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線戰事到大和二年十月底結束,得利的是李熙和李海山,受損的是宋叔夜和大宋國。李熙監督宋叔夜和大宋國兩下撤兵後,又受宋叔夜所請,寫信給李海山要其從蔡州退兵,李海山命石破山撤回申州,以協防為名繼續賴著不走,李熙無可奈何,宋叔夜兵力疲憊,也隻能忍氣吞聲。因為這次北征,王喜將囤積在鄂州的軍械糧草用了個幹幹淨淨。大宋軍人數雖多,素質卻極差,號稱jing銳的鄂州兵一路燒殺yin掠,無惡不作,激起沿途百姓憤恨。本來,因為宋叔夜的橫征暴斂,申州、光州境內的百姓已經在醞釀著一次大起義,王喜的到來進一步激化了矛盾,義軍四起,打的王喜幾無反手之力。


    義軍從宋軍手中繳獲了堆積如山的軍械,因而親切地稱呼宋軍為“送君”。


    這支由宋軍軍械糧餉喂養起來的義軍最終成為了宋叔夜心頭揮之不去的yin影。繼申州被李海山部以協防為名占據不還後,光州又被義軍盤踞,義軍首領盧政、鄭享,一個自稱光州刺史,一個自稱金吾將軍,拒不聽從蔡州號令。


    李熙兵不血刃獨得三州之地,心中得意非凡,某ri在思恭坊宴請洛陽城內名流,公然將常秋紋母子請來。大和二年春,常秋紋為李熙生了一子,ru名送子,因名分未定,暫以養子身份露麵,朝中有人知道其中曲折,隻是無人敢說。得汝、宋、亳三州後,尤其是得宋、亳二州後,李熙財力大增,財政危機這一關順利度過,加上甩掉了李涵這個包袱,切斷了對河北的援助,武寧軍的府庫從未有過如此充盈,大爭之世,所謂爭雄不就是爭的軍力和財力嗎?宣武軍被削弱後,武寧軍在黃河以南已經遇不到對手,加之財力豐裕,自然是心情舒暢。


    因為心情好,李熙就多喝了幾杯酒,忽覺jing神不濟,丟下滿座的賓客不顧,自家先回後堂睡了起來。睡意朦朧中似有一物悄悄地伏在了他的胸口,初始以為是養的那隻肥貓,揮袖驅趕卻不走,又以為是常秋紋調皮將送子放在自家身上。久後,李熙覺得胸悶難受,四肢綿軟無力,悚然jing覺,默運玄功內氣,耳目頓時清明,他覺察到趴伏在自己身上的既不是那隻大肥貓,也不是兒子送子,而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這姑娘嘴唇極紅,臉sè極白,眉目眼瞳jing致到不真實,穿著一身花裙,紮著滿頭的小辮,打扮的花枝招展布娃娃一般。李熙躺著一動不動,感受到這小姑娘的心跳和呼吸都極慢,似


    懂得一些玄門內功。小姑娘覺察到李熙已醒,便用手捏住他的鼻子,調皮地說:“我看你醒不醒?”李熙睜開眼來,微笑著望著她。


    “還記得我嗎?”小姑娘笑嘻嘻地問道,她纖巧的手中擺弄著一柄jing光閃閃的小刀,長約四寸,柳葉狀,與葉蘭的柳葉刀相仿,隻是更加jing致、華美,她擺弄著小刀,左一下,右一下地劃動著,看似無心,刀鋒卻時時不離李熙咽喉三寸處。


    “在商州見過。”李熙答。


    “你記xing不錯,我叫王貞,你肯定沒聽過這個名字,因為這個名字是我剛剛才想出來的,我原名叫王英珍。你多半也沒聽過,可王士元這個名字你一定聽過。那是我的兄長,他一次喝醉了酒,又中了美人計,就收了李師道的錢,沒奈何隻好幫他刺殺了宰相武元衡、殺傷了禦史中丞裴度,由此而名揚天下。李師道被劉悟所殺,兄長被擒送長安,死在天牢大獄中。不過我要告訴你,死的那個人是假的,他還好好地活著,活的好好的。現今仍在洛陽城裏經營他的殺人生意。”


    “你是來談生意嗎?”


