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總是痛苦的,可是人生又總免不了離別,在長安呆了七天,到了該離開的時間了,人說一輩子也隻是彈指一揮間,那七天又算得了什麽,可是李熙要說他在長安的這七天過的充實,過的難忘,終身難忘。


    李熙動身赴任的那天,老夫人早早地就起來了,親自到廚下坐鎮,看著廚子們為自己的孫兒準備早飯,若不是眼睛瞎了,老人家一定還要挽起袖子親手上灶台調上一杯羹,不過現在她也隻能坐在那動動嘴囉嗦兩聲。


    這天的早飯吃的無比壓抑,雖然人人臉上都含著笑,卻又是人人在笑的時候都含著淚。老夫人的眼睛已經流不出淚來,她的淚流在心裏;崔鶯鶯眼中是含著淚的,雖然她始終在笑,兩顆潔白的小兔牙在晨光中閃耀著光芒;沐雅馨眼圈也紅紅的,一半是因為熬夜,一半是因為舍不得離開長安的這個家和牆外的那個家。


    李熙強忍著心頭的酸楚,咧著嘴在笑,笑的讓人覺得他有些沒心沒肺。李熙卻覺得自己很看得開,既然離別是不可免的,那麽笑笑又何妨呢,無非是一次離別又不是永別,不必搞的那麽神傷吧。


    劉默彤、崔玉棟一大早先去了李老三家,昨晚在李三嫂的一手操辦下,綠珠正式進了李家門,主婦忙裏忙外,腳不沾地,忙的有些失魂落魄,一對新人就覺得渾身不自在,於是自覺加入忙碌中,結果是一家三口人忙活到大半夜,把裏裏外外收拾的一塵不染。


    然後彼此望望滿麵塵灰的臉,都尷尬地笑了,李三嫂催促新人趕緊入房行夫妻之禮,二人還有些磨嘰,李三嫂火了,砰地一拍桌子,黑臉如鐵打的戰神雕像,唬的李老三膝蓋習慣性軟了下去,綠珠見靠山倒了,也忙跪了下去。


    氣得李三嫂哭笑不得,終於吐了一口悶氣先扶起了綠珠,再瞪著眼令李老三起來,歡歡喜喜地送二人進了新房。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後,李老三又溜到了她的房裏,死皮賴臉的纏著劉氏不放,花言巧語說了一籮筐,結果夫妻解開心結,和好如初,一晚上說說笑笑,哭哭鬧鬧,折騰來折騰去,結果是誰也沒睡好。


    清早出門時,李老三是個黑眼圈,李三嫂的眼圈則又黑又紅。


    六個孩子年紀還小,又得到父親不久就將接他們去郴州的承諾,一個個歡天喜地,反倒嫌母親磨磨蹭蹭,埋怨說爹和小姨娘都要走了,你還在屋子裏磨蹭個啥。


    李三嫂一直磨蹭到行李裝上馬車,綠珠已經登上馬車,李老三準備上馬時方才出來。她手裏提著一個包袱,裏麵除了裝有幾件李老三的換洗衣裳,另外還有五貫錢,那是她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私房錢,一直留著預備不時之需,此刻也一股腦的拿了出來。


    眼圈又黑又紅的結發妻子打發了眼圈同樣紅紅的丈夫上了馬,頭也不回地回了自家小院就再也沒露頭。李老三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故意罵罵咧咧地跟劉默彤和崔玉棟說:“你瞧這老娘們,我這是去做官,又不是去刑場,哭哭啼啼的作甚,真是個沒見識的老娘們。”


    已經騎上了馬的劉默彤和崔玉棟相顧而笑,急催他快走。


    車子來到豐邑坊楊宅外,門前停了兩輛馬車和四匹馬,一輛馬車是給崔鶯鶯和如花的,另一輛坐著沐雅馨、似玉和行李,李熙、李十三、旺財各乘一匹馬,還剩一匹馬留作備用。那條斷了半截尾巴的花皮狗也帶上了,圍著沐雅馨坐的馬車打轉,抱它上了車,它呆不住,不一會又跳了下來。


    再三催請後,李熙終於露了麵,眼圈紅紅的,低著頭,他是剛從老夫人那出來。


    臨別之際,老夫人不僅又交代了他許多話,更拿出自己的體己要他帶上,李熙哪裏肯收,自然是百般推辭,怎奈總也推脫不掉,隻好答應帶著,不過一轉身的工夫後,李熙又把這筆錢交給了楊福,托他保管,留作應付不時之需。


    此前一天晚上,李熙和崔鶯鶯以家主家主母身份宴請了楊家的一幹老家人,交代了自己走後之事,鑒於楊福、老顧均已老邁不堪,李熙就提拔了楊福的孫子楊藝做楊宅管家。


    楊藝年紀隻有十八歲,為人樸實、寬厚、踏實、肯幹,有楊福在背後為他撐腰,李熙覺得把家交給他打理自己十分放心。


    打發哭哭啼啼的崔鶯鶯和沐雅馨上了車,李熙最後深情地抬頭望了眼門楣上的楊宅匾額,深吸了一口氣,什麽也沒說,就翻身上了馬,那一刻,他的心情有幾分沉重,有幾分複雜,也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暢快。


