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田布不來,李熙也決定對宿州城圍而不攻,宿州城高池深,守軍近五千人,糧草充沛,水源充足。守城的將領名王博,是王智興的族弟,驍勇善戰,且久經沙場。


    此人是地道行伍出身的將領,有著所有此類將領的共同特點:堅韌,凶狠,好麵子,脾氣暴躁。李熙將城圍困後,並不急著攻城,隻是每日派十餘人輪番站在四門外罵王博的娘。


    第一天罵,王博就受不住了,他嚷著要披掛上馬出城跟李熙單挑,這當然遭致所有人的反對,現今不是春秋,戰場上盡是小人,為謀取勝利不擇手段,出城找李熙單挑,怎知他不會放冷箭,使飛刀,放毒氣?王博也覺得自己這主意挺不靠譜,一番思慮後,他拿出自家的祖傳雕花大弓登上城頭,拉弓放箭,射倒一個罵娘的吳軍士卒。


    其餘吳軍罵客見勢不妙皆作鳥獸散。左右將領齊呼將軍威武,王博笑罵道:“威武個屁,他們罵老子,你們就是聾子啞巴嗎,你們張著嘴為何不給我罵李熙那個王八蛋?!”諸將領得令,令城頭士卒齊聲罵李熙的娘。


    城下士卒聞聽主帥受辱,罵聲更高,城上守卒亦不甘示弱,彼此打罵,聲震於天。


    李熙驚怪王博何時改了性子,罵不還口了,讓杭虞練習當地內訪司讓他們查訪原因,答曰河北總台徐州鎮正對王博用美人計,準備從內部攻克他。


    李熙大喜,坐等徐州鎮同僚成功。在與李恒達成的密約中就有協助北伐軍攻占徐州的條款,不占徐州則難以接近淄青,也就談不上配合烏重胤對青州劉家下手了。況且武寧已經被德州王家控製,讓給李熙總勝過留給王智興。


    李熙在宿州城下高壘深壕,和王博對峙起來。這可急壞了留在營中的田萁,本來田萁過河後就要回魏州的,田布來後,兄妹二人密談了一個時辰,然後田萁以身體不適為由留在了軍營,並充當了兩家聯盟執行人的角色,偶爾臨時也客串一下監軍。


    田萁闖入李熙的中軍帳,俏眉一挑,喝問道:“敢問李大元帥,你這是打算把宿州城罵塌後再攻城嗎?”李熙剛和諸將議完事,喝了口解暑的酸梅湯,此刻正仰躺在竹椅上小憩,聞聽此言,眼也沒睜,便道:“你耐不住性子,可帶我的親軍馬軍營去衝城,祝你成功。”


    田萁厲聲道:“幽州大戰正酣,淄青主力外出,後方空虛,正是趁機席卷之時,你怎能在一座宿州城下遷延時日、貽誤戰機。你這主帥究竟是怎麽當的?”


    李熙睜開一隻眼瞧了瞧氣鼓鼓的田家三小姐,譏誚道:“我怎麽打與你有什麽幹係,當日在揚州我請你來監軍,你說你有空上陣殺敵也不願監軍,我沒強求,此刻,給你機會上陣殺敵,你因何又愛上了做監軍。怪哉,怪哉。”


    田萁大怒,撲過來揮拳欲打李熙,想到兄長的叮囑,忍下了。她劈手抓住李熙的椅背,威脅道:“你究竟出不出兵?”


    李熙哼道:“你有種拉我椅子試試,堂堂的大吳國北伐軍大元帥中軍營帳內你敢撒野,我看我怎麽治你。”話未落音,李熙發現身下的椅子不見了,他的身體在空中滯留了片刻,“啊呀”一聲跌坐在地上。護衛在帳外的張三、李四領六名健卒循聲而入,望見田萁施暴,刀劍齊出,頓時將她圍了起來。


    田萁一見這架勢倒來了精神,兄長田布走時叮嚀她要尊重李熙,警告她帶著眼睛和耳朵留在吳軍軍營裏隻能看和聽,卻不可以撒野動手,否則家法處置。田萁知道兄長說的出做的出,故而她剛才憋著一肚子氣要打李熙,事到臨頭還是忍下了。