    “算是,王家兄妹的名號入的了你李太保的法眼?”


    “入不了如何,入的了又如何,我敢不答應你嗎?”


    “我輩拿錢殺人,不問是非,以前受人之托殺你,情非得已,太保肯原諒我舊ri的過失嗎?”李熙點點頭,問她:“你能起來嗎,壓著我挺難受。”王貞擰身而起,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身法之輕,竟若一粒塵埃落地。


    李熙坐了起來,打量了一下麵前的這個女殺手,說:“這些年不見,你非但沒有顯老,反而更顯年幼了。你是修煉玄功,還是吃仙丹維持?”女子反問:“這個重要嗎?”李熙道:“很重要,練玄功的命普遍較長,吃仙丹的隨時可能會暴死。”王貞微微歎了口氣:“我原來是吃丹藥維持,最近拜師學玄功,剛懂得一點皮毛。所以藥還在吃,但我想太保是個有福之人,不會這麽巧我們剛合作,我就暴死了。”


    李熙道:“跟我合作,你們是找對人了,不過我隻願意跟朋友合作,不願意跟銅臭味太濃的人合作。拿錢殺人,不問是非。這樣的人我不會跟他合作。”王貞道:“你要我們完全聽命於你,可以,隻要你能拿出讓我心動的好處。”李熙道:“他ri我若得天下,賞你們一塊免死金牌,保證不清算你們,這個條件夠優厚了?”


    “還不錯。不過還不夠,我要你在後宮裏給我留個位置。”


    李熙微笑道:“你還是個孩子,等你長大了再說,好嗎?”


    王貞道:“你錯了,男女皮肉之歡我早已厭惡,我在你的後宮裏隻做個女官,一麵監督你履行你的承諾,二嘛請你順道指點我修煉玄功。我這個條件不過分?”


    李熙道:“成都梁守謙不放當今太後回長安,以此挾製天子,罪大惡極,你去替我殺了此人,帶他的首級來,我便點撥你修煉法門。”


    女子道:“殺手行的規矩三品官以上不可殺,殺之大損元氣,殺梁守謙太不劃算,他人頭落地時我也難免重傷,所以我勸你不如殺光王,同樣損失,卻能斷了成都割據的根。”


    李熙搖搖頭道:“你這樣不好,殺手聽命行事便可,可以說說困難,但殺誰不殺誰,容不得你們插嘴,這句話希望你記住,否則以後沒法合作。”


    女子道:“我記住了。”又問:“那梁守謙還殺不殺?”


    李熙揮揮手說:“不殺了,你去,有事我會讓人到安業坊去找你們。”


    王貞聞言臉sè盡變,她落腳的地點正是安業坊,殺手匿蹤殺人才能保證萬無一失,行蹤被人踩的一清二楚,談何機變?尚未動手其實已經輸了。這女子怨恨地瞪了李熙一眼,小臉上重新露出燦爛的笑容,這笑容怎麽看也是一個七八歲孩童才有的純真。


    ……


    朱羽帶著水秋紋來訪時,李熙降階相迎,朱羽道:“勢窮來投,怎敢讓太保出迎,折殺了。”李熙笑道:“朋友之交不在乎這些虛頭巴腦的客套。”望了水秋紋一眼,笑道:“你的老師到底是娶了你,當初我怎麽跟你說來著。”水秋紋道:“托太保的福。”李熙道:“朱夫人雍容富態了,卻不及舊ri犀利。”朱羽道:“我與房下尚在賤籍,怎麽稱夫人,萬萬不敢。”李熙笑道:“我請朱兄來是去太樂署任職,朝廷命官怎可為賤籍。”


    這一說朱羽心裏稍安,他早年為樂坊樂師,後為鄂王府家樂令,李湛做太子時入光宅坊為右教坊樂聲博士,李湛登基後,他又升任內教坊音聲博士。劉晃慕朱羽的才名,雖殺盡大明宮數千宦官和宮女,卻未傷內教坊樂工歌舞姬一人,賞賜反較舊時為厚,對朱羽更是禮敬有加,每飲宴必召至督導音樂。


