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世榮接到口信後,約齊六大家族密議,其中隻有大豪林慶發表示願意破財免災,其餘五家皆不肯,賴世榮的胞弟賴世華道:“我聞李熙在江西大敗,無處藏身才竄到始興縣,所部不足千人,我們六家奴兵不下五千,索‘性’做了他,也是一樁功勞。”


    另一大豪張楚清道:“大聖國搖搖‘欲’墜,江西之地盡失,裴相坐鎮淮南,左軍中尉督十萬神策軍兵臨潤州,其國覆滅隻在旦夕,索‘性’滅殺了此賊,你我也好圖個封妻蔭子。”


    眾人皆附和,連主張破財免災的林慶發也動了心,賴世榮道:“即如此,你我連夜召集兵馬,明日假借獻奴,突然襲殺,一舉誅殺此賊。”


    密議已定,眾人各自歸家。


    二日正午,李熙名單所列十七戶大豪各自派管家帶著李熙索要的蠻奴趕到縣城集合,張思的口信是讓各家在縣城東街的生口市場集合,接受大聖國東南王的點閱,但實際上在各家入城前,李熙已經派人將所獻蠻奴接收,讓人意外的是,每一戶獻奴的大豪都得到了一份豐厚的答謝禮,折算成錢的話,與所獻蠻奴價值相當。


    大豪們相顧失‘色’,各自打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不是說李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賊嗎,怎麽突然成了公買公賣的生意人?


    答案始終是個謎。


    收到答謝禮的大豪們對李熙的印象大為改觀,對他的稱呼也由“賊”變成了“大都督”或“東南王”。


    有了這個基礎,當李熙和“咎由自取”的六大家族打的昏天黑地時,各家都不約而同地保持了中立的態度。任賴世榮為首的六大家喊破喉嚨說要為朝廷除賊,中小土豪們也無動於衷,眾人皆曰“賊”做事很公道呀,為何要拎著腦袋跟他做對?吃飽了撐的嗎?


    賴世華等人本以為隻要發動突然襲擊,殺了李熙,始興縣的大豪們一定會站在他們一邊,那時候,縣城裏有五千奴兵,對付他李熙的一千人還不是小菜一碟嗎?


    因此他們為了保密,並沒有做出總動員,手上雖有五千奴兵,卻隻帶了一千八百人進城,其餘的仍舊散布在各自的田莊。


    六大家族中近來實力發展最快,態度最強硬的賴世華讓他的三百家兵冒充蠻奴,身藏短刃率先來到城東生口市。正在‘亂’糟糟地列隊,忽聞郎家大掌櫃請其過去用茶,賴世華見其餘五家還沒有到,恐人生疑,遂帶著五個護兵赴約。


    郎家在生口市旁建有一座別院,供迎送貴賓使用,賴世華此前不止來過一次,輕車熟路,剛踏入別院大‘門’,忽覺情形有些不對勁,正‘欲’轉身,身後“咣當”一聲響,大‘門’關閉,緊接著箭發如雨,五個護兵跌倒四個,另一個當場中箭身亡。


    賴世華情知有變,奔去‘門’邊呼救,斜地裏竄出一人,手提哨‘棒’,一‘棒’將他掃翻在地,侯他勾起脖子,當頭又是一‘棒’。


    賴世華滿臉是血,昏死過去。與此同時,生口市上,在上百弩兵的‘逼’迫下,賴世華所帶的三百家兵一個個乖乖地繳了械。一捆捆麻繩丟在地上,家兵們乖巧地互相捆縛,一時盡數做了俘虜。


    李熙走到賴世華麵前,將手中端著的熱茶潑在他臉上,賴世華驚醒,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看清麵前立著的是李熙,臉上的‘肥’‘肉’‘抽’搐了幾下,乖乖地趴伏於地,叩頭認罪。


    “斬首”成功後,李熙如法炮製,又擒了林慶發、張楚清等四人。賴世榮推說年紀大,沒有親自來,所遣管家讓李熙一‘棒’打殺。賴世榮旋即奔出城去,聚集莊兵宣布討賊,奈何勢單力薄,被李熙打的全無反手之力。


    始興縣百姓關‘門’閉戶,笑看老虎爭雄。


    ……


    老虎們白天張牙舞爪,吼聲震天,似有不解之仇,晚上卻在一處笙歌燕舞,和樂融融。


    那晚賴世榮與諸家商議應對之策後,轉過身去便喚來心腹管家,將實情密報給了李熙。


    賴世華等五家當家人至死也不可能知道,李熙早在一個月前就派人到始興縣找過賴世榮,與其達成協議,找借口滅掉其餘五大家族,青壯男‘性’蠻奴‘交’李熙帶走,五家所囤積的糧食三七分賬後,大頭‘交’李熙帶走,金銀對半分,土地和其他奴婢皆歸賴世榮所有。


    賴世榮已經是始興縣的首富了,可是誰又能拒絕巨大的財富‘誘’‘惑’呢?李熙把話說出來了,他敢不答應合作嗎?他拒絕了狼,狼不會找別的羊合作嗎?


