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鈴鬆了口氣,“那就好,回頭我一定謝謝它。它吃肉幹不吃?”


    “吃。”


    “何以這匹馬就不會打滑?”


    “鐵掌有刺。”


    “你真的沒事?”


    銀鎖緊咬下唇,搖頭不語。


    兩人終於趕上馬隊,後麵持長槍的弟子也撤了回來,銀鎖招呼了一下赫連,徑直找了個馬車倒了進去。


    金鈴這才終於知道這小胡兒又逞強了,追了進去,從懷中掏出一個扁扁的紅色描金小瓷瓶,從裏麵倒出一顆藥錠,喂到她嘴邊,道:“快吃!”


    銀鎖張開嘴,艱難地咽下藥錠。金鈴並未質問她,隻是輕輕抬起她的頭,枕在自己大腿上。隔了一會兒,才問道:“好點了?”


    銀鎖點點頭,低聲道:“讓輝日過來。”


    金鈴扒開頭頂的白布,對旁邊的白衣弟子道:“她找輝日。”


    那弟子隨即會意,將赫連喚了過來。


    “烏山少主?”


    銀鎖有氣無力揮揮手,道:“割頭王阿支祁,阿支祁帶人追我們。”


    赫連皺眉道:“你傷成這樣,是因為碰見了阿支祁?難道你現在還打不過他嗎?”


    銀鎖擺擺手,掙紮著坐起來,道:“意外,被他打了一下。原是、原是能躲過的。”


    赫連追問道:“傷成什麽樣子了?要人來看看嗎?”


    金鈴防她亂動,便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抓過她的手腕,在脈門上按了一按,隨即道:“吃過藥,沒大礙。那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銀鎖笑道:“他是我的老對頭,以前我差點死在他手上。他家雖然有錢有勢,但粗野不堪,最是喜歡殺人放火,因此不在柔然王庭呆著,也不在長安呆著,卻在這邊境之地做盜匪,搶劫商路,人稱‘割頭王阿支祁’。如今冤家路窄,竟然又被我碰上了。”


    赫連卻道:“若是‘割頭王阿支祁’也出動了,說不定我們的行蹤就會被魏國人和柔然人都知道了。”


    銀鎖道:“未必,不要這麽喪氣。柔然這幾十年轉強,壓得兩魏都要嫁公主和親,阿支祁未必瞧得起他們。我方才把柔然蠻子大罵一頓,又給阿支祁瞧了瞧臉。雖不知他認出我沒有,但他屢次傷我,又無法取我性命,必定心裏有氣。因而中我的激將法,想獨自將我拿下,不會靠魏國人的力量。”


    赫連奇道:“你罵他什麽了?”


    銀鎖瞧了身後的金鈴一眼,賊賊一笑,低聲重複了一遍,又是金鈴聽不懂的話。


    她樣貌豔麗,臉上表情又極是靈動,聲音慵懶婉轉,簡直是在與人傳情,哪像是在罵人?


    赫連這等見慣了她樣貌的人,也不禁吞了口口水,搖頭道:“粗俗,太粗俗了!影月,你上哪學的……”


    銀鎖嘻嘻笑道:“整日泡在柔然人營帳附近,聽也聽會了。他們剛才說的還要粗俗百倍,我隻不過還擊一下,有什麽打緊?”


    赫連歎了口氣,道:“看來阿支祁說不定真的會單槍匹馬來追你……”


    銀鎖道:“是吧?是吧?”


    赫連又歎了口氣,“簡直是夭壽。咱們跑得很快,過一會兒便能過河了,河那邊已備妥大馬車,不用再拆一次輪子了。”


    “其他人呢?有受傷的嗎?”


    赫連安撫道:“傷得最重的就是你,其他人都隻是箭傷刀傷,你好好休息。阿支祁不能善罷甘休,打架的事情還得你來。”


    銀鎖笑答:“那我是不是不用騎馬啦?”


    赫連道:“你這樣還怎麽騎馬?當心把肺顛出來。躺著吧,到了賀蘭山的馬場,我再叫你起來。”


    在河邊之時,眾巨木旗方土旗弟子便將車輪拆下,換成兩張橇板,在冰麵上滑行自如,遠勝車輪,隻不過在岸邊又要費時費力換成輪子,如今有大車接應,可省下不少時間。


    不多時,這個已擴充到三十個人的馬隊便已穿過封凍的黃河,到達對岸,眾白衣蒙麵弟子將車上貨物卸下,轉到另外幾輛車上。金鈴也跳下馬車,橫抱銀鎖轉移到另一輛車上。


    一波黑色的雲一口將落日的餘暉吃下,天色忽然間全部黑了下來。銀鎖對不用走路這件事十分高興,掛在金鈴脖子上晃著腳,和許久不見的舊部屬打著招呼。


    此處人人都喚她一聲少主,倒像是她家開的一樣。


    ――“不是我開的,師父開的。你知道嗎?夏天的時候,雪頂融化,夏季水草豐美,許多部落都到這裏來牧馬,我們可是有地契的。


    不過沒有地契也不打緊,有也沒什麽了不起。這等荒無人煙的地方,還不是誰的刀子利,就是誰的地盤。從前匈奴人打到這裏,這裏便是匈奴人的牧場,後來霍去病封狼居胥山,此處又屬漢室,再後來被羯人拿來放羊,最後被悼武天王一百錢一個買了羯人腦袋。二十萬人殺的一個不剩。現下它是師父從宇文黑獺手上買的,是以是師父開的。


    若是師姐夏天來這裏,可看不到成群的馬。”


    “何以看不到?”