    李涵還回長安後,有樂工告發朱羽從賊,被打入詔獄,水秋紋為之奔走呼救,長安城裏無人肯施援手,原以為必死無疑,不想武寧軍駐上都進奏院忽移文至禦史台,言朱羽奉承劉晃實為刺探軍情,禦史台奏明天子,即行釋放。朱羽夫婦感李熙救命之恩,這才從長安來投,行前又有武寧軍進奏院資助馬匹、盤纏。


    東都太常寺本是虛設官署,有官無事,李熙恐他顯得無聊,就委他一項重責,要他譜寫一首新的軍歌,便於諸軍傳唱,以鼓舞士氣。


    朱羽領命之後,全力以赴,數ri曲成,領弟子鼓樂,由水秋紋演唱,唱聲未絕,朱羽便搖了搖頭,將曲譜撕毀,又數ri,再成一曲,唱過仍覺不滿意,再次撕毀,反複數次,眼看一月將過去,卻絲毫摸不著頭緒。


    一時舊疾複發,披頭跣足,在洛陽城中亂走,水秋紋見丈夫陷入魔障,不慌不忙,學著李熙舊ri的方**圓了胳膊扇了丈夫一個大耳光,朱羽驚醒過來,抱著水秋紋嚎啕大哭,言難覓靈感,恐辜負李熙所托。水秋紋一麵溫言安慰,一麵遣托人告知李熙。黃昏時,有甲士騎馬而至,言道:“太保請先生入營觀軍容。”令軍士取甲胄披在朱羽身上,扶其上馬,帶去城北軍營。入營,與營中大將並轡而行,觀cāo典,觀行軍,觀軍演,觀飲宴,天黑,朱羽奔回太樂署,閉門一天一夜譜成一曲,再次演唱,心裏已有三分滿意。


    遂請從軍三月,披甲執槍,與士卒同做同歇,同食同寢,親如兄弟,三月未盡,軍樂已成,軍中傳唱,大受將士喜愛。


    李熙對軍樂十分滿意,唯嫌歌詞不夠jing致,請杜牧潤sè,杜牧看過回道:“詞曲本天成,太過雕琢,反失其韻味。”李熙遂作罷。


    李熙問朱羽樂曲名稱叫什麽,朱羽答:“《送死歌》。”李熙微笑道:“雖然霸氣,奈何有些不大吉利。”朱羽道:“太保身居高位久了,還能知道將士們的所思所想嗎?角鼓錚鳴,沙場在望,寒鋒旌旗,熱血將沸,同袍相見,皆戲言同赴死,以此相激勵。可人誰無父母,孰無妻子,槍林箭雨間,判生死於呼吸,誰又不知道,這一去刀槍無眼,人命賤如草芥,誰敢保不為馬踏如泥,口出豪言壯語,心底實存著一股哀傷。孟子雲‘雖千萬人吾往矣’,沙場競雄要的正是這股一往無前的大勇之氣,以哀傷之樂點起將士們心中的豪邁和無畏,豈非正是做軍樂的初衷所在?”


    李熙聽完默默無語,賈直言問道:“先生這名字將士們聽了都怎麽說?”


    朱羽激動地叫道:“‘真他娘的過勁’!十個中九個是這麽說的,這名字沒人說不好。”


    賈直言道:“這軍樂將來是要在朝廷大典上演奏的,我看這樣,定一個正名,再定一個別名,正名叫《大唐官健長行歌》。別名嘛就叫《送死歌》,先生以為如何?”


    朱羽道:“我無異議。”眾人也都說好,望向李熙,等著他一錘定音。


    李熙把嘴直撇,說:“還長行,聽起來還是滲人的慌。長行不好,改名長征,算了,這個詞也用爛了,罷了就叫長行歌,兵士們叫什麽我不管,但慶典場合,行諸文字的地方都要用正名,這個別名太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事後賈直言見朱羽情緒不佳,特意關照道:“太保就是這樣的人,有話當麵說開就沒事了,他不會記在心上。這首軍歌他是十二分的滿意,不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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