    這世道,誰可以信任誰?


    事情辦的還算順利,李熙兌現了承諾,抄沒賴世華、張楚清、劉慶發等人的家產,罪名就是不合作。賊也有賊的規矩,賊也有賊的脾氣。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我勢窮而來,請大夥賞條活路,你獻我蠻奴,我回贈你厚禮,麵子裏子都好看,多麽和諧。可某些人偏偏不守規矩,明明是個土豪,卻偏學梟雄那一套。


    想做梟雄就得把刀磨亮,把脖子洗幹淨,隨時準備著砍別人的頭和等著別人砍自己的頭,你砍不成別人,別人砍你你還委屈嗎?你恃強淩弱想幹掉我,我不殺你那還有天理嗎?


    天作孽猶可為,人作孽不可活,你敢說你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不是你犯賤自找的。


    賴世榮給自己的定位就是始興縣一土豪,本來他是想按規矩跟賊合作的,奈何被五家裹挾著身不由己,雖屬無奈,但終究是先壞了規矩的,所以得打。


    開弓沒有回頭箭,賴員外隻好硬著頭皮與賊對抗。


    賊焚燒了他城中的幾處莊宅,據說損失十分巨大。


    剛勇不屈的賴員外退守城外田莊,率莊丁跟賊打的天昏地暗。賊萬箭齊發,密如飛蝗,‘射’在賴家土牆上的箭矢密如刺蝟身上的‘毛’,莊院的大‘門’也被燒的黢黑。


    被賊‘射’死的莊丁不下百人,屍體橫七豎八,望之驚心。


    但賴員外取得了最終的勝利,他保住了自己的家產,保住了自己的名節。


    其餘五大家族就沒這麽幸運了,他們的家財被賊席卷一空,還被賊“罰”了一筆巨款,‘逼’的他們的家人不得不將田莊抵押給賴世榮借錢贖人。


    李熙從所得的近萬名蠻奴中‘精’挑細選了五千‘精’壯,其餘人解放為平民。


    被賊俘虜的縣令張思堅貞不屈,誓不投賊,被賊裹挾北上的途中,智勇雙全的張縣令打昏看守逃脫。回到始興縣後,他立即逮捕了“從賊”的五大家族家長,鐵麵無‘私’,剛正不阿,不顧鄉紳首領賴世榮的請求,堅持將五人依律判了重刑,五人所餘財產沒收,拍賣,所得款項解往韶州和廣州供給軍用。


    新任嶺南節度使孔戣對張思所為大加讚賞,為其記一大功。


    賴世榮成為了始興縣無可爭議的首富。因為英勇抗敵,並最終迫使賊寇退出韶州,被孔戣保奏為從七品宣議郎。


    李熙從五千蠻奴中挑出一千人作為自己的親軍,其餘分作左右兩廂,任張龍、趙虎為左右廂都指揮使,其下每千人建一營,任熊欣兒、打鐵鹿、白興陽、黃江等為指揮使。簡單整訓之後即向東北突入江西境內。時留守虔州的是鄭牧之的副將周野,虔州城內兵不足千人。


    李熙把虔州用作磨刀石,耐心練起兵來。


    他還在始興縣時,即派人與湖南衡州境內的鬱秀成聯絡,要其向吉州方向運動,牽製洪州兵主力。


    鬱秀成和鄭虎襲占郢州,折騰死刺史周和後,被隋百戰和趙禾木追的無處藏身,東奔西突,輾轉來到湖南境內。張仃發想收編二人,條件談不攏,張仃發‘欲’武力解決。二人遂遁入湖南和江西‘交’界的山中,做了山大王。


    接到李熙密令時,二人所部兵不足三百,聞聽李熙已經到了江西,信心大振,張榜募兵,三日得十人,遂率三百眾突入吉州境內。


    當初,因吉州軍民從賊者眾,單牧民複奪吉州後,縱兵四出屠殺信奉神火道的百姓。軍將為了掠財、建功,所至,不問好歹,見人就殺。百姓避入山林,朝不保夕。


    鬱秀成一路蠱‘惑’,各寨紛紛歸附,到吉州城下所部已愈四千。鄭牧之聞之大喜,以為送上‘門’來的買賣不做可惜,遂秘密‘抽’調虔州兵北上,準備圍殲聚在吉州城下的四千賊眾。


    周野勸其勿要‘抽’調虔州兵,防止李熙死灰複燃,卷土重來。鄭牧之道:“韶州境內迭經戰‘亂’,百姓稀少,始興縣戶口不足千戶,老弱病殘都隨他來,又能得多少人?你若不放心,可去虔州鎮守,確保萬無一失。”周野被迫趕去虔州鎮守。期間,鄭牧之又發令‘抽’兵兩次,到李熙圍城時城中兵不足千人,且多老弱。


