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此時出頭可不是來勸架的,而是來爭利益的。


    “楚王、盤將軍,林某有一個請求,還將兩位賞些薄麵。”林楓倒是神色平靜,慢慢說來。


    馬希萼也正好需要有人來緩和一下場上氣氛,立刻笑了一下,大聲說道:“林特使,請講。”


    林楓一指潭州城方向,輕聲說道:“潭州城中,有林某幾名故友,他們也都有些薄產,曾托人帶話給林某,希望能夠保全家人和府第。林某想請個方便,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馬希萼沒有吭聲,轉向了盤龍。


    盤龍哈哈幹笑兩聲,粗聲回道:“既然是林特使的朋友,自然好說。不過,戰場之上,刀槍無眼,如何得知他們是林特使的朋友呢?”


    林楓笑了笑,回身一指立在自己身後的大唐軍旗,大聲說道:“所有故友,門第之上都有我大唐黑龍戰旗,還請楚王、盤將軍明告所有攻城士兵,若有誤傷,林某這麵子上也不好看。”


    盤龍拍拍胸脯,大聲說道:“沒問題,一切包在我身上!”


    得到了盤龍的承諾,林楓又將詢問的目光轉向了馬希萼。


    馬希萼一愣,立刻反應過來,趕緊說道:“大唐戰旗我們楚國戰士自然會非常尊重,請林特使不用擔心!”


    說到這裏,馬希萼轉向在座的將領,大聲說道:“王逵、周行逢負責指揮攻擊潭州西門,何敬真負責南門,盤將軍負責東門,北門則由本王親自負責。大家散了吧!”


    劉言身體微微後轉,將一張老臉揚起,藏起了眼角滑落的一滴淚,心中悲憤不已!唐乾寧元年(公元894年)起,馬殷自即隨劉建鋒率部入湖南,三年後被推為帥,即據潭州。現在,建設近六十年的長沙府就這樣子被部族軍和林楓無恥地給瓜分了!


    跟劉言一樣,王逵、周行逢等幾名將領也默不作聲,低垂著頭,自行出了船艙。


    朗州的軍議不歡而散,而潭州城內的緊急軍議更是糟成一團,馬希廣和一幹文武群臣被湘西路失守的消息弄得失魂落魄,渾沒了主意。而在外駐守的各路將軍是陸續趕到的,毫無例外,他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當眾痛罵依舊人事不醒的步軍指揮使韓禮。


    每回來一個將領,大家都會被他帶著痛罵一遍韓禮,用兵不慎、策略失當、處置不力、浪得虛名、軟弱無能……各種指責翻著花樣出來。


    軍議正式開始前,駐守駝口的李彥溫也率領著三千騎兵趕回了潭州城,一臉驚懼的李彥溫騎馬直闖到楚王府。


    當然了,李彥溫更是一肚委屈,口中振振有詞,痛述因為韓禮失守左路的楊柳橋,自己的右路騎兵事實上已經成了獨懸在外的孤兵,隨時可能前後受敵,為了潭州城的安危,他不得率軍後退。


