猛然聽得外麵傳來小姿的一聲慘叫,叫聲雖慘,聽在耳朵裏卻能把人的骨頭都酸沒了。因為小姿提起李熙時目含柔光,心生嫉妒的魏司馬咬牙切齒之餘決心順便修煉一下自己的獨門絕學魏氏鷹爪功,小姿那一聲叫讓李熙骨頭縫裏發麻的同時,也麻倒了魏司馬,他趁勢拉倒小姿,扭作一團,在鋪了厚密羊絨毯的地板上撒潑放賴打起滾來。


    小藥寒麵而起,去把門拉上了,來個眼不見為淨。


    一局結束,李熙輸了,輸的酣暢淋漓,痛快之極。李熙交臂為枕躺了下去,小藥收拾了棋盤爬過來為他捏腳捶腿,小手若無意地往他胯下一滑,李熙推開她的手,問:“你頭上的傷怎麽回事?”小藥道:“脾氣不好,吃人教訓了一頓。”李熙道:“兩個女孩子家出來混江湖不易啊,願意跟我去江南嗎?我給你贖身。”


    小藥淡淡地回答:“明媒正娶就願意。”李熙哈哈大笑。


    小藥也笑:“若是做妾或養做外宅,還不如留在這,左右還能落個自在。”


    小藥年紀約十四五歲,眉角總殘留著一絲淡淡的憂傷,起初李熙還以為這是她刻意裝出來吸引客人的,觀察久了才知道,她本xing即如此。


    一個臉上總掛著憂傷的清傲女子怨不得要挨人打了,“憐香惜玉”四個字與這種環境無緣,來這裏是為了尋求安慰,不是來施舍憐惜。魏謨說她們姐妹其實不是親姐妹,姐姐原來是這坊中的一個紅牌,年老sè衰門前冷寞,搬出來單幹,小藥是她花錢買來的,說是妹妹,其實就是她栽培的一棵搖錢樹。


    李熙道:“我觀你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孩子,我給你贖身,你願意跟著我或不願意跟著我,隨你的便。”


    小藥冷笑了一聲:“客人是第一次來院中走動嗎,豈不聞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句話,你怎知我這可憐不是裝出來哄人錢的?”


    李熙笑咪咪地望著小藥,愈發喜歡她這份真實,遂又道:“哄不哄人是你的事,願不願意給你贖身是我的事,你就是個騙子,我也樂得做這個冤大頭。”


    小藥的清亮的眸子噙著一點淚花,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淚水成行落下:“不用,我習慣了這樣的ri子,我也無家可歸,一個不潔之人無顏侍奉先生。”


    李熙道:“你這樣的xing格將來會害了你。既然咱們有緣遇上了,我給你指條明路:拿著這個到潤州去找一位蔡二娘子,她名聲很大,去了一問便知,她會妥善安置你的。”


    小藥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李熙遞來的玉佩,用手緊緊地攥著,如若珍寶,她擦擦淚,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問道:“先生真是個有趣的人,初次見麵……為什麽這樣幫我。”


    李熙道:“你很會下棋,很有心機,很有忍xing,很有主見,很不甘心命運的安排,憑這幾點就很值得我幫你。你是個聰明人,理應有更好的生活。”


    小藥斂容叩拜道:“願意為先生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李熙欣賞地說:“聰明人,去,我要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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