    周野憂心忡忡,屢次請兵不至,遂決心與城共存亡。但奇怪的是李熙數千兵屯於城下卻是圍而不攻,每日遣所部輪番攻城,不似打仗,倒像是練兵。周野仔細觀察李熙所部兵,心中疑‘惑’頓解,對副將周悅說道:“他不是不想攻城,是所部都是新兵,擔心傷亡太重,故而想拿我練練手。”


    周悅道:“如此看,此人也是徒有虛名,頓兵於堅城下而不攻,這是作死的跡象啊。”


    周野下令選兩百死士,入夜後親率劫營,留周悅守城。


    兵出連破七座營寨,所遇蠻兵一觸即潰,周野信心大振,揮兵向中軍營發動衝擊,守軍紛紛敗退。一口氣殺入中軍後,見是一座空營,周野頭皮發炸,急令撤軍。


    忽然,燈火四起,諸軍合圍不下千人,布陣嚴謹,裝備‘精’良。周野苦笑,‘插’刀於地,步向前,衝立在大旗下的李熙說道:“我周野誤中你的詭計,是我愚蠢,你殺我即可,這些兵一個月前都還是種地的百姓,卷入戰‘亂’,身不由己,懇請大都督不殺為恩。”


    李熙叫道:“周將軍菩薩心腸,好!你跪下給他們求個情,我就放過他們。”


    周野撩開裙甲跪地叩頭,李熙上前扶起,舉起周野的手,對洪州軍士卒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周將軍舍棄萬兩黃金為你們求情,這樣的將軍不值得你們誓死追隨嗎?”


    洪州士卒感動的流淚,李熙又對周野說:“昔日,在洪州城下,你派人來詐降,準備引我入彀,我因有事外出,沒來得及上你的當,事後聽說你和鄭牧之智擒陳蘇,解了洪州之危。從那時我就知道你是個智勇雙全的名將,可惜你和我一樣都不會官場拍馬逢迎的那一套,結果就是鄭牧之升了官,你卻要屈居他之下。”


    周野聞言默默無語。李熙笑道:“好啦,我與將軍相見恨晚,既有緣在此相會,不如一起喝一杯吧。”


    李熙留周野在營中飲宴,至深夜,曲終人散,周野以為必死,沒想到李熙卻打發他回了城。周悅見周野歸來,驚道:“此人在用離間計呀!鄭牧之是個小人,得誌猖狂,早不複舊日對大哥的恭敬,隻因弟兄們不服他,他才拉著你不放。此番有此借口,他豈能不害你?”


    周野恨恨地往牆上砸了一拳,歎息道:“我父母都在洛陽,你要我何去何從?可恨,可恨,可恨。”


    周野不肯歸降,堅守虔州。李熙仍舊每日練兵。所部各營新兵老兵‘混’雜在一起,軍官都有實戰經驗的,軍法嚴苛無比,又有實戰背景,練兵的效果比之校軍場上自然好出數倍。


    等到鄭牧之在吉州城下大破鬱秀成時,李熙覺得兵練的差不多了,他派人給周野送了封信,聲言已派人去洛陽某某坊迎接其父母南下,要周野立即獻城歸降。


    周野走投無路,隻得歸降。消息秘而不宣。李熙令趙虎率右廂連夜去襲吉州,自己與張龍順江而下直取洪州。時熊欣兒率殘部百人來到軍中,李熙問鄭牧之此人是招降好,還是殺了好。熊欣兒咬牙切齒地說:“殺。”


    李熙給兵三百,要其獵殺鄭牧之。


    鄭牧之大勝之後,誌得意滿,所部四處追殺殘敵,以為豫章之地已無敵手。忽聞神火兵攻至城下,鄭牧之冷笑道:“必又是疑兵,想讓我不去追殺殘敵,哪有這等便宜的事。”


    因三天三夜不曾合眼,令護兵守衛在‘門’外,自己倒頭便睡。


    一夢未醒,張龍已經破城。衛兵大驚,急中生智,留一人穿鄭牧之衣裳躺在‘床’上,架著鄭牧之逾牆逃走。神火兵擒假鄭牧之來見張龍,請俘虜辨認,才知是假,左右要殺假扮的衛士,張龍觀其麵不改‘色’,讚道:“忠義之人。”下令釋放。


    鄭牧之奔出城外收集流散的部屬,正‘欲’回身奪城,熊欣兒旋踵又殺至。


    鄭牧之望西南方破口大罵:“周野匹夫定然投賊了,我去他娘的。”


    言罷絞斷頭發,穿小卒衣裳‘混’在‘亂’軍中向湖南奔逃,他心裏很清楚自己大敗後,洪州勢必不保,去了待不多久又要跑,還要帶上單牧民這個窩囊廢,哪如一個人跑的自在。


    唯一惦念的就是風鈴兒那小尤物,真可惜了,一塊好‘肉’落在群狼嘴裏,渣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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