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剛剛開始,李熙就覺察到情況有些不對頭,桃‘花’王枯瘦的手哆嗦個不停,說話時神情顯得異常緊張,立在他身後的壯漢則不時用眼角的餘光掃量寨牆。


    李熙驟然一聲暴喝,指著枯瘦老頭喝道:“你不是趙上都!”


    老者啊呀一聲,連滾帶爬往席棚外跑,於此同時,他身後的壯漢一聲怒吼,搬起桌案朝李熙砸來,沐‘春’早有準備,麻溜地一個轉身就到了那大漢的身後,揮掌如刀在他脖頸上一斬,那大漢便頹然軟成一灘爛‘肉’。


    “撤!”李熙的腦子裏嗡地炸出這個字,他剛彎腰抓起桌案,一支羽箭已經破空而至,箭飛如流星,箭鋒刺破空氣,發出尖利的嘶叫。


    李熙腳尖點地,身體翩然一轉,以不可思議的方式閃避過了這支冷箭。


    又一支羽箭破空而至,“噗”地‘射’穿沐‘春’手中的‘肉’盾,沐‘春’的臉頰‘抽’搐了一下,這支箭來的好猛,竟硬生生貫穿了手中“‘肉’盾”的身體,箭鋒刺破他的軟甲,劃破他的皮‘肉’。


    身上的傷不重,心裏的震撼卻是無比的。


    “有神箭手。”沐‘春’叫了一聲,“快撤!”


    羽箭鋪天蓋地般‘射’了過來,這是一次蓄謀已久的伏擊,李熙來不及做自我檢討,舉著桌案蹲身向本隊急竄,沐‘春’舉著‘肉’盾護衛在後,埋伏在不遠處竹林裏的魯焰焊和鬱秀成率二十‘精’卒手舉竹盾前來接應,破殺團和長捷團的弓箭手開始放箭壓製躲藏著寨牆‘女’牆後的桃‘花’與寨的弓箭手。


    從李熙耳邊穿過的羽箭大減,但那位施放冷箭偷襲他的神箭手卻還很活躍,一支羽箭穿透‘肉’盾,‘射’中沐‘春’的脖子,血流如注。


    沐‘春’摔倒在地,李熙丟了桌案,背起沐‘春’跑。隱藏在寨牆‘女’牆後的神箭手覺得機會來了,他換了一支毒箭,瞄向了沐‘春’的小‘腿’。


    李熙中箭倒地,神箭手放出的毒箭穿透了沐‘春’的小‘腿’‘射’中了李熙的屁股,箭鏃上的毒‘藥’迅速麻痹了李熙全身,他帶著沐‘春’噗通摔倒,神箭手又補了兩箭,一箭貫穿他的左臂,一箭‘射’中他的左肩頭,都不是致命處,但箭上塗抹的毒‘藥’足以要他的命。


    神箭手封侯對此毫不懷疑。


    前度龍山的六當家心滿意足地收工了,他感興趣的是伏殺李熙,其他人,他沒感覺。


    李熙昏‘迷’了三天四夜,高燒不退,奄奄一息。直到小師妹鬆青趕到軍中,用小刀切開他的傷口放出淤血,剜去爛‘肉’,敷上草‘藥’。李熙醒來後,說的第一句話是:“趙上都,我‘操’你姥爺的。”


    聲音虛弱的隻有守在‘床’榻邊的鬱秀成聽見了,他回身跟魯焰焊、趙菁成、劉伍說道:“指揮使下令攻破桃‘花’與寨,擒殺趙上都。”


    攻破桃‘花’與寨隻用了一個時辰時間,手持竹簽槍、身披竹甲的八百旗兵麵對同樣手持竹簽槍,身披竹甲的官軍全無反手之力。隻能躲在新修的寨牆後麵拖延時間,寨牆被攻破後,八百旗兵就成了一群待宰的羔羊。


    手握竹槍的旗兵尚且如此,其他人更是不堪一擊。趙上都眼見大勢已去,以王和父親的雙重名義做了他人生最後的一個決定:令“大宰相”趙笏,“大將軍”趙世八,“戶部尚書”趙達護送“世子”趙老幺,帶著他新鑄的“桃‘花’寶璽”從密道出寨,為“桃‘花’王國”留下複國的火種。


