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盧龍田家自田承嗣割據自雄起,在魏州已經經營了約五十年,勢力可算根深蒂固,隻是田弘正並非田承嗣嫡係子孫,節度使的位子來的也算不得正大光明,故而在魏州一直處於比較尷尬的境地。田承嗣的嫡係子孫自元和七年田懷諫被叔祖田興奪權趕出魏州後,便相繼遷出河北,流散至兩都,一部分做了朝廷的官員,絕大部分卻都成了坐吃山空的富家翁。


    世人傳言盧龍田氏子孫日費錢二十萬,生活競相奢華,田弘正待族人極厚,每日由河北運送錢糧往兩都的車馬絡繹不絕,魏州困窘。


    對李熙提議的兩家共同出兵驅逐王庭湊,助王承宗返回成德的建議,田弘正很感興趣,李熙一到魏州,田弘正就趕往城西小兵營相見,和李熙口舌了一個下午後,二人終於達成一致:共同出兵幫助王承宗奪回成德,王承宗割德州謝魏博,割棣州謝武寧。田弘正欺負李熙不識地理,提了這麽一份建議。李熙卻什麽也沒說,氣氛有些不對,他不敢多說什麽。


    回到徐州,李熙遣張龍為帥,調動馬步軍和新組建的橫武軍共一萬人響應檢校司徒、中書令、魏州大都督府長史兼禦史大夫、魏博節度觀察等使、上柱國、沂國公田弘正的號召出兵討伐王庭湊。和李熙一道響應田弘正的還有義成軍節度使田布、天平軍節度使烏重胤、平盧軍節度使劉悟、宣武軍節度使桂仲武、橫海軍節度使盧士枚、義武軍節度使秦申通等七鎮。


    七鎮共起兵十萬人,以魏博鎮出兵最眾,武寧軍次之,義武軍、橫海軍隻是口頭呼應,盧龍軍節度使朱克融按兵不動,他們豈敢亂動?


    長安聞聽田弘正起兵討伐王庭湊,大喜過望,加田弘正鎮州諸道行營招討使,統一協調在鎮州境內的十萬大軍,又督促宋叔夜、牛元翼、劉莊部出兵呼應,加上三部兵馬,圍攻鎮州的總兵力達到空前的十四萬人。


    自中和二年二月至四月,王庭湊與各路大軍交戰百餘回,勝多敗少,聯軍連番遭遇重創,桂仲武、劉悟先後退出戰場。五月初,魏博軍在鎮州近郊兵敗,田弘正三子田早被擒。王庭湊以牛元翼家屬性命相威脅迫使牛元翼從鎮州城下撤軍至外圍。五月初五,成德軍趁夜色襲擊武寧軍軍營,張龍重傷,城下六座營寨被奪。


    五月十五日,李熙到達鎮州城下,周野和王儉同行。李熙自忖自己的戰役指揮能力不如張龍,故而以張龍為前敵主帥,而沒有親自出麵。張龍不幸受傷,李熙也沒有信心領兵擊敗王庭湊,隻好玩起自己的強項在王庭湊後院放火,逼迫王庭湊獻鎮州城投降。


    王儉受命潛回九門軍聯絡舊部,事情辦的不夠機密,被王庭湊察覺,不得已於五月十八夜日倉猝起事,鎮州城內火光衝天,亂作一團,李熙夜入田弘正大帳請求出兵,田弘正不肯,曰敵情不明不宜出戰,李熙道:“王儉兵微將寡,若被殺,城中再無內應,鎮州城高池深幾時能破敵?”田弘正不聽。


    李熙回營,自將軍攻城,烏重胤與桂仲武相助攻城,宋叔夜和劉莊也先後加入。到拂曉時分,鎮州城破,五路大軍蜂擁而入。李熙在熊欣兒一營護衛下直奔城北王儉故宅,搜得烏斯蘭和一雙兒女。鎮州亂起倉猝,混戰至半夜,王庭湊亦拿不準作亂的是誰,而王儉為了迷惑王庭湊,竟置烏斯蘭和一雙兒女於不顧。


    烏斯蘭麵容如昔,生育過一雙兒女後,體態凹凸有致,更勝舊日。她費了好大的勁,才辨認出麵前的武寧軍大帥李熙就是當年撲她不成的“李馬紮”,心裏驚恐不已,一路上緊緊抱著一雙兒女,分毫不敢撒手。


