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王升天一個月後,李熙回到東南王府,王府大門和前堂客廳已被拆毀,正在重修。張孝先喜歡軒敞宏麗的門樓,他親手設計了天聖宮朝陽門的圖樣,諸王府邸照葫蘆畫瓢,參照朝陽門的模式修築自己的門樓。李熙很不喜歡這種建築風格的門樓,除了迎賓,他從來不走正門,絕不踏入前堂客廳半步。


    張孝先死了,連街頭無賴都知道他是因為謀逆而被殺,毛樂豈能不知?為了跟張孝先劃清界限,他私自做主拆了原來的門樓和前堂客廳,按照崔鶯鶯和沐雅馨畫的鳳凰台門樓的樣式修建新的門樓和客廳。一心想討個碰頭彩的毛樂,ri夜督造,工程進展很快,到李熙出宮回府時,新門樓已經從腳手架中掙脫出來,正在繪彩貼磚雕。新的客堂也在腳手架的包裹中露出崢嶸。


    毛樂樂嗬嗬地等著李熙那一句“不錯”出口,卻被李熙迎頭澆了盆涼水,李熙擰著眉毛說:“瞎折騰。”說完這三個字,他連馬也不下,徑直奔側門去了。毛樂業已張開的嘴半晌合不攏,怎麽也鬧不明白已經晉升為西王的家主,為何會擺出這幅臭臉。


    西王,左神火軍統軍,右台禦史大夫,浙東及福建等道兵馬總監。一連串閃亮的頭銜,有名分有實權,朝中地方都能擺布的開,政務軍務都能說的上話,由一個閑王一躍而成為大聖國最有權勢的八王之一,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毛樂搞不懂,真的搞不懂,挨了頓臭臉,他隻能苦笑以對。


    沐雅馨得知李熙回府,懷裏像揣了隻小鹿,興奮的坐立不寧。


    九月十六ri萬壽節那天,聖京城內血流成河,聖王和五位王被殺,株連所及,死者不下萬人。她們被曹穀扣為人質,聞之宮內劇變,肝膽俱裂,以為必死,不想李熙早有安排,張默安率上百侍衛及時殺到,斬殺了曹穀派的人和已被李熙納為侍妾的兮月。對那場駭人聽聞的宮變,沐雅馨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兮月被張默安拖出去斬首時的那淒婉的一瞥。


    她是恨兮月的,打心眼裏恨這個闖來跟她分享丈夫的女人,但她受不了兮月那淒婉的眼神,兮月哀求她救命的時候,她忍不住淚如雨下,並哀聲懇求張默安刀下留人。但張默安的心跟他手中的刀一樣冷硬,他強橫地擋住了她,喚衛士立即將兮月推出斬首。


    與兮月一道被殺的還有香草、凝霜、位離三個人,四個美麗的生命驟然消失,讓她惆悵了很久。她雖然能從心裏接受張默安關於jian細不得不殺的論調,卻不肯原諒他的殘忍,四顆那般美麗的頭顱,他怎麽就能狠下心去砍?


    那一刻,她思念李熙思念的發狂,全身心地想著鑽在他的懷裏痛哭一場,可他卻渺然無蹤,狠心一個月不回。


    現在她明白了他的苦衷,經曆了這場嚴重的宮變,大聖國剛剛穩定的局勢重新變得詭譎起來,作為大聖國現在最有權勢的八位王之一,他理應留在最需要他的地方。這些她能理解,她原諒了他。


    崔鶯鶯這幾天身子不爽利,盡管她也希望得到丈夫的安撫,但還是狠狠心,把丈夫推出了門。沐雅馨樂的心花怒發,恨不得對著夜空歡呼幾聲。


    她挽著滿臉疲憊的丈夫,萬般珍惜目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她很想找個隻屬於他們的地方,好好跟他撒撒嬌,卻又希望能敞開懷抱給他一個能歇息的港灣。


    十月下旬的夜晚已經有了幾絲寒意,李熙不想在黑黢黢的花園裏轉悠,他抱起沐雅馨,扛她上肩,馱著她往浴室走,沐雅馨關切地說:“放下來,別累著你。”但她馬上又抱住李熙的脖子,生怕他傻勁上來真把自己放了下去。


    回到她的臥房,她溫柔的像汪溫水熨貼著他的每一個毛孔,替他捏頭,敲肩,搓背,捶腿,忙的筋軟手麻,卻樂在其中。但他卻仍舊懶洋洋的提不起jing神。自覺無招可施的她使出了最後一招,她默坐一旁,對著燈燭發呆。


    李熙一個虎撲竄過來,扶著她的肩問:“我惹你不快了嗎?”


