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下完命令後,打個響指,‘毛’樂手腳麻利地在地上安置了一副小馬紮,擺了一個可折疊的小桌子,擺上了李熙的茶具,那邊閔‘浪’早已燒起了水。閔‘浪’因為驚嚇變得有些癡呆,不過幹幹粗活還是可以的,‘毛’樂請求李熙把他留下,李熙就把他留下了。


    李熙手拄“倚天劍”安然落座,這口劍是汪覆海陪給他的,比先前那口更好,當然李熙認為的好指的是款式新穎、做工‘精’美,裝飾華麗,尤其劍柄上鑲嵌的那顆紅寶石,以李熙‘精’湛高深的鑒賞眼光看來絕對是件真貨,應該能值不少錢。


    至於劍的鋒口如何,則完全不在他的考量之列,李熙認為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若淪落到必須自己親自拔劍上陣的地步,那基本上大局已經不可收拾,彼時再鋒利的劍也於事無補。


    大勢若去,求死而已,少殺幾個,少造幾分孽吧。


    閔‘浪’的水剛剛燒開‘花’,沐‘春’就從前線回來了,遠遠的就說:“總主,有些不對勁呀。”


    沐‘春’是月前從魯焰焊那過來的,魯焰焊現今在曹曛手下做總旗主,本來是想過李熙這邊來的,李熙沒讓,讓他繼續忍耐,多一條路,多一線生機,這兵荒馬‘亂’的,誰知道哪天自己就落難了呢。‘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全打光了又怎麽辦?


    不僅沒讓他過來,李熙還把李十三派了過去,魯焰焊剛勇有智,忠義仁信,是個少有的奇男子,不過缺點也是明顯的,不會算計不會持家不會算小賬,太講麵子太講義氣手腳太大太能‘花’錢,以前有鬱秀成給他做管家,尚無大礙。而今鬱秀成自成一係,他的這些缺點就無限放大開來,他有本事三天內拉起一千人的隊伍,然後在三天內散夥。又有什麽辦法,兄弟們跟著你,總得有吃有喝有章法有算計吧。


    李十三現在叫李寰,他的本名叫李環,不過鑒於他父母健全,妻子都在,用真名做賊確實有點太那個了,李熙就自作主張給他改了個名字叫李寰,因為“寰”字不太好寫,李十三還鬧過幾天別扭。當然李熙知道他鬧別扭的原因是不喜歡自己給他改名,但是沒辦法李熙就好這一口,見李十三半推半就的,態度不十分堅決,就趁勢給他改了。


    沐‘春’在李熙投賊後,一度回到了呂歡喜那,重新當他的“八大金剛”老大,呂歡喜看他有點怏怏不快,就兜頭給了他一‘棒’,喝道:“俺看你是瘋‘花’了心,怎麽還想跟著他去做賊?”


    沐‘春’‘揉’‘揉’發疼的頭,嘿嘿一笑,竟沒有否定。呂歡喜遂噓然一歎,說:“行咧,你就別裝了,去吧,去吧,看看哪些弟兄合適都帶上,將來榮華富貴了別忘了俺,要是失敗被殺頭,千萬別把俺供出來。走吧,走吧,眼淚巴拉的看著俺心煩。”


    沐‘春’從“大歡喜”帶了二十個弟兄出來,聽聞魯焰焊在衡州,以為李熙也在,就追了過來,到了才知道李熙在江西。打衡州時,魯焰焊臂上中箭,引發高燒,部眾群龍無首,李十三初來乍到,平素是唱白臉的,攏不住部屬,沐‘春’隻好留下替魯焰焊維持著。


    此後,魯焰焊隨幾千傷兵借道袁州去了江西休養,沐‘春’也到了江西。張孝先和曹曛、劉夏裹挾趙氏父子東下江南時,征調江西境內的原西路各部傷兵,魯焰焊隨之東去,至池州境內,聞聽突吐承璀五萬大軍南下,遂與魯焰焊、李十三商議後,率百餘‘精’兵溯江而上奔鄂州來見李熙。


    李熙正盯著‘毛’樂手忙腳‘亂’的泡茶,聞聽沐‘春’說情況有些不對勁,心裏一咯噔,忙問道:“怎麽啦,出了什麽事,有什麽不對勁,要不要撤?”


