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一回到廣州就聽到了王弼、王喜、張孝先和趙上都成神的消息,其次才聽到韶州兵變的消息,最後才聽到度龍山被‘亂’賊攻破,陳招弟和念郎失蹤的消息。


    第一件事讓李熙捧腹大笑,第二件事讓李熙哭笑不得,第三件事則讓他嚎啕大哭。


    趙上都在韶州城內被認證為“火德星君”下凡後,潛伏在韶州與循州‘交’界處大山裏的“桃‘花’王世子”趙老幺在“宰相”趙笏、“大將軍”趙世八、“戶部尚書”趙達的衛護下趕到韶州與正神相見。三位護法神旋即宣布趙老幺為“聖子”,趙老幺也即改名為趙晟。


    兵變後的韶州成了一座不設防的城市,被官軍追剿的無處藏身的天下盟各路英豪們紛至遝來,名為尊神,實則是為討一個喘息的機會。


    第一個趕到的是“大魏天子”曹曛,兵強馬壯的曹天子此刻狼狽不堪,所部僅兩百人,‘混’‘亂’中妻妹被擒,兄弟曹楚被殺,所幸還有“丞相”馮乜和“大將軍”曹穀追隨。


    第二個趕來的是“大耳尖”,他比曹曛‘混’的更慘,身邊除了十幾個生死弟兄,就剩一本《左轉》和一把煽刀了。胡尖“雅好讀書”不假,但因出身貧寒,並未曾上過一天學,八歲就跟著煽豬匠的父親走村串巷給人煽豬、煽牛、挖‘雞’眼討生活。


    第三個趕來的是“破山王”張仃發,所部一千人,兵力雖不及鼎盛時的六分之一,卻都是‘精’兵強將,實力不可小覷。他很懊悔當初沒聽從張孝先的話,至有今天的慘敗。一見麵他就像已經成神的張孝先伏地請罪。護法神淡淡地說道:“此時覺悟,尚不算晚。”


    第四個趕來的是“大漢天子”劉禹,廣州城下被官軍擊破後,劉禹竄回故鄉恩州,繼續做他的“大漢天子”。各路官軍尾隨而至,“大漢軍”屢戰屢敗,皇權搖搖‘欲’墜,劉天子隻好狠狠心,一把火燒了尚未建成的皇宮,帶著“皇後”、“嬪妃”和“太子”劉夏、文武大臣在他的羽林軍護衛下躲入深山,準備另辟天地,做一個桃‘花’源中王。


    忽聞韶州發生兵變,他想起張孝先當初說的那番話,一時恍悟,故而率傾國之兵匆匆趕來聚義。


    四位天下盟的副總盟主經曆了一番世事沉浮後又聚首一處,不覺麵麵相覷,共同感慨人生之變化無常。


    趙上都是神,也是瘋子,趙晟年少懵懂不足與謀,正神、護法雲雲,四個人自然也是不信的,他們同問張孝先下一步該怎麽辦。張孝先道:“兵分東西兩路,東路出江西,西路出湖南,在鄂州會齊,休整兵馬,而後順江東下,占據江南半壁,至於以後的事,觀天下之勢變化再做定奪吧。”


    四人俱讚同,問趙上都如何處置,張孝先道:“今日勢力孤窮,還是先躲在他的神翼下苟延殘喘吧,我勸各位都去掉尊號,勿要樹大招風。”


    張仃發第一個響應道:“他是正神,王家兄弟和張先生是護法,那麽我們四個就做四路神使吧。替神奔走四方,弘法救人,聽護法神的差遣。曹兄故鄉在廣州,是為南路神使;劉禹老弟家在恩州,是為西路神使;大耳兄做北路神使,我家在東方,就是東路神使。咱們追隨火德星君一路北上,起一把神火燒爛這個吃人的世道。”三人皆讚好。


    眾人決議:


    尊:


    趙上都為“神火道”的“道君聖主”,是為“正神”。


    趙晟為“聖子”,王弼、王喜、張孝先三人為“護法神君”,四人同為“副神”。


    神諭,命:


    張仃發、曹曛、劉禹、胡尖四人為東、南、西、北四路神使。


    神諭,改:


    “天下盟”各部為“神火軍”,各軍以紅巾裹頭,身穿紅衣,稱“神火兵”或“神兵”。


    神諭,定:


    “神火道”信眾駐地則建總壇、分壇、小壇,行軍則建總旗、分旗、小旗。


    “道君聖主”為至高正神,禮神、弘法、教諭信眾,“聖子”為神之儲貳,協理正神禮神、弘法、教諭信眾。神火道一切庶務皆由“護法神君”分理,王弼專務弘法,王喜專務護法,張孝先專務司令。


    張孝先發布號令:


    建內總壇(旗),“道君聖主”、“聖子”與三護法神居之。


    設東、西、南、北四佑聖旗護衛,設“神火旗”等十二旗為‘侍’衛。


    四佑聖旗和十二‘侍’衛旗由司令護法神直領。


    其餘各總壇(旗)由四路神使統領。


    神使可任命大宰相、大將軍分領所轄各旗。


    大宰相和大將軍可任命尚書、將軍分領所轄各旗。


    韶州士民厭棄了世道‘混’‘亂’,聞“道君聖主”為“火德星君”轉世,是為救撥疾苦大眾而來,遂紛紛投效。張孝先又編寫《道君聖主救世歌》,宣稱“神火燃遍九州之日,便是天下太平之時”,“信神火道不墮沉淪”,“信神火道毋須繳糧納稅”,“信神火道永享極樂”。


    神火道建壇之後信眾短短一個月內即從兩千人‘激’增至萬人,四路神使四出傳教,張仃發傳教至始興縣境內,聞聽李熙在度龍山囤積有珠寶、軍械、美姬,遂率眾攻山,費時三天三夜,山寨被攻破,陳大喜、林氏、陳海道被俘,陳招弟抱幼子與小魚從密道下山,船行潛龍淵上被引路攻山的封侯發現,發羽箭三支,‘射’中撐船的小魚,小船傾覆,三人失蹤不見。


    李熙還在‘潮’州時,陳招弟為其生一子,‘乳’名“念郎”。


    李熙還未來得及看上他一眼,就聞此噩耗,


    郭仲恭將一包東西‘交’到李熙手上,歎息道:“招弟母子失蹤後,我曾派人去潛龍淵沉船處打撈過,隻找到了這幾樣首飾,所以我推斷她們可能還活著。”


    李熙紅著眼圈道:“小魚我不知道,招弟是不會水的,落了水還怎麽活的了……”


    郭仲恭不好再勸什麽,任李熙一個人坐在那,唉聲歎氣,木木怔怔地發了一下午呆。


    張仃發寇掠始興縣時,提籃觀也遭遇了一場大劫,數百間房舍被一把火燒盡,道觀‘玉’貞子被認定為妖孽,雙‘腿’被打斷,葉娘被擄去營中,三天後才放還,臉上被劃了三刀。


    封侯還在度龍山上做封六狗時就貪戀葉娘的美貌,一直想哄上手而未能得逞,此番擄她在營中自是百般‘逼’迫,葉娘被他糾纏不過,假意應允,哄他說要沐浴更衣,修剪‘毛’發,待其不備,用剪刀劃破麵容。封侯怒其誆騙自己,將其腰間綁上巨石‘欲’沉水中,張仃發得報救下葉娘,感其貞烈,放她回提籃觀。


    麵對李熙,‘玉’貞子麵容發黑,緊咬雙‘唇’,一言不發。良久,目中滾出淚珠,痛聲說道:“我有負重托,我有罪。”


    李熙安撫道:“別傻了,你不過是個半吊子老道和無牌的遊醫,給人算命哄兩個錢使罷了。人家是火德星君的神使,你又哪是他的對手。”李熙查看了老道的‘腿’,發現經脈被挑斷,康複的可能‘性’為零。


    李熙不忍見老道自責,遂打發他去了台灣城,罰他替自己看守寶庫去了。毀容的葉娘隨同前往,行前,李熙提議給他們‘操’辦一場婚禮,葉娘滿麵羞紅,心有向往,老道臉‘色’黢黑,呼吸急促,張龍趙虎等人則哭笑不得。


