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拱手,道聲:“請教。”


    田弘正道:“你棄吳降唐,你手上有的是本錢,隻要你肯讓步,我相信江南的那個趙皇帝和王皇帝會給你方便的。降唐後我保你為武寧軍節度使,你做我田家的女婿,娶我兒田萁為妻。你我兩家結為親家,我把曹、濮兩州讓給你駐軍。咱們翁婿聯手北抗成德王氏,東禦淄青劉氏,向西防備長安。穩坐釣魚台,共觀天下之變。”


    李熙道:“可是我已經有正妻了,讓三娘子做側室田公不嫌委屈她嗎?”


    田弘正道:“我兒無福做個平妻即可。”


    李熙道:“平妻也滿了。”


    田弘正寒下臉道:“那做如夫人總可以了吧。”


    “呃……”李熙把到嘴邊的話生硬地咽了回去,田萁出身公卿大戶人家,再委屈就有些說不過去了。李熙答應了這門親事,暗中卻在準備與田家一戰,田弘正嫁女是假,調兵遣將來奪徐泗是真。


    王智興戰敗後投降了朱克融,是否是德州王家在幽州布設的一顆釘子還不好說。德州王家此刻正全力支持王庭湊爭奪成德,宋叔夜、牛元翼敗陣而去,王進岌被殺,但趙州卻握在河東軍的手中,劉莊屯軍一萬五,賴著不肯走,用心自是不善,這就決定了王庭湊此刻絕不會分兵去招惹魏博,再樹一個強敵。青州劉氏眼見魏州田氏滅門大禍,正忙著調兵遣將,防備烏重胤故技重施。而烏重胤則在全力戒備青州劉氏舉兵反叛。


    如此良機,田家父子不趁機來取武寧軍,卻忙著嫁女兒,說出去誰肯信?


    田弘正蠱惑李熙去打淄青已是居心叵測,李熙真的上當分兵去打淄青則後方空虛必為其所趁,而今他見李熙不肯上當,又拿女兒施計迷惑李熙,暗地裏調兵遣將,待一切準備就緒,他會毫不猶豫地撕下偽裝撲向武寧。


    這隻是李熙的判斷,為了查明田弘正父子的真實意圖,柳條營精銳四處,李熙同時動用內訪司的一些力量。兩司的情報有力地支撐了他的這個判斷,在剿滅了魏州田氏後,魏博的大批兵將正在渡河南下向曹州境內挺進,鄭、滑等地的牙軍也在秘密集結。


    徐州的牙城內綠樹成蔭,街道規劃整齊,街道以碎石鋪就,路麵坑窪不平,人行無礙,馬車和馬行走都十分困難,如此設計的目的據說是為了防止騎兵衝鋒,這樣說也有道理,牙城內的守軍以步卒為主,果然大隊騎兵順著街道衝殺進來,步卒實難抵擋。


    李熙現在還是大吳國的北伐軍主帥,將原武寧軍節度使的衙署改為大元帥府,改的太倉促,連門頭的匾額都沒有換。李熙立在匾額下,仰著脖子端視良久,一旁的阮承梁會錯了意,說道:“新匾已經在製作了,因為打仗多少匠人都跑到鄉下避難去了,故而耽擱了幾天,要不先把這塊摘下來?”李熙道:“唔,沒事,挺好,你看看這幾個自寫的蒼勁有力,好字,好書法!”讚了兩聲,步入大堂,左右環顧,不覺感慨地說:“一個節度使府竟修的比我的王府還軒敞,難怪大唐要破敗了,錢都讓這幫人變成土木泥瓦了。”


    張三從背後追來,稟道:“那個女人嚷著要見大帥。”


    阮承梁嗬斥道:“去,什麽那個女人,那是……是田公家的三娘子,以後說話客氣點。”


    上次與田弘正在豐縣密會時,阮承梁在場,知道田弘正有意將田萁嫁給李熙為妻,而且李熙也沒有拒絕,田萁不久將成為李家夫人,張三再這麽“那個女人”“這個女人”的亂叫,縱然李熙不計較什麽別人也會計較,張三現在是李熙的貼身護衛,替李熙擋了不少明槍暗箭,多少人嫉恨著他呢。隻是取田萁這件事還沒有拿到明麵上來說,他也不好透底。