    李熙一慌,周圍‘侍’衛也慌了,‘毛’樂一個不留神把手伸進了沸水裏,燙的哇哇叫,這一腳更增添了緊張的氣氛,有好幾個護衛已經把刀拔出來了,緊張兮兮地盯著四周。


    “放下,放下,瞧你們一個個慫樣。”


    李熙不滿地嚷道,一個護衛小心地把刀放在了‘潮’濕的地上,眼瞅著李熙,有幾分疑‘惑’。


    “誰讓你把刀放下的?”


    “你……不是你……”護衛急的直翻白眼。


    “把刀放回刀鞘裏,聽明白了吧?好,繼續保持警戒。”李熙身邊現有二十名護衛,加上其他人,‘侍’衛人數約五十人。


    沐‘春’丟個眼神,把李熙叫到一邊,低聲說道:“城裏好像有神策軍。”


    “啊?!”李熙大吃了一驚,剛剛還嘲笑突吐承璀不知兵,人家立即就還了個嘴巴子過來。這老閹竟然窺破了自己聲東擊西之計,本以為那八十七個美人砸出去,多少也能引起他對李德裕的懷疑,繼而判斷自己將從李德裕的防線突圍,沒想到他這麽快就判斷出自己要往東去,還派了神策軍過來協防黃州。


    “人……人多嗎?”


    “不會很多,可能隻有幾員戰將。”


    李熙拍拍‘胸’口說:“那還好,那還好,想來這老閹不放心宋和尚,故而派了幾個監軍過來。”想到這李熙又信心大增,厲聲責問軍務肖白:“前麵都準備好了沒有,怎麽還不攻城,非要耗到黑燈瞎火才進城嗎?”


    肖白煩躁地叫道:“黃州城外的大樹都被妖兵砍完了,正在找木料打造雲梯,沒雲梯怎麽攻城,靠手爬麽?”


    說罷,也不理李熙,自己忙著招呼去了。


    李熙抱怨道:“這個死小白,竟如此目無尊長,真是豈有此理,此戰過後,我一定要好好整肅軍紀,讓上上下下都知道尊卑禮儀,當麵頂撞我,還這麽大聲,我的麵子往哪擱?”


    李熙抱怨了一通後,就讓沐‘春’陪他一起喝茶,沐‘春’‘私’下叫過阮承梁,低頭商議了幾句,阮承梁臉‘色’大變,趕緊忙活去了。


    攻城的號角一直到黃昏時才吹響,巨大的牛角號聲,驚動得歸宿的鳥兒四散奔走,漫天飛舞,景象煞是壯觀。


    戰事一開始就不順,曾經的手下敗將宋和尚突然之間像換了個人似的,守禦井然有序,麵對數千大軍攻城,他穩坐如泰山,單手拄劍,坐於城頭,士卒見主帥如此鎮定,各自心安,沉著應戰。


    丟下上百具屍體,黃州城巋然屹立,看看的天黑了,李熙下令鳴金,召集三十個總旗,道:“情況有變,大股神策軍騎兵正星夜趕來,黃州城久攻不破,咱們又被圍殲的可能。我決定立即執行第二計劃。”


    眾將啃的牙疼也啃不下黃州城,氣也泄了,聞聽要執行第二計劃,遂轟然應諾。


    李熙的第二計劃就是分頭撤退。


    聚集在黃州城下的三千神兵一夜間化整為零消失無蹤。


    城中宋和尚下午打了一個大勝仗,心裏卻憋著一肚子氣,他覺得很鬱悶,突吐承璀派了兩員神策軍將領宋世珊、盧明發,一到黃州就收繳了他的兵權,負責全權指揮黃州禦賊。自己隻能身穿戰甲端坐城頭做一個木偶給士卒鼓氣。宋和尚身世坎坷,大半輩子什麽沒見過,早已做到神光內斂,氣不外出,但在這倆小將的輪番羞辱下,仍然覺得肚子都快氣炸了。


    本料賊兵攻城不克,心裏必不服氣,夜晚休整後,二日肯定還要再戰。宋和尚主張全軍抓緊時間休整,來日再廝殺。


    兩個小將宋世珊、盧明發相視哈哈大笑,宋世珊笑的眼淚都出來了,盧明發抱著肚子,指著宋和尚卻說不出話來,宋和尚明晃晃的腦‘門’霎時變得血紅。宋世珊好容易止住笑,一笑一咯地對宋和尚說:“你知道你為何屢戰屢敗嗎,你太不懂兵法了……賊兵新敗,心裏必然不服。用這一夜功夫準備雲梯、攻城錐,明日再戰,咱們還能討的了好嗎?趁後半夜出城襲營才是王道,跟賊打仗,不能太老實了。”


    宋和尚道:“賊兵新敗,必然警惕,此間去劫營,隻怕……”


    盧明發把臉一冷:“怕什麽?有我們倆在,你怕什麽,怕我們鬥不過那些賊?”


