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在建業西南。兩人緩步出城,一路上也沒說幾句話。銀鎖老神在在,四處打量,金鈴的視線跟著她轉,隻覺得銀鎖這人,越是相處,越是有趣。


    “大師姐,你可帶錢了嗎?我們上哪找船?”


    金鈴慢慢從袖子裏摸出一塊紫銅令牌,道:“我家有船在此,且讓我試試這令牌靈不靈……”


    銀鎖皺起眉頭,清泠泠的眼中滿是戲謔:“大師姐大土豪!”


    金鈴道:“乃是王府有錢,不關我事。”


    她對碼頭的守衛亮了一亮令牌,守衛立刻放行,兩人在棧橋上走了一段,銀鎖左看右看,問道:“大師姐,哪艘船是你家的?”


    金鈴道:“不記得了,這許多艘小船,總有一個是的。”


    小船並沒有幾艘,棧橋上泊的多是大戶人家的畫舫,形體巨大,用來舉家出行,要在湖上宴樂賞景。南平王年輕之時常常隻帶著三兩隨從侍女,抱著女兒來湖上散心,當年的小船留了下來。王妃上次帶金鈴來遊湖,出港的正是這艘小船。


    銀鎖蹦上畫舫旁的小船上,衝金鈴招手:“大師姐,是不是這個?”


    “看著眼熟。”


    “就它了,如若不是你家的,被人抓了個現行,我多賠點錢給他們就是。”


    金鈴忍俊不禁,道:“聽說二師叔生意做得很大。”


    銀鎖又跳回來,解開纜繩,踢了一腳船頭,把船蹬了出去,金鈴要上船,銀鎖一把攔住她,笑道:“不忙,等它漂遠點。”


    金鈴問道:“若是漂得太遠,你我二人都跳不上去怎麽辦?”


    銀鎖笑道:“不可能!”


    金鈴等著她的下文,下文卻沒有了,銀鎖假裝沉默,眼神卻飄過來,暗中瞧著金鈴的反應。


    金鈴看著她,看得她自己先笑了,敗下陣來,“等會兒讓大師姐先跳,大師姐跳不過去,我就先跳到大師姐頭上,再跳到船上。”


    金鈴倒不生氣,負手而立,淡淡道:“好,我先跳。現在夠遠嗎?”


    此湖與長江相連,水麵波紋粼粼,一起一伏。纜繩解開之後,小船隨著水波,一蕩一蕩地漂到湖麵遠處。


    銀鎖道:“大師姐跳吧,若是掉到水裏,千萬莫慌,我馬上就來救你。”


    金鈴吸了口氣,邁步橫越,飛過幾丈寬的湖麵,砸落在船上,小船上下起伏,因她落下,又往前滑了一段。她在船上穩了一穩,對著銀鎖挑了一下下巴。


    銀鎖受她挑釁,一臉不服,忽然平地而起,飄飄搖搖掠過湖麵,穩穩當當落在船頭,衝著船裏的金鈴做了個鬼臉,道:“大師姐太霸道,船都要給你踩穿了。”


    金鈴笑笑,道:“我不會劃船。”


    銀鎖臉色大變:“大師姐,你怎麽不早說,現下我們回不去了怎麽辦?”


    金鈴淡淡道:“回不去便回不去,今日天色甚好,多呆一會霸皇逆天全文閱讀。”


    銀鎖撅嘴道:“大師姐木頭疙瘩,我嚇唬你呢,我會劃船。”


    金鈴微笑道:“人說銀鎖美人算無遺策,若你我都不會劃船,你才不跟我來。”


    銀鎖從船頭走到船尾,手握船櫓,又覺心有不甘,抱怨道:“大師姐的臉皮是木頭雕的,你什麽時候才會被我唬住?”


    船掉了個頭,衝著碧波粼粼的湖麵,眼前廣袤無垠,平日擋在眼前的城牆、房子和高山統統都不見蹤影。


    水波嘩嘩作響,銀鎖親自劃船,慢慢離開岸邊,往湖中心劃去。越是遠離岸邊,風就越大。常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此時春雪初霽,湖上的風實在稱不上和暖,逼走了大部分遊人,是以湖雖大,卻難以見到別的船出港。


    日頭卻是正好,曬得人暖洋洋的,金鈴體溫比常人低一些,很快就在船篷的陰影下呆不住,爬到船尾來曬太陽。


    她眯著眼睛暖和了一會,抬頭看到銀鎖眯著眼睛,又爬回艙中,找了個鬥笠出來,慢慢站起身,給銀鎖扣在頭上。


    有了一層遮擋,銀鎖又慢慢把眼睛睜大了,金鈴抬頭望著她那雙淺琉璃色的眼睛,靜靜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出來。


    銀鎖道:“大師姐笑我做什麽?”


    金鈴道:“你是要來找什麽人的?”


    銀鎖奇道:“大師姐怎麽知道我是來找人的?”