    辰時王庭湊在牙城城頭求見聯軍主帥田弘正。鎮州牙城城牆又高又厚,城中糧草、軍械充足,此刻尚有三千精銳鎮守,想打下來困難重重。


    聯軍混戰一夜,精疲力竭,無力再戰,遂請田弘正出麵。王庭湊要田弘正答應放他的家屬部曲回德州為民,他本人願赴長安請罪。


    田弘正允其所請。


    長安以成德新平未安,以田弘正兼成德節度使,留兵鎮守。


    分德、棣二州為一道,以王承宗為節度使。


    李熙等諸道有功人員論功封賞,各軍賜錢一百五十萬貫,錢由各鎮先行墊付,再從進奉中扣除。諸道不服,各軍喧嘩,田弘正不得已從成德各州府庫中取錢帛賞軍,這才打發了十幾萬大軍,如此一來又惹得成德軍人人怨怒。


    李熙在辭歸前勸田弘正辭去成德節度使一職,仍回魏博,將成德鎮交給牛元翼或宋叔夜。二人不論誰留在成德,長安就算刮地三尺也會弄出錢來穩住局勢。


    田布亦勸父親不要接手成德這個爛攤子,田弘正不聽,曰:“國家大勢糜爛至此,怎忍再火上助油?”李熙遂又勸其多留兵在鎮州彈壓地方,這次田弘正沒有拒絕。


    因為討伐鎮州有功,李熙加封檢校刑部尚書、銀青光祿大夫,徐州大都督府長史等一係列官職,又以烏斯蘭母子為繩索將王儉牽到了徐州。


    中和二年六月,王承宗病死於德州,其弟王承元獻二州歸朝廷,自攜家屬入長安麵君,授金吾衛將軍,充河中節度使。


    七月,德州刺史王日簡殺節度使陳楚,自稱留後,田弘正出兵問罪,王日簡棄官獻二州於成德。田弘正奏請長安遣使鎮德州,李恒召宰相廷議,舉易州刺史柳公濟為節度使。


    柳公濟聞訊上表以年老請辭,又舉沂州刺史張龍為節度使,張龍以病請辭,調忠武軍節度使李光顏出鎮德州,李光顏領命赴鎮,行至滑州病故。


    廷議化德、棣二州複歸成德管轄。


    王庭湊赴京請罪,李恒以德州地方未平,免其死罪,流放黔州。


    中和二年九月六日,李恒在左軍球場落馬,重傷,昏迷,天下震動。九日,李恒清醒,翌日下詔冊立鄂王李湛為皇太子。加李熙太子少保銜。大赦天下。


    王庭湊遇赦回到鎮州。


    中和二年九月十八日是田弘正母鄭老夫人八十歲壽辰,田萁遣使邀李熙赴魏州祝壽。魏謨勸道:“田安道父子掌控三道,實力冠絕關東,然貪心未足,大帥不宜輕動。”李熙道:“隻要徐州不亂,我就能平安無事,我這位老泰山還沒到非和我撕破臉的地步。”


    預作一番布置後,李熙啟程前往德州賀壽,田氏父子對李熙甚是冷淡。李熙求見田萁,亦被拒絕,隻是在壽典當日匆匆見過一麵。田萁一句話也沒說,甚至連正眼也不給一個。飲宴時,田家父子對李熙禮數周到,卻不肯多說一句話。


    飲宴中田氏子弟、親族挨次向老壽星敬酒祝福,李熙目視田萁,田萁不理,田氏父子也刻意忽視李熙。飲宴將盡,忽有人向阮承梁的懷裏塞了一塊黑漆紅牌,上麵寫著兩個字:有毒。因為這兩個字,李熙推醉離席,剛出正堂被田弘正四子田章攔住,李熙推說醉酒,恐失態故而離去,田章遂陪李熙回客舍休息。又請郎中調解酒湯為李熙解酒,田章時年十七,溫文爾雅一介書生。


    飲下解酒湯後李熙裝睡,侯田章離去後,起身招呼阮承梁等趕緊離去,不想已經晚了一步,田章陪李熙在客舍中閑聊時,已有上百衛兵將客舍包圍,房頂上站滿了弓弩手。聯想到飲宴上收到的那個神秘木牌,李熙恍然大悟,田氏父子算計自己已久,這毒不是在飲食裏,而是在箭鏃上,那塊木牌既不是內訪司送的,更不是田萁送的,而是田氏父子送的,意在警告自己不要輕舉妄動。