    宋和尚老臉通紅。


    宋世珊忽然板起臉來,淡淡說道:“宋將軍,請集結人馬,隨我們出城殺賊吧。”


    宋和尚望著這兩個‘陰’陽怪氣的青年,一肚子氣無處發泄,臨出‘門’時,用手重重地捶擊了一下承重木柱,屋頂的塵土簌簌而落,兩個青年對視一眼,俱輕蔑地籲出了一聲。對這個土老冒的憤怒之舉,不屑一顧。


    是夜,月‘色’朦朧。


    賊兵大營裏火光照舊,輜重大部未動,人卻消失無蹤。


    “跑了?”端坐在馬上的宋世珊眉頭一擰,俊俏的麵容上第一次出現了凝重之‘色’。


    “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盧明發嬉笑道,故作輕鬆之‘色’。其實他心裏也很緊張,突吐承璀給他們倆的命令是在此阻截李熙東去,不必很長時間一天一夜便是大功一件。


    夜晚劫營未必是個好主意,但他們二人並不在乎,在他們看來阻擊三千賊眾一天一夜實在太小兒科,完全沒有挑戰‘性’,夜晚劫營權當是個遊戲也好。


    “和尚還在,廟卻跑了。”宋和尚訕訕地笑著,終於覓得一絲報複之機。


    “那麽讓我們猜一猜,賊首李熙向哪個方向跑了。”


    宋世珊從高大的西域馬上翻身落地,動作幹淨洗練,瀟灑漂亮。


    如此窘境下,還能玩出這麽多‘花’樣,宋和尚內心實在佩服萬端,他就不相信走了匪首李熙,他們倆就能平安無事回去,換做旁人都嚇得六神無主,或神思恍惚了,可是瞧瞧這兩位公子哥……世家子就是世家子,許多行為真是他所難理解的。


    盧明發心領神會地在濕地上畫了個圓,劈做八塊。然後將一枚亮閃閃的金幣拈在之間,什麽也不說,二人就猜起來拳,三招五式後,盧明發隻能悶悶不樂地把金幣遞給宋世珊,他輸了。


    宋世珊將金幣放在掌心,默默祈禱一番,開手一丟,金幣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圓心。


    眾皆麵麵相覷。


    宋世珊彎腰撿起金幣,微笑道:“這次不算。”


    再次祝禱,開手丟出金幣,落在西北一格。


    “上馬,賊首李熙在西北!”盧明發大聲吼叫著,第一個上了馬,叫齊了一隊騎兵,待宋世珊也上了馬,轟隆隆向西北開去。風卷殘雲,一時全無。


    宋和尚眨眨眼,目瞪口呆,一幹鄂嶽軍將領也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何。


    一名小卒好奇地撿起那枚亮閃閃的金幣,比製錢要大一倍,厚一倍,沉甸甸的,借著朦朧的月光,看得見上麵鑄著一個大胡子人頭像,士卒還想細看,卻被宋和尚劈手奪了。


    苦孩子出身的宋將軍將金幣在戰袍上用力擦了擦,又吹了吹,張開滿口黃牙咬了咬,然後往懷裏一揣,對發怔的小卒說:“假的,不值錢,我拿回家給小三兒玩。”


    李熙帶著阮承梁、沐‘春’、‘毛’樂、閔‘浪’,還有二十幾個護衛,趁著月‘色’正向西南方向奔逃。


    其實他本來是準備奔去西北的,準備去麻城縣避避風頭,那地方靠著大山,任你十萬兵馬還是百萬兵馬,往山裏一鑽,誰能找到?


    因為有沐‘春’的提醒,阮承梁在附近找了一個最熟悉地理的向導,這位老向導即便是閉著眼睛也能輕易帶著他們見縫‘插’針從不可思議的角度找到去麻城縣的路,即便前麵橫在十萬大軍也完全不是問題。


    問題是這位憨厚樸實的老向導不大懂外鄉話,而李熙他們中的二十幾個人也沒一個人懂本地話,溝通中的一點小差錯,導致了李熙本來想去麻城,結果老向導把他們帶到了馬城,一個是靠山的縣,一個是位於江夏縣境內的一個村鎮。