    他自己則登上了“王宮”,帶著新冊封的“王妃”,準備點火自焚,與國都同亡,火點了起來,火勢熊熊。正在盤問趙上都下落的魯焰焊拍著膝蓋叫屈,恨這老兒落得個好死。


    不過魯焰焊的屈叫的早了點,“王宮”的大火剛燒起,忽然天降大雨,火勢瞬間熄滅。魯焰焊提刀殺入“王宮”,在‘露’台上一把揪住正又跳又叫的“桃‘花’王”。喝問道:“你就是趙上都?”老者狂顛地大叫:“上天憐我,上天憐我,不讓我死,我是真龍,我是天子,我是桃‘花’王。”


    魯焰焊籲歎了一口氣,吩咐士卒:“把‘桃‘花’王’拴起來,別為難他。”


    “桃‘花’王”瘋了,“桃‘花’王國”半天時間就滅了“國”。


    此事被張弘靖當作飲宴時的笑話說給眾幕僚聽,眾人笑的眼淚都出來了,笑過之後,張弘靖任李德裕為探視使專‘門’前往鳳凰台探望養傷中“滅國”功臣楊讚。囑咐他好好休養,等傷勢痊愈,再為國立功,多滅他幾個“國”,多抓幾個“國王”來遊街。


    鳳凰台楊宅大宅裏,鬆青正在給李熙換‘藥’,手法生疏,動作粗魯,李熙嘴裏咬著根軟木條,疼的滿臉是汗。


    換完‘藥’後,鬆青自顧自地洗手喝茶,丟著李熙不管不顧。李熙‘臀’部受傷,隻能趴在,良久不見鬆青來,一抬頭見她正悠閑地喝著茶,遂吐出軟木,問:“好了嗎?”


    “好啦。”鬆青說,“你幹嘛還趴著。”


    李熙有衝過去揍她一頓,再哭一場的衝動。


    “我起不來身,你……”


    “起不來就趴著。”鬆青冷淡地說。


    “……好吧。”


    阮承梁進來給李熙擦了臉,喂了水,收拾了雜物。偷覷了鬆青一眼,朝李熙擠了擠眼,什麽也沒說就出去了。


    “呃,沐‘春’的傷怎樣了?”阮承梁走後,李熙扯了兩句閑話,就問起來沐‘春’的傷勢。沐‘春’雖然中箭比李熙多,傷卻沒有他重,不過此刻卻快要死了。


    “我怎麽知道?”


    “小師妹啊,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你是不是……”


    “我又不是郎中,念你是同‘門’的份上才救你,你不要得寸進尺啊。”


    “不是,人不救會死的,你幫幫他吧,算我求你了。”


    鬆青哼了一聲,端著茶碗往外走,李熙叫了幾聲小師妹不見效後,突然一掙跳起來起來,強忍劇痛追過去說:“小師妹,算我求你了……”


    因為傷重,李熙隻走了兩步就跪在了鬆青麵前,五體投地,臉上除了汗,還有淚,痛的落淚。這一幕看在李德裕眼裏,忽然有了一絲感動。他緊步上前和同行的判官寧墨一道扶起了李熙,李熙尷尬地笑著,說:“我跟小師妹時常開玩笑的,讓兩位見笑了。”


    鬆青忽而轉過身來,眸中閃著狡黠,她說:“要我救他也可以,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李熙笑道:“小師妹別鬧,當著兩位……好吧,你說,隻要我能做到。”


    鬆青含笑道:“我要你把靈鷲山送我做道場。”


    “做道場?”李德裕不解地望著寧墨,寧墨搖搖頭,示意自己也是剛巧路過著,並沒有聽到他們前麵說的話,不知這“道場”的來龍去脈。


    李熙哈哈一笑,揮手一劃,說:“沒問題,你吩咐,我照辦。”回頭跟李德裕二人悄聲說:“靈鷲山下有我的兩處莊宅。”