    沐雅馨抖了下肩,拿手指抹眼淚說:“誰敢。”


    李熙跳起來跟她並肩而坐,說:“心裏有事,不是故意冷落你。”


    沐雅馨見好就收,蔥嫩的雙臂往他肩上一搭,傲人的雙峰幾乎觸著他鼻尖,她深情地望著李熙的眼,柔聲說:“勝利者理應高興才對。”


    李熙哼了一聲,苦笑道:“勝利者?狗屁勝利者,我至今才明白,我們都還是賊,賊xing不改,難成大器。”


    沐雅馨搶在他發牢sao前,用小嘴偷襲了他的嘴巴,一共三下,啪啪作響,然後她柔情蜜意地說:“我就喜歡你賊兮兮的模樣,不管你是賊,還是非賊,我都喜歡。還有就是,你現在是勝利者,該享受一下你的戰利品。”


    李熙道:“你麽?”


    沐雅馨道:“我,就是我,隻能是我,舍我還是我。”


    沐雅馨像啄木鳥一樣,不停地啄著他的臉。李熙驚叫道:“天呐,我真是勝利者嗎,這是勝利者該享受的戰利品嗎,誰來救救我。”


    沐雅馨嘻嘻直笑,自己解開了衣衫,用力一推,李熙倒下。


    張默安未經請示擅自做主殺死兮月、香草、凝霜、位離四人,雖然明知道李熙不會深責他,但還是搶得主動,李熙回府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到西王府來請罪,李熙破例中斷練劍來見他,不待張默安開口,他就說:“我隻問你,你殺她們的時候,心裏究竟有沒有一絲內疚?”張默安點點頭,李熙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原諒你,你替我解決了大難題。曹穀派來的耳目,曹穀死了,我也不知道怎麽麵對她。你替我解決了大難題,我應該謝謝你。”


    張默安道:“曹穀沒有死,眼下就在太平縣大牢。”


    太平縣縣令以下所有官吏都死於宮變,李熙已經保舉長樂縣尉張默安為太平縣令。張默安上任的第一天就從大牢裏撈了一條大魚,那ri曹穀在大牢裏裝死躲過一劫,卻被王正安鎖住了牢門走不脫,在滿是死人的大牢裏呼號了一夜,因為傷重而奄奄一息。張默安認識曹穀,當即將他拿下私藏起來。


    李熙激憤地說道:“他已經死了,太平縣大牢裏的隻是他的肉身,他的靈魂已經隨聖王升天了。”嚷完之後,他略略平息了一下心緒,向張默安擺擺手,然而當張默安剛走出兩步後,李熙又改了主意:“一具行屍走肉,活著也沒什麽意義,送他一程。”


    張默安道:“若總主不介意的話,我想審審此人。”


    李熙飛快地點著頭,語無倫次地說:“好,審審,審審就審審,很好。”從那一天起李熙的嘴巴突然變得不利索起來,跟誰說話都是這種語無倫次的感覺。為此李熙特地請了個長假在家調養,閉門謝客,誰也不見。


    ……


    在滿朝文武的一致促請下,亞王趙晟在聖王升天一個月後正式登基,登基大典在朱雀殿舉行,與一個月前參加萬壽節時相比,諸王大臣中三分之一換成了新麵孔。


    張孝先已經升天,代替他的是王弼,不過王弼不肯做內史,他以總理王的身份,坐鎮尚書省,總理天下軍國事務;以崔雍為左護法王、天聖宮內史;以胡尖為右護法王、中書令;以東王張仃發為太師、侍中;以王喜為南王、太傅、湖南、鄂嶽、江西等道兵馬總監;以李熙為西王、左神火軍統軍、浙東、福建等道兵馬總監;以毛耀為北王、右神火軍統軍、畿內、宣歙等道兵馬總監;以姬禇為成王、拱辰軍統軍、儲聖宮內史。