    李熙因此追打阮承梁足足有三裏遠,阮承梁累趴在地,李熙隻微喘而已。


    江夏現在由保寧軍占領,十萬人是沒有,一兩萬還是有的。軍隊調動頻繁,想沿原路返回也是不可能了。李熙重金遣返了老向導,讓眾人都換上神策軍的號衣。李熙和身邊‘侍’衛的包袱裏同時裝著四套衣裳,居家常服、神火兵號服、神策軍號服和保寧軍號服。


    三者各有妙用。


    江夏縣境內雖然駐紮的是保寧軍,但穿保寧軍號衣實屬不明智,軍中自有軍中的一套規矩,見了麵是要問口令的,號衣有,口令從何而知,一問就‘露’餡了。而互不統屬的兩支軍隊之間情況就有些微妙了,想辨清敵友,往往要‘花’費更多的‘精’力,當麵被拆穿的幾率很小。


    神策軍乃是天子禁軍,大唐的中流砥柱,驕橫是一貫的,猝然遭遇,李熙不相信憑保寧軍的那群烏合之眾敢查神策軍的底細,斷然不敢的,至少他那會就不敢。


    沐‘春’在神策軍待過,又是北方口音,冒充將校最像,就由他打頭陣,李熙隨後,其餘人都得到警告,不要輕易開口說話。


    行不出多遠就撞到了一個關卡,十個小兵守禦,火長見到李熙一夥打著神策軍的旗號過來,心先有些怯了,點頭哈腰地問哪裏去。


    沐‘春’劈臉一個耳光扇過去,喝道:“問什麽問,我們要幹事,還要跟你說嗎?”


    火長捂著臉默默退到一邊,關卡的木‘門’隨即打開,放一眾人過去了。


    人過去後,一個小卒跑來跟火長說:“我懷疑這夥人是假冒的。”


    小卒說出自己的理由:“神策軍驕橫的不得了,行走在外,瞧誰不順眼,逮著就打,保寧軍的神策營就那副德行,來的這些神策軍更是不得了,不光打人,打過人了還讓你賠錢給他,說耗費了他的力氣,震的他手麻,你不給,他就抓你下獄,說你通匪。神策獄有進無出,誰敢不順著他們。你再瞧這位官長,還親自扇你耳光,擱別人根本就不自己動手,全讓你自己打,你下手不夠狠,他就加倍罰你,本來打一個耳光的,一下子就變成十個一百個。還有,他打過人竟然也沒問你要錢。你說這不是個假的是什麽。”


    火長道:“興許他走的急,忘了呢。”


    小卒道:“那要個錢能耽誤什麽功夫,伸伸手的事。”


    火長琢磨了一會,點點頭,說道:“有道理,咱們得趕緊給郭將軍報信去。”


    小卒道:“郭將軍的傷勢未曾痊愈,還在養傷,給譚將軍報信吧,他老人家主持軍務呢。”


    譚彌現為保安軍副使,實際執掌軍務,聞報有賊眾冒充神策軍‘混’進防地,驚道:“如何是好,神策軍李將軍部明日也入江夏,這要是引起兩軍紛爭可如何是好。”


    急去稟知李德裕,李德裕撚須良久,道:“各軍謹守營寨,無令任何人不得輕易出擊,小股神策軍挑釁者,一概不許理會。違令者,斬!”


    因為有李德裕的這道軍令,李熙逛遍了半個江夏縣竟是暢行無阻,保寧軍將士望見自己打的神策軍旗號無不回避。自豪感和榮譽感讓李熙有些飄飄然,明知神策軍已經進入江夏縣後,他還是舍不得脫下身上這層皮。終於有一天,李鬼碰上了李逵。


    對手有五十人,一個整編旅,地點是一個河灣開闊地,對手裝備著強弓硬弩,回身逃跑是極不明智的,身份被拆穿,一場血戰由此開始。


    此役,李熙的倚天劍第一次見血,第一次傷人命,一次就殺了十一個,一旅神策軍被全殲,李熙一方除了他本人、沐‘春’、阮承梁和‘毛’樂,其餘全部戰死,閔‘浪’重傷未死,痛苦不可名狀,沐‘春’給他補了一刀。


    這場不期而遇的遭遇戰,使得李熙不得不改變計劃,本來他是準備避入麻城縣的山裏,待突吐承璀、李德裕等人東去後,糾集舊部南下江西借道去福建,現在卻‘逼’迫他不得不順江東下去江南與張孝先等人回合。


    留下‘毛’樂聯絡舊部,約定在江南回合地點後,李熙與阮承梁、沐‘春’,在河水裏洗盡身上的血,換上了居家常服,一人提劍,一人挎刀,一人持‘棒’,沿江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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