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塔倒塌下來的磚石土塊已經被清理幹淨,原塔座處被用錦屏圍了起來,錦屏之外正在用青磚砌圍牆,李熙注意到砌牆的人都是玄甲軍衛士,並無一個民夫。


    即使有陳江湖引路,在進入錦屏之前,仍有人試圖搜查李熙,門禁猶如皇宮,此外李熙還注意到守衛塔基殘址的不僅是威遠營一家,內判司有人在,左右神策有人在,興慶宮的郭太後也派了人在場。塔基原址上覆蓋著一座氈帳,帳頂開有天窗,裏麵光線很足。氈帳有兩座門,進第一道門後,是一道錦屏,左拐後才見二道門,很顯然即使是門外的衛士也不知道氈帳裏麵有什麽。


    李熙深吸了一口氣後,跨入了這座充滿神秘的氈帳。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任誰也不會相信大雁塔下會藏著這麽大的一間密室,密室屋頂的橫梁在高塔倒塌的時候斷裂,橫梁是石質的,長約四丈,高寬各四尺,灰白sè,表麵瑩潤光滑,分不清是什麽材質。隻從這一條看,這間密室的建成時間應該是在大雁塔建成之前,否則無法解釋這石梁的來曆。


    因為石梁斷裂,密室的屋頂發生坍塌,密室也就成了露天坑,


    現在隻須站在“坑邊”就能一眼看清密室的全貌,密室的正zhongyāng是座石質祭台,上麵赫然擺著一具金絲楠木的棺槨,此刻正有一群人圍著棺槨在傷腦筋,他們中年紀最大的約七八十歲,須發皆白,老邁不堪,年輕的三十多歲,目光晶潤如玉,甚至還有一個四十出頭的婦人。陳江湖說這些人都是從各地大牢裏找來的盜墓賊,隻要他們有本事完整地打開這口棺材,就赦免他們的罪過,反之,二層密室就是他們的歸宿。


    陳江湖說的二層密室在這間密室之下,穿過一道逼窄的石門,沿石階而下,轉彎即是。密室裏點著六根羊蠟,光線隻能說一般,讓李熙略感驚訝的是久封於地下的密室裏空氣竟然十分新鮮,幹燥,且無絲毫黴味。


    除了門口的守衛,二層密室裏一個人也沒有,以至於那六根羊蠟還是陳江湖自己打火點燃的。


    燭光亮起的那一刻,李熙的心驟然收緊,眼前的一幕隻能用“震撼”二字來形容。密室的四壁上鑲嵌著整塊的漢白玉石,玉石上雕刻著jing美的浮雕。


    “每幅圖上都講述一位當國君王的故事,這是高祖皇帝的,晉陽起兵;這是太宗皇帝的,玄武門之變,白馬之盟;高宗皇帝的,揚威西域,ri月當空,唐蕃會盟;玄宗皇帝的,安祿山起兵,皇帝西狩;肅宗皇帝的,靈武起兵;這塊是先帝的,淮西兵變,亂起嶺南,失江南;今上的,南詔寇掠成都……”


    “這幅隻完成了一半。”李熙望著講述李恒當國的玉石浮雕說,僅僅隻是一半的浮雕就已經讓人震驚不已了,這半塊浮雕上約有百十個人,其人神態各異,惟妙惟肖,天子居於一座大城中,這城金碧輝煌,有一座高樓,狀似含元殿,又有一口水池,形似太液池。天子盤膝坐於高台,左右侍奉者甚眾,有嬪妃宮婢、內侍宦官、甲士衛兵、供奉大臣和百工雜藝,但看起來天子並不快樂,讓李熙感到震驚的是,這座大城的門口守衛身著皂衣,麵目凶惡,頭戴硬襆頭,腰纏鐵鏈,手持鐵尺,分明是看守監牢的小吏。


    此情此景豈不正暗合了後世某位史學大家提出的“唐中葉以後皇帝是居住在皇宮中的高級囚徒”的論述。帶著這個論點再去看侍奉在皇帝左右的人,就愈發看的清楚明白了,妃嬪宮婢無jing打采,內侍宦官驕橫跋扈,甲士衛兵貪婪怯懦,供奉大臣諂媚邀賞,或愁眉不展,隻有百工藝人興高采烈,天子賞賜豐厚,恩寵異常,他們怎得不樂?