    從數百人的包圍中平安脫身,李熙自忖還沒有這個本事。一番思忖後,李熙決定靜觀其變。他算定田氏父子既然沒有把自己殺了,而隻是軟禁,用意肯定還是在打武寧軍的主意。


    田家父子是要把自己扣為人質,然後像擠牙膏一樣慢慢地把武寧軍七州二十九縣擠出來,這手段算不得高明,卻十分有效。想到這,李熙反而鎮定下來。他在客舍裏坦然住下來,要吃要喝要女人,田氏父子一概滿足,絕不虧待。李熙嫌派來的家妓沒有味道,嚷著要院裏的ji女。田氏父子仍舊滿足。一日李熙試探出來陪侍他的女子的確是院中ji女後,便摘腰間的一枚翡翠吊墜,道:“此物價值三百貫,求你給我遞封信。”


    那女子識得是寶物,想要,又怕事情難為,李熙笑道:“不為難你,隻須你帶封信出去。”女子道:“奴家不知郎君是何人,但來時外麵的人都是搜了奴家的身體的,一個紙片都帶不進來,你以為出去時他們會不搜身嗎?”


    李熙笑道:“他們搜身,那就借你的小嘴給我傳信,莫不成他們還要搜檢你的嘴?”女子道:“傳口信,隻恐別人不信,你最好說件隱秘的事做信。”李熙道:“你說的是。”思忖片刻,伏在ji女耳邊說了句話,ji女道:“有這個就好,明早我就去。”李熙道:“明早不要去,明天一天都不要去,後天下午你去找她即可。這中間你該幹什麽就幹什麽,一切如常。”


    ji女道:“郎君好心機,奴家敬佩。”說完將玉墜藏好就開始脫衣,李熙驚道:“你要做什麽?”女子笑道:“郎君真愛說笑,你叫我來不為這個,又為什麽?”李熙道:“休要胡言,我可是個正經人。”ji女咯咯笑道:“奴家也是正經人,你我兩個正經人在一起做點不正經的事如何?”抓李熙不著,ji女發狠道:“你若不從我,休想我給你帶信。”李熙拱手告饒,道:“家有悍妻,不敢造次。再說男女在一處,何必非要做這種無聊的事,有些事既風雅又有趣,咱們何不做一做?”


    那女子興起,急問何事,李熙推開窗戶道:“一起看星星如何?”抬頭望天,是個陰天。於是下了一夜棋。


    第三日下午申時末,田萁忽帶一隊女兵闖入客棧,有小校攔阻,被田萁一刀劈倒,餘眾不敢攔,欲去報田氏父子知道,卻被田萁女兵攔住,田萁在魏博訓練女兵百餘人,號“銀刀軍”,弓馬嫻熟,英勇善戰。李熙剛睡午覺醒,聞聽外麵騷亂,出門急叫:“吾妻救我。”喊了一聲,急躲到田萁身後,哀求道:“魏博有人要害為夫,吾妻快送我出城回徐州。”


    田萁白了他一眼,帶人往外闖,小校不敢攔阻,又恐受軍法,跪地叩請,田萁不理,小校遂伏刀自盡,田萁正眼也不瞧。李熙喝罵眾軍卒道:“別忙著自盡,去找人堵我是正經。”有三個小校正要自盡,聞聽此言都住了手,翻牆而出,飛馬去關城門。眾人方才聽聞李熙要回徐州,回徐州自然走南門最近,走東門亦可,便分赴兩門去準備,又派人去報田氏父子。


    田布聞言大驚,急命封鎖西、北兩門,眾人不解,田布苦笑道:“兵不厭詐,他明說要回徐州,又怎肯走東、南兩門?”李熙的確沒走東、南兩門,和田萁出了牙城後,十分有默契地奔著北門去了。待田布下令封鎖西、北兩門,二人早已出了城。


    銀刀軍將尾隨在後的牙軍攔截在城門內,掩護田萁單騎送李熙出城。李熙和田萁一口氣奔出三十餘裏,眼前是連片的樹林,一頭紮進去,千軍萬馬也難尋。二人很有默契地同時勒住馬,李熙回頭望望,又望了望暮靄沉沉的魏州大地,對田萁說道:“跟我回徐州吧,夫妻分居兩地,這日子沒法過。”


    田萁寒著臉道:“你我夫妻情分已盡,就此別過,永不相見。”說罷,丟了一個包袱給李熙,裏麵有兩件換洗衣裳和幾貫錢。田萁撥轉馬頭望了李熙一眼,喝了聲駕,夾馬腹催馬回城,馬蹄得得,身影漸漸的消失在夜霧中,直到不見。