    元和十五年八月十五,“道君聖主”趙上都的“護法神”張孝先在韶州宣示神諭,告訴信眾:神要處決一個惡人,要接納一位洗去塵埃的護法神君歸位。


    韶州城北立起了一個火刑柱,大唐保寧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特進、檢校禮部尚書、平章事、上柱國張弘靖,因為褻瀆正神而被判處火刑。


    張弘靖在他曾經褻瀆“正神”的地方灰飛煙滅。


    在同一個地方,護法神張孝先受“道君聖主”所托,主持“洗塵禮”,為原保寧軍節度判官崔雍洗去身上的俗塵妖氛,宣布他以純潔之身重歸神位,成為第四位護法神,司職“禮神”。


    同一日,崔護法在城中舉行了盛大的禮神儀式,信徒達二萬餘,禮神結束,神兵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同時放糧。內外百姓皆大歡喜。同日稍晚,王弼宣布“道君聖主”北上弘法。“道君聖主”前腳剛走,保寧軍神策營便開進了韶州城。


    同一日,保寧軍節度副使李德裕在郴州被行軍司馬桂仲武、都知兵馬使烏重胤、郴州刺史榮華等人推舉為保寧軍留後,執掌保寧軍軍務。


    李熙於八月十七日回到韶州,韶州城被“火德星君”一把火燒的幹幹淨淨,鳳凰台亦被‘亂’兵洗掠,到處都刨的坑坑窪窪,所幸房舍大半還都完整。李熙埋在宅子裏的金珠也一樣不少,不是‘亂’軍抄家不夠努力,實在是李熙藏的太過巧妙。


    李熙讓阮承梁把金珠挖出,懶洋洋的不肯多看一眼就讓拿出去犒賞軍士,若不是這些東西,當初陳招弟或也不會留下,想到陳招弟,李熙心裏一陣陣的疼,揮手讓阮承梁趕緊拿走。阮承梁則勸道:“各軍此番南下所獲甚豐,這點錢賞下去勾不起他們半點感‘激’。”


    李熙擺擺手道:“你看著辦吧,我累了,我要睡了。”


    說睡又哪睡的著,躺著‘床’上幹瞪眼,不如起來喝酒,酒入愁腸更添愁,愁?索‘性’我喝醉了看你還怎麽愁?一個人關在屋裏一杯一杯複一杯,喝著悶酒,天近黃昏,腦袋昏昏沉沉。終於有了幾分醉意,這種朦朧的感覺真好,不僅能忘記憂愁,還成目生幻覺。


    君不見,這紗簾掀起處,陳招弟不就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嗎,手裏擎著一個托盤。


    李熙指著來人嘻嘻笑道:“不必說,是幻覺,肯定是幻覺,可憐我醉的認不清你是誰。”


    那人輕盈地停在他麵前,奪下他手中的酒杯,在他額上‘吻’了一口,道:“幹喝酒傷身,我準備了兩個菜來陪著你喝。”


    李熙‘揉’‘揉’臉,噴著酒氣說:“我的兒子……我還沒看過他一眼呢。”


    想掙紮著站起來,失敗了,來人彎下腰想攙他起來,也失敗了。


    李熙的手觸到她柔軟的身體,一種久違的溫柔記憶忽然被喚起,他抱著她不肯放,嘀嘀咕咕胡言‘亂’語著。來人撥開他的手,擰身去把‘門’窗關好,簾幕拉上。走過來並肩坐在昏昏‘欲’睡的李熙身邊,從他的額頭‘吻’起,漸次滑落,直到把他的注意力從痛苦的自責和困意中拉出來。李熙擁她入懷,裹她在身下,仍把她當作陳招弟,濃情似火地向她訴說著別後的思念。


    這一夜的後半段下起了雨,秋雨綿綿,秋風推開窗戶,灌入滿室冷風。木棉樹的枝條拍打窗欞的聲響驚醒了李熙,他驚坐起來,蓋在身上的絲被攸然滑落,寸縷不著,指有留香,身上還殘留著她的味道,那人卻在何處?


    這是一個旖旎的夢,還是陳招弟在托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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