    銀鎖笑道:“那時候馬都趕上山了。看起來小小一片,沒甚好瞧的,冬天都在山腳下,若明日啟程之時出了太陽,便可看見萬馬奔騰。”


    金鈴往外看了一眼,天空大地盡皆黑沉沉地混沌一片,向導阿林侃騎在頭馬上,小小的身軀坐直了還沒有馬脖子高,高舉夜明珠,照亮前麵一方土地,領著馬隊在黑夜中馳騁。


    銀鎖勾著她把她從車邊勾下來,道:“沒甚好看的,外麵又冷,待會兒洗澡吃飯睡覺,明日一早出發,馬場很臭,大師姐別嫌棄。”


    金鈴搖搖頭,微微笑道:“我瞧這一路上有吃有住便已很不錯了,實在沒敢嫌棄。”


    銀鎖兀自絮絮叨叨:“等到涼州,涼州是我的地盤……不行在涼州耽擱不得,等到了和田,貨物脫手之後,我定然帶你好好玩一玩,給你賠罪。”


    “哪有什麽罪呀,你……”


    銀鎖打斷她道:“大師姐到了這裏,我本該一盡地主之誼,帶你天天胡吃海喝,吃到你成滾圓的為止……”


    她想了一下滾圓的金鈴,不由得撲哧一聲笑出來。金鈴怎會不知她在笑什麽,橫了她一眼,卻沒打斷她。


    “哪知敵人像春天田裏的雜草,割了一茬還有一茬,追在屁股後麵沒個消停。我們隻得趕路趕路趕路,我想貨物脫手就好啦,等到了和田,帶你去吃葡萄。然後我們原路返回,坐著駱駝慢慢走,若是赫連不願意等我,我就和你兩個人走,看見綠洲就歇一歇。你若想爬山,我也可以帶你去爬雪山。不過可要繞一些遠路……”


    見她興致勃勃,金鈴也沒舍得提醒銀鎖,她還要趕著回烏山。


    銀鎖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默默點頭,續道:“噢,我們還要帶個廚子,就帶阿林侃怎麽樣,她又認得路,小黑還可以幫忙打獵,看到沙狐毒蛇之類的,都可以弄回來吃一吃。大師姐,你吃不吃蛇?”


    金鈴一本正經回答:“我不吃蜘蛛。”


    銀鎖撲哧一笑,道:“大師姐可是想家了?”


    金鈴裝作思考的樣子,答道:“想是想,不過他們有沒有我,差別不大,我還是愛和你一起。”


    銀鎖聽她親口承認喜歡和自己在一起玩,十分開心,就要跳起來,金鈴一把按住她,道:“你發什麽神經?”


    銀鎖囁嚅道:“我、我翻個跟頭麽……也不行麽?你不是說我吃過藥就沒大礙了麽?”


    金鈴道:“沒大礙就可以翻跟頭了?且不說馬車顛簸,給人看到成何體統?”


    銀鎖嘟囔著重新坐下來。


    兩人說起話來就旁若無人,銀鎖一貫無法無天,她要做什麽從來沒人敢管,金鈴則是一看銀鎖便忘了還有別人,兩人相處起來,倒似和在上庸一樣。銀鎖總是冒出些設想,不著邊際地和金鈴閑扯一通。金鈴卻從不斥責她異想天開,每次都一本正經地附和她。偶爾嫌她調皮,也不過是說兩句“胡鬧”,“成何體統”。


    一路相處慣了,她二人倒不覺得有什麽,近旁的弟子卻聽得一頭汗,思來想去,還是調轉馬頭,往前和大部隊走到一起。另一人見他撤了,自然也不敢留在原地,隻偶爾回頭看一眼馬車是否跑偏。


    是以她倆的車附近便出現了一圈空白,方圓兩丈之內,隻有畜生沒有人,赫連隻道銀鎖嫌吵清場,卻不知麾下弟子如此識相。


    馬隊漸漸接近牧場中間,金鈴微微皺眉,道:“嗯,好臭。”


    銀鎖嘻嘻直笑,道:“今天一晚上都會是這個味道,等明天出發,頭發裏都是馬糞味……”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金鈴,見她眉頭越皺越緊,哈哈大笑,道:“沒事啦大師姐,聞習慣了,就和沒有味道一樣,你聞得到平常呼吸的空氣是什麽味道嗎?”


    金鈴兩道漂亮的眉毛都幾乎要碰到一起了,銀鎖笑倒在她腿上,仰著臉看著她,道:“騙你的,馬廄和營地不是同一上下風向,互相聞不到的。”


    銀鎖雖然受傷,這一路上卻又笑又鬧,旁人隻當是她打了勝仗,金鈴隻當她素來如此,隻有她自己知道不過是因為金鈴一句話。


    “我還是愛和你一起。”


    雖然不知哪一天,金鈴神功大成,就會將這一路上的快樂都忘記。


    作者有話要說: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小師妹就是想和大師姐約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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