    這座大城之外,分布著許許多多的小城,有些小城聚滿兵將,將帥坐於將吏之間,威福自作,但將帥之間,將帥和士卒之間並不和睦,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劍拔弩張。有的小城裏兵將很多,將帥和睦,軍士紀律嚴明,而城外則遊蕩著人身狼麵的怪物,怪物們試圖爬城,城頭守卒則向外放箭,還有士卒在準備馬匹,準備出城廝殺。還有些小城,位於山水之間,將官少而文官多,城中兵少,而卑官小吏眾多,聚斂的財富堆積如山,城裏城外的百姓卻骨瘦如柴,流離失所。


    還有一些小城正被魑魅魍魎所占據,城內屍骨如山,血流成河。妖魔鬼怪對百姓食肉吸髓,百姓被禁錮在牢籠內,麻木不仁,奄奄待斃。


    這幅浮雕隻做了一半,且是整間密室的最後一幅,在這幅浮雕的右側還有七幅空白的石壁,大小跟先前的一樣。


    曆史上的唐朝從公元六一八年建國到九零七年滅國,共計兩百八十九年,當國皇帝共二十位位,自李恒之後還有七位皇帝,


    李熙終於明白為何天子要派玄甲軍來守衛這個地方,且秘而不宣的原因了,這分明是亡國之兆嘛。


    這幅畫沒做完的部分位於東北角,東南角,這些地方會發生了什麽關係國家大局的事,尚無半點喻示。


    “這種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做不得真的。”


    這話由李熙嘴裏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陳江湖咧嘴笑了笑,也是比哭還難看。


    李熙深知大雁塔下的秘密若讓兩京銀櫃的人知道,後果將不可收拾,是以他抓緊時間促成了借款事宜,不是借一百萬,而是一口氣借了五百萬,付出的代價自然也相當高昂,不過已經沒人不在乎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大雁塔下的秘密終究會被人知道,那時候逃離長安將變成了一股不可阻擋的洪流,任誰也是擋不住的。城丟了可以再收複,國家衰敗還可以振興,人心若垮了,一切就都成了影。


    李恒要將這五百萬貫全部用於賞賜禁軍和南遷費用,李熙卻力主拿出一百萬貫,用來購買京西駐軍軍糧,以穩定京西各鎮,確保天子南遷後,京西北不至於立即失陷。李恒問道:“朕一走,他們還能穩住嗎,潰敗是早晚的事,與其如此,費那一百萬做什麽?”後見李熙堅持不讓步,遂道:“減一點,朕不能讓衛士半途嘩變,重演馬嵬坡六軍不行的故事。朕知道少保是個忠臣,朕不會再拽著你南下,待你籌夠糧草,你就到西北去巡邊,以後也不必回來了,回徐州,做我大唐的側衛。”


    李恒最終隻給了李熙八十萬貫錢,長安糧價一ri三漲,李熙費盡手段,所購得的糧食也不足平ri三分之一,這些糧食隻夠西北軍鎮三月之需。


    三個月後怎麽辦呢,李熙不敢想,也懶得去想,天子都跑路了,宰相還能怎麽辦?他一麵將買到的糧食起運去鳳翔、鄜坊、邠寧、夏綏、靈武等地,一麵又說服王守澄派出斬旗軍千裏之外斬殺yu效仿河朔藩鎮割據自雄的山南東道節度使錢徽,震懾南方藩鎮,保證南方的糧食能繼續運往長安,而非截留在本鎮打招兵買馬的主意。


    中和四年二月初,李恒準李熙所請,出其為京西諸道宣撫大使,帶相銜宣撫鄜坊、夏綏、靈武、天德、振武等鎮。李熙離京之前,郭瑗來訪,問他為何不回徐州,李熙答道:“國事如此,身為宰相怎忍離去?”郭瑗道:“天子尚且為傀儡,你這宰相不做也罷。”李熙道:“這趟河西之行權當是我盡臣子的最後本分。”郭瑗道:“西北風大,保重身體。”李熙道:“你也保重。酒要少喝,覺要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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