    “讓她過來吧。”


    眼前是一個小花園,麵積不大,布置的卻十分精巧,李熙移步到花園中等候,阮承梁悠閑地在叩擊遊廊上的木柱,對所用的木料讚賞有加,不過他眼角的餘光卻時時溜向花園中,田萁是他見過的最有個性的女子了,個性到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地步。難以想象,將來兩人成親後會是個什麽情形。


    那個高大的身影出現了,張三愁眉苦臉地在前麵引路,像個受氣的小媳婦,走到小花園旁,田萁粗魯地撥開張三迎著李熙走去,張三的臉色霎時灰黑。阮承梁低頭偷笑,安撫氣鼓鼓的張三道:“跟你透露一個小秘密,這位田三娘子可是大有來頭的,你最好遷就著點她,留心以後她賞你小鞋穿。”張三鼓了一肚子的怨氣霎時泄了個幹幹淨淨,他驚愕地問阮承梁:“你是說她要嫁給咱們大帥為妻,哦,妻是沒她的份了,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哈哈哈……”


    李熙剛和田萁說上兩句話,猛聽得一聲怪笑,轉身一看卻見張三正捂著嘴憋著笑,心裏驚怪道:“這小哥今天撿著錢了嗎,這麽樂嗬。”


    田萁此來是責問李熙為何要軟禁她,不讓她四處走動。李熙的確下令軟禁她,不讓她隨意走動,目的就是扣她做人質,讓田氏父子稍有顧及。當然這一點他是絕不會承認,李熙清清嗓子,說道:“徐州城內魚龍混雜,不必在外麵的軍營,我是擔心你的安全。”


    田萁冷笑道:“休要扯這個,我的安全還用不著你來操心。你直說你扣著我究竟有什麽目的。”李熙呲牙一笑:“我看上你了,欲向田公討你來做妻子,永結兩家盟好,可以嗎?”


    田萁愕然,臉發白,發青,牙齒緊咬嘴唇,拳頭捏的咯咯響。忽然,她展顏一笑,道:“好呀,你打算什麽時候向父親提親。”


    李熙嘻笑道:“我已經提過親了,田公也答應了。我怕你不肯,又怕你任性跑了,這才讓他們不讓你四處走動。你田三娘子的臭脾氣我是領教了,你萬一倔勁上來跑回魏州去,豈不讓我們兩家的盟約受阻?嗬嗬嗬。”


    出乎李熙意料之外,田萁竟然沒有暴跳如雷,沒有冷嘲熱諷,也是沒有轉身離去,她的目光變得黯淡無神,久後,方道:“我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她吐了一口,揚起臉來,擺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勢來:“我可以留下來,哪也不去。二叔他們,你打算怎麽辦?”


    李熙假意琢磨了一下,沉吟道:“仗打完了,老將軍也看不上我這座小廟,禮送出境,願意走的我一個也不留,絕不為難他們。”


    田萁麵露譏誚之色:“二叔是河北有名的萬人敵,放他回去你隻會死的更快。”


    這話說完,她轉身離去,腳步依如往常般輕健,隻是抹著眼淚走路還是第一次。李熙的心裏湧起一股暖流,暖心暖胃,十分舒服。


    據內訪司江南總台送來呈報判斷,聖京城內正在醞釀著一場宮變,宮變的主角是王弼,對象是大吳皇帝趙晟。王弼廢趙晟自立之心由來已久,所慮者不過是李熙和張仃發兩人,而今李熙領兵在外,張仃發卻借巡視去了興隆府,默許了王弼廢主自立的舉動。現在要阻止王弼稱帝還來得及,隻要將他的陰謀捅露出去,至少他要有所顧及,北伐軍是大吳國的精銳,王弼扛不起來自北方的壓力。


    但李熙想要的是王弼對北伐大業的繼續支持,至於誰當皇帝,他並不十分關心,在認真評估了利弊後,李熙寫了封長信給王弼,以支持他稱帝為條件換取他對北伐大業的繼續支持,事關機密,隻能讓李十三去。李熙叮囑李十三直達聖京見王弼,中間任何人都不要接觸。


    目送李十三的馬出城南下,站在城頭的李熙心裏湧起一股別樣的滋味,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在一條完全陌生的路上走出了太遠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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