    宮變結束,新王登基,失敗者灰飛煙滅,謀劃者和參與者各得其所。


    這一個月內,大聖國的疆土發生了一點小變動,左威遠軍和左萬勝軍突襲鄂州得手,斬曹穀親信左驍騎軍將軍鄭達、右驍騎軍將軍董學、周文。此舉引發了駐紮在安州的左驍騎軍將領的jing覺,為避免遭遇毒手,安州駐軍殺刺史張靜堂,舉城投降了唐國。


    此外,停泊在潤州大船塘的右驍騎軍水軍聞聽曹穀和陳蘇被殺,扯旗叛逃去了揚州。得知大聖國聖京城發生宮變後,裴度抓住戰機,出兵兩萬一舉攻破了滁州,和州右佑聖軍將領錢橋、宋遠、鄭誌茹,黃原梁殺刺史,獻城投降,兩萬右佑聖軍灰飛煙滅。


    受錢橋等人降敵牽連,聖京城內再興大獄,到處搜捕錢橋、宋遠、鄭誌茹,黃原梁等“四醜”餘黨,株連所及,左鄰右舍亦被屠戮。與此同時,十三路欽差特使在禁軍將士的護衛下分頭出京,手擎殺人狀,往各州秘密捕殺張孝先、劉夏、曹曛、曹穀、陳蘇親信。這個過程中,李熙布設在各州的禦史行轅發揮了重要作用,各地禦史為欽差特使提供導引,使得殺人的效率成倍提高,已經初具規模的右台禦史監察網由此浮出水麵,獲得了各方的認可。


    各州刺史借此機會,不約而同地掀起了驅趕州司馬的運動,將張孝先創製的刺史掌全局,司馬管政務的體製徹底破壞,州縣大權盡數握於刺史手中。


    大聖國諸王共治的時代悄然畫上了句號,現在的大聖國形成了王弼、張仃發、李熙、胡尖、姬禇五王共治的時代,五王中王弼實力最強,在朝有崔雍支持,在地方有王喜、毛耀擁護。既握有政權,又握有軍權,手中還掌握著傀儡聖王趙晟。


    實力居次的是張仃發,左佑聖軍控製著京畿要地,在右佑聖軍化為灰燼後,它已成為拱衛大聖國的中流砥柱,不可或缺者。


    李熙相較王弼和張仃發要弱,但強過胡尖和姬禇,福建五州已在他的掌控中,浙東半數州縣也在實際控製中,左神火軍兵權也有望奪回,在朝中右禦史台實力已不可小覷。


    胡尖的主持者主要是江西的丁長生和白多寶,沒有了張孝先的支持白多寶duli門戶的美夢成為影,繼續支持胡尖成為他的不二選擇,有江西為支撐,占據了中書令高位的胡尖實力不容小覷。五王中姬禇的實力既最弱又最強,他沒有地方做支撐,在朝中也不占優勢,但他控製的拱辰軍卻掌控禁宮秘鑰,地位舉足輕重。殺了曹氏兄弟和陳蘇後,姬禇的勢力有所擴張,他的弟弟姬刃出任左監門軍將軍,執掌兩宮門鑰,三弟姬容在聖京府任少尹,四弟姬冉出任杭州刺史。


    裴度奪取滁、和二州後,曾一度想對江南用兵,歸降其麾下的水師突襲潤州大船塘得手,燒大小船隻百餘艘。王弼抽掉江州、鄂州、舒州地方水師jing銳,集結三百條大小船隻浩浩蕩蕩殺奔揚州,在大運河口與揚州水師激戰一ri,三百艘船沉了一百二十條,揚州水師損失了七十條船,jing銳盡失,無力再戰,殘餘龜縮於船塘不敢巡江,聖京城轉危為安。


    經此一役,更堅定了王弼遷都越州的決心,遷都越州就必須先奪明州,臥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距離國都咫尺之遙怎能還留著敵國的城池?


    李熙奉命去越州督戰,毛耀奉命渡江去揚州見裴度,責其不該興兵來犯。李熙剛過浙江,前方就傳來了楊卓攻破明州的消息,王士禎被俘,軍民被殺千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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