    馬希廣像一堆爛肉一樣癱坐在龍座上,眼神呆滯,耳邊的這些爭吵似乎根本沒有影響到他。


    “全都住口!”一聲顫巍巍的喊聲突然從角落裏響起,發話者正是老邁的拓跋恒,他木然站在那裏,一臉熱淚,空洞地盯著隱入黑暗的九龍殿殿頂。


    所有文武一驚,全場靜了下來。旋即,更劇烈地吵鬧聲響了起來。


    行營都統劉應瑫悄然走了上去,連續搖晃了幾下馬希廣。馬希廣總算是回過神來,目光癡癡地盯著劉應瑫。


    “楚王,現在戰局危急,不得不考慮萬全之策。臣與李彥溫可率騎兵在必要時保護楚王暫離此地!”劉應瑫湊到了跟前,小聲說道。


    馬希廣使勁甩了甩頭,想將頹廢的心情甩掉,麵上露出了一個笑不如哭的難看表情。


    逃,往哪兒逃?潭州北麵、西麵已經被老三的兵馬全控製住了,相信東麵、南麵也很快將被圍上。就算僥幸逃出了重圍,往哪兒走?西邊山水重重,跑不了多遠必定會被追上;北邊的荊南根本指靠不上,一定會搶了自己的隨身財物,再將自己送給老三;東邊的南唐已經選擇站到了老三那邊,去不了;南邊的寧遠軍、靜江軍更不能去,那兩個不成器的兄弟隻怕會第一時間將自己綁了送給老三,再往南去,那南漢王劉晟一直自前年起就一直陳兵於楚國邊境,屢屢犯境,早就想想從楚國咬掉塊肉了,更不能自入虎口。這天下之大,卻已無自己可去之處了!


    仿佛突然驚醒,馬希廣猛地站起身來,破著嗓子喊道:“再出十萬貫府銀,立即賞給守城將士!”


    一縷黃昏的陽光射進殿來,馬希廣站在了光線的背陰裏,雙手亂舞著,嘴角泛著白沫,狀若瘋顛,有一股說不出的淒涼。


    楚王終於發話了,下麵吵鬧聲頓時小了許多。戰棹指揮使許可瓊起身說道:“楚王,當前隻有我津北水軍尚在城外堅守,臣請將北牆玄武門防守盡交於臣,方便臣隨時調派兵力。即使萬一不敵,也可將船上萬餘將士撤回城內,增加守城兵力。”


    馬希廣跌坐回座位,揮了揮手,表示同意了。


    此後,再無將領出麵講話。馬希廣站了起來,臉朝著高空喊道:“本王廣積善德,廣散錢財,望各位卿家戮力以赴,共赴國難!記住,本王與各位卿家的親人都在城中為大家祈禱!”


    馬希廣這話聽起來很是仁至義盡,其實是個威脅。早在潭州城被圍之前,他已經吩咐親衛們將在外駐軍將領的所有親人“請”到了楚王府內。


    說到這裏,馬希廣一揮手,從門外擁進來一大群士兵,架著十來個痛哭失色的女人和孩子。


    “韓禮和趙鬱的家人!”有將領認得被綁的女子,驚呼出聲。


    馬希廣一使眼色,為首的親衛頭領右手惡狠狠地向下一斬,幾名士兵大刀揮起,同時砍在趙鬱的年青妻子和七歲的兒子、三歲的女兒脖子上。


    一直泣叫的聲音嘎然而止,三腔熱血濺出去老遠,有一小股正好噴到了旁邊韓禮的老妻臉上,她驚叫一聲,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趙鬱臨陣投敵,禍及家人,殺無赦!韓禮臨陣被擒受傷,痛失楊柳橋,家人全部投入監牢!”馬希廣惡狠狠地說道,轉身向後室的佛堂走去。隻不過,他的腳步忽高忽低,如同踩在雲彩裏,渾然失去了感覺和意識。


    眾將領大臣一個個如喪考妣,默不作聲地離開。許可瓊帶著兩名親隨,縱馬離開了楚王府,出玄武門,直奔津北渡口指揮船。


    一進入指揮船底艙,滿麵笑容的監軍馬希崇就迎了上來,興衝衝地向許可瓊揚了揚手中的一個小包袱。


    許可瓊打開一看,是一方精致的青色玉印。他快走兩步,來到了幾案前,沾上丹泥,用力撳壓在紙上。手一抬,潔白的紙留下了四個鮮紅的楷體:楚王寶印。


    馬希崇湊了過來,輕聲說道:“這是家兄剛剛派人送來的。家兄說了,隻要明日許將軍如約行事,從此湘江幹流以東地區皆歸許兄,成為新楚王的領地!”


    湘江幹流以東尚有十二州,正好為楚國現有二十五個州府的半數。


    許可瓊用手輕輕將紙上“王”字邊緣一滴溢出的丹泥抹去,眼睛瞥了瞥指頭肚上的一絲鮮紅,微微點頭,輕輕答道:“誠如君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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