    金鈴道:“你脖子伸得那麽長,都快成鵝了。”


    她心中卻有些失望,本以為銀鎖百忙之中有空與她出來遊湖,是同她親近的表現,不料卻隻是借船一用,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些些失望來。


    不過這一些些失望卻並不太影響心情,大湖盛景,總能讓人心情舒暢,太陽一照,胸中塊壘亦可消去一半,晴天出遊,又有美人在側,若還是糾結小事,未免不解風情。


    小船慢慢貼著湖邊蕩過,金鈴看天看水看銀鎖,看什麽都是淡淡的表情,銀鎖有時找的無聊,也特地回她一個媚眼,一個甜笑。然而誠如她同阿曼抱怨的一樣,大師姐就算被調戲,臉也不會紅一下。


    銀鎖麵上掛著笑,心裏卻十分的緊張。這段時間裏與金鈴相處,大約一個時辰,她便能覺得心裏有些不大對,若是再久一些,不知又會發生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她已分辨不出金鈴對她到底有什麽樣的魔力,隻知此事太過危險,上次被金鈴綁著的時候,時逾一刻,便覺得想要呆在金鈴身邊,時時與她在一起,時逾二刻,更險些無法自控。這次兩人同在一艘船上,等若水中孤島,避無可避,逃無可逃,此時一個時辰快到,萬萬不可離岸邊太遠了。


    否則……


    她心中“否則”著,忽然嗤笑出來,有什麽好否則的?最多九凝峰之事重演,到時腆顏無恥跪下向大師姐求歡,大師姐板著臉不允,堂堂影月右使麵子裏子都掉進水裏沉下去,陷在汙泥裏叫人恥笑。


    她腦中無端端出現如此畫麵,隨即惡狠狠地忘掉。


    金鈴忽道:“左手邊有艘小舟,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銀鎖回過神來,朝左手邊望去,遠遠隻見一葉扁舟,上麵是什麽人卻看不清。她向金鈴征求意見:“大師姐,我劃過去瞧瞧,可好?”


    金鈴又眯起眼睛,道:“悉聽尊便。”


    銀鎖便掉頭劃過去,不多時,金鈴又道:“是個釣叟,是你要找的人嗎?”


    “不知,我劃近一些嬌妻凶猛。”


    再劃近一些,銀鎖總算看清了那人那身髒兮兮的白袍子,她鬆開櫓繩,雙手擴音,喊道:“仇先生――!”


    仇老頭扭過頭來,對她揮一揮手,又示意她過來。她劃到近旁,對金鈴說了一聲“煩請大師姐回避”,就直接跳了過去。這邊的船被她一蹬,慢悠悠轉了個圈,金鈴起身扯住櫓繩,劃了兩下把船穩住,又坐下來靠著木柱眯眼曬起了太陽。


    銀鎖落在仇老頭船上,船微微一晃,仇老頭笑罵:“嚇走了我的魚,怎麽賠!”


    銀鎖道:“給你買一條!別這麽小氣……”


    “所為何事?老夫好不容易偷半日閑,你卻追到這裏,想必有要緊事?”


    銀鎖道:“說不上要不要緊,就是奇怪得緊。今早有一夥人在城東十裏處一個山穀裏擺了個擂台。卻一言不發地就打上了,不知為了什麽,鬼祟得很,我道你消息靈通,因此來問問你。”


    仇老頭想了想,道:“可知在那的有多少人嗎?”


    “五十來個。”


    “可知都有誰嗎?”


    銀鎖笑道:“我初來乍到,就算打個照麵,也叫不出名字。不過畫了像,就是不知你能不能認出來。”


    她從懷中掏出一本泛黃的小冊子,邊邊角角翻得很爛,封麵暗紅,以朱筆在角落裏寫著佟樂歡的名字,不知何時被銀鎖要過來了。


    她從後翻起,每一頁上都以炭條畫著個人頭,仇老頭看了一眼,便道:“這是禿僧高義。”


    銀鎖又翻了一頁,仇老頭道:“這是‘陳七寸’,蓮花渡的二當家。”


    銀鎖接著翻頁,仇老頭也一個一個認,不住道:“這是‘歲寒三友’的老大易勁鬆,這是老二平書梅,這是老三岑畫竹,這是‘笑麵煞星’許笑寒……”


    仇老頭認完這十個人,皺眉道:“歲寒三友本住在錢塘,何以跑到建業來?陳七寸是個剛直不阿的漢子,怎麽又和高義混在了一起?許笑寒這人亦正亦邪,同高義來往倒情有可原,與陳七寸卻不大對付,這幾個人湊在一起,老夫也參不破。隻好回城裏先打聽一下……”


    “連你都不知道,看來我隻能自己查一查。”


    仇老頭抬頭望了她一眼,道:“小姑娘,你臉色不大好,是怎麽了?”


    銀鎖方才讓金鈴弄得心頭煩悶,內功運轉不暢,但這事殊無跡象,仇老頭若能看出來,這眼神是何其敏銳。銀鎖雖知他武功深不可測,卻沒有料到他能看出端倪來。


    仇老頭忽道:“你知道那邊那座島叫什麽嗎?”


    銀鎖扭頭眺望,問了一句:“哪座島?”


    仇老頭忽然出手,電光石火間已打出兩掌一拳,兩掌掌緣分擊銀鎖左右中府穴,一拳正中胸前靈台,速度奇快無比,兩人距離又近,銀鎖避無可避,又因與金鈴呆在一處,靈覺已半點不靈,無法提前預知,更加躲不開,結結實實被打了三下。


    她捂著胸口退了一步,又驚又怒,不曾想到仇老頭會突然對她出手,“你……”


    隨即又陷入苦思,她身上被打三處,並不疼痛,倒有一股柔和的真氣暫時壓住她紛亂的內息,她伸手在身上上下摸了一遍,確定毫無損傷,正要開口說話,金鈴淩空落在兩人中間,砸在船上,砸得兩人紛紛低伏,抓住船舷,免得被甩下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銀鎖金鈴記gl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黃連苦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黃連苦寒並收藏銀鎖金鈴記gl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