    二人這才恍然大悟,對眼前這個俏媚的‘女’道童突然看低了幾分,先前他們聽人說指揮使楊讚在鳳凰台大宅裏藏了個‘女’道士,如何的風流美‘豔’,如何的‘性’情高潔,如何的不食人間煙火,原來……隻是不食街邊零食攤上的煙火,這胃口真是大的嚇人。


    一場危機化於無形,李熙的心卻仍狂跳不止。


    ‘玉’貞子一夥人在‘私’下散布說他有“王侯之相”,是個大富大貴的人,以此‘激’勵士卒追隨他建功立業。用這等手段籠絡人,李熙不欣賞也不反感,可以睜隻眼閉隻眼,再說他自己現在不就是平山侯嘛,說有“王侯之相”也不算為過。大唐異姓封郡王的多不勝數,誰敢說他將來就不能‘混’一個王爵呢。


    可是這傳言傳著傳著就慢慢變了味,有人‘私’下說看見他酒醉後變成了一條巨蟒。蟒是龍的親戚,據說蟒若發育的好,一不小心額頭就會冒出兩隻角,繼而化身成龍。這就有點危險了,天無二日,世上隻能有一條真龍,兩條龍並行於天,那隻能鬥個不死不休。


    這不是存心害人嗎?這要是讓大明宮裏的那位聽到,還不得拿根竹簽把自己穿了擱火上烤了吃?李熙厲聲警告過‘玉’貞子等人,也狠狠地批評了跟著起哄的廚子老黃。


    關於他是巨蟒轉世的流言從此煙消雲散,可令李熙沒想到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鬆青是從哪也聽到的這些,而且頂機靈的小師妹竟然犯起了糊塗,當著外人的麵觸及此事。把靈鷲山贈給你做道場,我不姓趙,你不姓陳,靈鷲山也不是華山,你這不瞎胡鬧嗎,這不是要人老命嗎?得虧自己有些急智,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李熙暗暗擦了把汗,稍稍按奈狂跳不止的心,一時既緊張又興奮,大唐未來的宰相麵前自己都能應付自如,自己說不定還真是個真命天子呢。


    李德裕和寧墨落座喝茶,李熙站著相陪,從二人口中得知,長安已經有一批軍械運到,本來是準備裝備給保安營,不過鑒於指揮使重傷在身,暫時不宜出征,張弘靖已經決定將這批軍械裝備給更需要的河東營和湖南營,齊裝滿員後他們即將開赴循州剿匪。


    這種漂亮話李熙很不耐煩聽,即便自己現在活蹦‘亂’跳的,張弘靖也不會把第一批軍械給自己,在他的眼裏河東營才是正宗嫡係,嫡係吃飽後,他會關照一下神策營,畢竟那是天子禁軍,百戰‘精’銳,怠慢不得。再次他才能顧及到湖南營和江西營,都是老朋友介紹來的,太冷落了麵子上過不去。至於保安營,還是得立足於自力更生和郭仲恭的大嗓‘門’,否則湯都沒得喝。這一次,李熙決定不爭,讓驕橫的河東營去試試水也好,看看究竟誰是騾子誰是驢。


    李德裕和寧墨剛走,鬆青就回來了,手上、袖子上都是血,臉‘陰’沉的怕人,清澈的眸子忽然黯淡無光,李熙嚇了一跳,擔心地問道:“你不是劃破了手感染了病毒吧。”


    鬆青粗魯地撥開了他伸出來的右手,坐在那,垂著頭,一言不發。李熙蹭過去,微微叉開腳,慢慢跪了下去,未及問話。鬆青忽惡狠狠地說了句:“惡心。”


    然後她起身,如一陣風般離去,李熙無奈地歎息了一聲,無人扶持,他沒辦法站起來。


    那天鬆青洗了五遍澡,手和兩條胳膊更是洗了不計其數,她看李熙的目光是從未有過的不耐煩,人更像是瘋了一樣走來走去,做什麽都心不在焉,失魂落魄。


    李熙像根木頭樁一樣立在靜室當中,憐惜地望著焦慮不安的鬆青。猜不透她在想什麽,也不敢多嘴問。


    類似情形持續了三天,第四天正午,鬆青不在那麽煩躁了,她盤膝打坐良久,籲出一口濁氣,道:“你們男人真是惡心,怎麽長了坨那麽醜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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