    長安城西十裏亭,設在一條南北走向的驛道邊,這條驛道向北通往天德軍,繼而延伸到大漠、草原,而它的另一頭則通往遙遠的南方,一個花草茂盛,冬天很少見到雪的地方,一個李熙視為生途的地方。


    十裏亭外已經擺好了送別酒,讓李熙驚訝的是李德裕、魏謨、趙曉三個人都在,此外還有兩個陌生的年輕人,一個十四五歲的文靜少年,一個麵容清秀透著一股子市儈狡詐的小太監。


    李熙慌忙下馬和眾人見了禮,李德裕捧過一杯酒說道:“勸君更盡一杯酒,此向嶺南無故人。”李熙道聲多謝,飲了酒。李德裕又端起第二杯酒,說:“無憂先生聞賢弟今日離京,特意托我敬你一杯水酒。”


    李熙唬了一驚,暗道:“她竟然還惦記著我,什麽意思?”麵上卻是一副受寵若驚的神色,歡喜地說道:“難得先生還記得楊某,受寵若驚啊。”


    李德裕笑道:“記得自然是記得,無憂先生的脾氣是她不喜歡的她就絕對不會去做,她手底下可沒有八麵玲瓏的管家替她打點關照。受寵若驚嘛,也是要的。想那無憂先生性情何等孤傲,何曾將世俗禮法放在心上?我與她交往多年,一年要見多少回,熟的不能再熟了,結果又怎樣呢,我幾次離京從未得她一杯水酒相送。唉,想想賢弟你,愚兄我都嫉妒了。”


    經曆了曲江詩會後,李德裕是把李熙當自己人了,此番李熙大婚他一個人就送了三百貫的禮金,占李熙婚禮禮金總收入的十分之一還強,而且大婚之日,他還親自邀了二三同僚前來捧場,給足了李熙麵子。


    由此李熙相信李德裕說的這番話是出自真心,他或許真的是嫉妒自己呢。


    李熙笑了笑,趕緊飲了郭無憂托人代敬的那杯酒。心裏卻也不免暗暗自得起來,我李熙何德何能連皇帝小姨子也對我青眼有加,這可讓我怎麽承受的了呢。


    胡思亂想了一陣,來到了魏謨麵前。


    魏謨舉杯在手,仍是那副目高過頂的姿態,半望李熙,半望著天,說道:“楚地天闊,我祝你此一去鵬程萬裏,他日衣錦還鄉來。”


    李熙道:“我祝兄長早日覓得如意嫂嫂。”


    魏謨哈哈大笑,說道:“姻緣這東西得講個緣字,覓不得,覓不得。”飲了酒,他拉著李熙,指著身旁那個十四五歲的文靜少年道:“這位就是你要找的杜牧,杜牧之。”


    李熙唬了一跳,忙深施一禮,杜牧還了禮,卻笑道:“不知無敵兄何故非要見我呢,想我杜某不過一介書生而已,文、才、武、德哪有一樣拿得出手的?論家世嘛,自祖父故去也是王小二過年一日不如一日了。”


    李熙笑眯眯地說道:“牧之兄或有不知,我楊讚舊日曾得仙人指點,略懂得相麵之術,賢弟今日雖不鳴不放,籍籍無名,他日卻將以文采名動天下,愚兄在想你我緣薄交情淺,不如先燒個冷灶掛個號,待他日你名動天下之際,咱也好沾沾光。”


    杜牧笑了笑,抬手謝道:“承兄美言,他日若得虛名萬不敢忘兄長今日吉言。”


    惹得眾人哈哈一笑。


    趙曉捧杯上前說道:“楊無敵一定沒想到我會來吧,你大婚之日也不給我發份帖子,我琢磨來琢磨去,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結果我就沒去,想來你不會見怪吧?”


    李熙道:“你人忙不來也就罷了,何以來東西也不來呢,念在兄弟一場我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今天有沒有帶來補上。”


    *微一笑,從袖子裏摸出一個錦盒獻上,說道:“我兄大婚,聊表敬意。”不待李熙動手,自己打開了,卻是一副碧玉鐲子,李熙雖然不懂得玉石,但見他如此顯擺知道絕非凡品,忙推辭道:“跟你開個玩笑,不用就當真吧,你在鄂王麵前聽差,有不得已的苦衷,分不開身我是知道的,你大老遠的跑來送我,足見友情,方才的話都是玩笑,莫要放在心上。”


    趙曉道:“不收?莫不是瞧不起我?”


    李熙大驚,忙笑道:“豈敢,豈敢。”趕緊收了交給一旁的旺財。趙曉這才笑眯眯的拉過李熙,在他耳邊嘀嘀咕咕說了一通話,聽的李熙連連點頭,末了拍著胸脯說:“兄長隻管放心,些許小事包在我身上了。”


    趙曉撇撇嘴,不樂意地說道:“你可不能當做小事,皇家沒小事。”


    李熙忙改口說:“我說錯了,皇家的事都是天大的事,我一準盡心盡力辦的妥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東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樓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樓枯並收藏東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