    但是現在,動手是他們,自己隻是正當防衛,那就誰也怪不上他了。想到這田萁嘴角一挑,笑意徒生,她將刀高高舉起,用刀柄指著張三的臉,隻等著氣昏了頭的張三動手了。麵對如此挑釁,張三、李四一夥人肺都氣炸了,田萁的驕橫跋扈,他們早看不順眼了,隻是礙於李熙的麵子才隱忍至今,眼下隻要李熙不攔阻,他們非得給這個驕橫的女人一點眼色看看。


    “出去,出去,誰叫你們進來的?”李熙揉著屁股站了起來。張三、李四和一幹侍衛盡管有十二萬分的不情願,但這裏係中軍大帳,他們豈敢違抗軍令?狠狠地瞪了田萁一樣,這才退出。田萁覺得很沒意思,她將刀抱在懷裏,意興闌珊地盯著李熙的臉,譏諷道:“我抽了你的椅子,你就這樣連個屁都不敢放?”


    李熙道:“看在安道公的麵子上我,我饒你這回,下不為例,再這樣……”


    田萁興奮地往前一跨,逼問道:“那又如何?”


    李熙眼珠子一番,驚叫道:“敦禮兄,你怎麽回來啦?”


    田萁一驚,回頭望向帳門,隻一刹那間,她便知上了李熙的當,羞從心起,她霍然回身,卻“呀”地叫了一聲,驚出一身冷汗來:不知何時,自己抱在懷裏的橫刀已經到了李熙的手上,那個沒羞沒臊的正拿著自家寶刀在那削指甲呢。顫抖的刀鋒則似無意地正對著自己的胸脯,剛才轉身轉的急,差點戳在刀鋒上。


    “對不起,我看錯了,是風吹動了簾子,讓我誤以為是敦禮兄來了,抱歉,抱歉,咦,你的刀怎麽到了我的手裏,還在幫我修指甲,果然是好刀,修起指甲來真是又輕又快。”


    “無賴!”田萁劈手奪回自己的刀,手腕一翻,挽了個極漂亮的刀花,刀鋒一擺,刀刃便架在了李熙的脖子上,李熙愕然無語,麵露驚慌。田萁洋洋得意,嘿嘿冷笑道:“我知道你功夫比我好,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整人並不全靠武功,得罪了我,你絕對沒好果子吃。”


    李熙道:“了解。不過請你也別忘了,我才是北伐軍主帥,而你,田家不好惹的三娘子卻是連個監軍都算不上的閑人,這回我給你麵子,下回嘛……”


    “哼,下回,你又待怎樣?”田萁的手腕微微一動,刀鋒在李熙的皮膚上刮噌了一下,噌然有聲。


    李熙被她這舉動激怒了,他當著田萁的麵示威似的伸出左手食指,然後在貼在他脖子上的刀刃上輕輕一彈,“嗡”地一聲響,田萁“呀”地一聲,如觸電般退去,她手中的刀幾乎脫手而出,虎口震的僵麻,連帶著她的一張俏臉刷地變成了雪白色。


    她知道李熙的本事了得,長安平康裏那次她輸的一敗塗地,也輸的莫名其妙,由此她的心裏始終對李熙不服,她找出種種理由為自己開脫,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她的武功其實跟李熙相差不多,如果運用得當戰勝李熙還是大有希望的。但這一次,當她再次領略到李熙的神乎其技後,心裏殘存的最後一次驕傲也轟然坍塌。


    她手捂著僵麻的右手,垂著頭,第一次沒有向李熙發狠叫囂。李熙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這樣當麵折辱一個女子他還是第一次,上次葉蘭差點要了他的性命,他能沒把她怎麽樣,僅僅是在她發誓效忠後,讓她在門口站了一夜崗。他本來是極討厭田萁的囂張跋扈的,也早有心出手給她一個教訓,可是事情真做了以後,非但沒有半點快感,反而還有一絲酸溜溜的不忍,李熙甚至還賤格地希望田萁此刻能挺起胸膛衝他吼兩嗓子,但她沒有,她垂著頭,竟然還有了一點楚楚可憐的女人味。


    李熙振衣離開了大帳,他走出營帳許久後,田萁手一鬆,手中的刀跌落在地,她的整個人也像被抽去了筋骨,綿軟的連站立的勇氣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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