    李熙賀壽被扣,徐州方麵第二日便得到了消息,遵照李熙行前所囑,徐州城外鬆內緊,百姓軍民一如往常,接觸到真相的人卻慌亂不堪,新建成的台城內更是亂作了一團,尤其是節度使府的後宅簡直亂成了一鍋粥,聞之李熙在徐州被扣,陳招弟麻了手腳,沐雅馨不知所措,衣襄暗暗抹淚,林婉嫻則嚷著要起兵救人,柳如花和韓似玉則含淚照顧李熙的一雙兒女。危機時刻,隻有崔鶯鶯尚能穩住陣腳。崔鶯鶯勸眾人道:“大郎手握武寧軍七郡二十九縣,人口三十萬,馬步水軍合計三萬,即使田家想加害大郎也得有所顧及。現今形勢未明,咱們自家先亂了陣腳,真要到出力的時候又怎麽辦?”


    沐雅馨道:“大郎若回不來,我們又能出什麽力,定是那傻大個子設局害了他。”言罷跺腳流淚。崔鶯鶯道:“倒也未必,我聽大郎那意思說田家妹妹雖然脾氣糙點,心腸還是熱的。”


    “妹妹?”沐雅馨哼了一聲,“妹妹叫的好親熱的呀,我記得她好像比你大兩歲吧。”崔鶯鶯道:“她和我同歲,我大她月份。”


    陳招弟道:“好啦,我的姐姐妹妹們,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思在這計較年齡?大郎身陷囹圄,咱們得趕緊想個辦法才是呀。”


    崔鶯鶯道:“而今隻有靜觀其變了,首先咱們不能亂,咱們家要是亂了陣腳,外麵也就亂了,那時候大郎怕就是真的回不來了。”


    衣襄附和道:“對,咱們家要是亂子,徐州的軍將隻怕也難穩住,咱們穩住陣腳。他們不亂,田家又能把大郎怎樣。崔姐姐見識小妹佩服。”


    沐雅馨道:“你比鶯鶯大著歲數吧,姐姐妹妹,叫的好聽。”


    衣襄不敢與沐雅馨爭,囁嚅道:“我雖大著年歲,但崔姐姐比我早進門。”


    陳招弟道:“這麽說我也得管鶯鶯叫姐姐了。”沐雅馨道:“你當然應該叫了,當初在韶州你還管我叫姐姐呢,怎麽,生了兒子,做了夫人就不認舊賬啦?”陳招弟道:“罷了,我也吵不過你,眾姐妹在漢子心裏恩寵有厚薄,地位都是一般無二的,說什麽夫人,還不是做給別人看的,我真是夫人你沐雅馨又豈敢跟我做對?”


    沐雅馨道:“你知道就好,眾姐妹既然一體平等,那分大小就該論進門順序,要論順序嘛……哼,我認了第二誰敢認第一。”


    林婉嫻道:“也不知害臊,我怎聞聽大郎說他是先在太極宮遇見的崔姐姐呢。”


    崔鶯鶯笑道:“妹妹不知道,他們,他們早我兩年就認識了。且何止是進門的早,論年歲也是沐姐姐最大,姐妹們若論大小自然是沐姐姐最大。”


    陳招弟向沐雅馨襝衽施禮道:“我甘拜下風,姐姐老大,鶯鶯老二,我第三,衣襄第四,婉嫻第五,柳家妹妹第六,韓家妹妹最小。大郎不在,咱們姐妹當同心協力。莫要讓外人瞧貶了,看低了,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沐雅馨拍著陳招弟的脊梁說道:“瞧瞧這才是堂堂國公夫人說的話,有禮有節有見識,咱們姐妹一起膜拜一下吧。”


    節度使府後宅的笑聲一層一層傳遞出去,先是台城寧定下來,然後居住在內城的將吏家屬也對剛剛聽聞的“大事件”不屑一顧了。大帥的七位夫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出城郊遊,牙軍將校望見,有人便止不住鼻血橫流,嫉妒的心裏發狂,後聽說七人為爭大小在內宅爭風吃醋,吵吵鬧鬧,乃至大打出手後,心裏才稍稍平衡,紛紛譏笑道:“都說三妻四妾好,哪知人多他也吵,哪如咱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來的爽快。”


    這話說過沒多久,李熙就回到了徐州,單人獨騎,麵色陰鬱,似誰欠了他八百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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