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遙見了簡直不知該嗬斥還是該先給她處理傷口,歎氣問道:“你們兩個小娃娃,明知此地擅闖者死,為何還要不顧死活闖進來?”


    金鈴並未見過這“仇老頭的婆娘”,任逍遙出來的時候,又已在臉上糊了一層粉泥,這回可保證連銀鎖都認不出來。是以金鈴隻當是穀中弟子,便實話道:“並未硬闖,隻是保命,若有誤會,甘願受罰。”


    任逍遙手中長劍一送,“說出你的來意,莫要耍花招。”


    銀鎖知金鈴是個直腸子,叫她來說,多半要據實以告,到時人家隻消守衛凝神靜氣所在之處,又或是幹脆藏起來,這麽大的山穀,便是一個月的時間全都耗在找秘籍上麵,也未必找得出來。


    見銀鎖欲言,剛剛爬起來的絮凝眼疾手快點了她啞穴,拍著她的臉笑道:“還不乖乖聽話?”


    銀鎖咬著下嘴唇,瞪著絮凝,像是在說偏不要聽話。


    任逍遙道:“快說。”


    金鈴道:“我師父本是穀中弟子,他看過凝神靜氣心法後,自創冰心凝神,無奈其中有重大破綻,使我苦不堪言,為解身體病痛,不得已出此下策。”


    任逍遙笑道:“你師父既然已被逐出穀去,就非我派弟子,你們進來此處,就是擅闖,擅闖者死,對不住了,現下要送你們上黃泉路了。”


    她作勢提劍要刺,卻聽絮凝忽然叫道:“哎呀師姐你別嚇唬她啦!這個小的不好啦!”


    金鈴幾乎是同時扭頭,緊緊握住了銀鎖的手腕。


    任逍遙忙道:“你不要動!”


    金鈴漠然道,“隻是看看她,我隨你處置。”


    任逍遙被她的眼神煞退半步,將劍挪開,唯恐她毫不在意,傷及血脈。


    金鈴轉過身去。少了她的倚靠,銀鎖頹然倒下,落在她懷中,隻見她雙目緊閉,淚水滾滾而下,眼角周圍浮現出異樣的紫紅色,嘴唇卻蒼白得嚇人。


    “銀鎖?銀鎖?”她慌忙扯掉銀鎖的手套,摸到她的脈門之上。


    “大師姐,對不起,是我連累你……我們是不是死了?”


    金鈴握著她的手,溫聲道:“不是,不是,我沒事……你也沒事,別哭了,哪裏不舒服?”


    “大師姐,對不起……”


    她越說聲音越小,重複著這樣一句話陷入了昏睡,金鈴捏住她的嘴,塞進一顆理氣丸,強迫她吞下去。見她呼吸漸趨平穩,才抬頭道:“兩位前輩,我衝撞二位,甘願受罰,懇請兩位將她逐出穀去,不要為難她。”


    任逍遙冷笑一聲:“你也睡會兒吧。”


    絮凝掌縁砍在她頸側,將這一輩子沒怎麽輸過的烏山少主打暈過去。


    任逍遙歎了口氣,道:“你扛小的,我扛大的?”


    絮凝撅嘴道:“我喜歡那個大的。”


    任逍遙側過身子擋住絮凝伸過來欲抓金鈴的手,道:“我也喜歡大的,小的是你打成那樣的,你得負責。”


    絮凝還要撒嬌,任逍遙已先一步跳起來,抱著金鈴就跑走了,絮凝抱起銀鎖,跟了上去,喊道:“師姐等等我……韻兒怎麽辦?丟下她是不是不好?”


    “韻兒自己走。我們玩新的,新的好玩。”


    絮凝恨道:“好啊,我是最老的那個,我不好玩嗎?”


    任逍遙扭過頭來笑道:“你老了也好玩,比誰都好玩。”


    絮凝的臉色轉晴,笑道:“這還差不多。小徒孫到底怎麽啦?”


    “我還要問你呢,你是不是下手沒輕沒重?怎地打成這樣?”


    絮凝委屈道:“我不就輕輕打了一下嗎?反倒是她不知哪來的力氣,還把我打翻了。”


    任逍遙拿她無法,隻得道:“唉,走快些,尋個地方放下來讓我好好看看。”


    兩人奔回前山山房,尋了6亢龍與向碎玉舊時的居所將兩人安頓下來,任逍遙替銀鎖看過後,道:“吃過理氣丸,已無大礙了。你快去把大徒孫的傷口包一包,別在這妨礙我。”


    絮凝本來黏在她身後,聽她這麽說,氣呼呼地撇下她,轉頭去看金鈴。


    金鈴頸中傷口流出的血浸濕了領口,暈出了一大片深色,絮凝顫顫扒開領子,見傷口已經結痂,不由得放心下來,抹上一層藥膏,又摸了摸她的脈門,召喚到:“師姐,我覺得她沒什麽大礙,還是你來看看吧。小徒孫怎麽樣了?”


    任逍遙沉吟道:“她……體內真氣豐沛,流轉不息,乍一摸像是走火入魔,但真氣卻沒亂到傷及經脈,我也不知如何,可能得等她醒來之後,問問她才知道。”


    “唔,唔,”絮凝一副有聽沒懂的表情,假裝用力地點點頭,“我去看看韻兒,她若是還暈著,就把她帶回來。”


    “是是,你快點回來,還等韻兒做飯呢。”


    絮凝蹦蹦跳跳跑出去,“別讓大徒弟跑了,我回來還要玩。”


    “好好走路,快去快去。”


    絮凝走後不久,金鈴驚醒過來,翻下床四下張望,看見任逍遙愣愣地看著她,微微點頭,便起身去找銀鎖。


    任逍遙還未見過這等不將自己的美貌放在眼中的人,心道這個大徒孫很有骨氣麽,竟然不受美色所惑。她的眼光追隨著金鈴,見她跪在銀鎖身邊,攥住她的手腕摸了摸。她神色淡漠,光從臉上委實看不出她心中作何想法,亦不知這個小徒孫到底傷得如何。


    碎玉到底把徒弟教成什麽樣子了?


    “她……”任逍遙試著出聲,“她還好吧?”


    金鈴點點頭,站起身來,對她微微欠身,道:“我先出去一下。”


    任逍遙點點頭,“請便。”


    金鈴走出去,任逍遙見她低頭思索,在院中慢慢晃了一圈,又走了回來,確乎是沒有逃跑的跡象。待到她進屋,便問道:“怎麽?”


    金鈴搖頭不答,又回到銀鎖身邊,低頭撥開她額前散亂的頭發,輕聲喚道:“銀鎖?銀鎖?”


    任逍遙靠過去,亦探了探她的脈象,說來奇怪,奔竄的內息雖然急速流轉,但紊亂的跡象已經消除了。


    “她這是怎麽回事?”


    金鈴亦搖搖頭,道:“從未見過。前輩……”


    任逍遙搖搖頭,道:“你莫指望我,既然你能找到穀中,那你師父必定告訴過你,穀中唯有兩人練過凝神靜氣,除此之外,我們誰也不知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功法。唔,你是誰的徒弟?”


    “回前輩,家師名諱上向下磬。”


    任逍遙笑出聲來,“好了好了,瞧你這小學究的模樣就知道是誰教出來的。既然你身體無大礙,我就要開始罰你了。”


    “金鈴領罰。”


    任逍遙眉頭一皺,指著外麵道:“到大廳裏跪著去。”


    金鈴微微躬身,出門走到大廳前,伸手推門進去。任逍遙跟在她身後,見她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


    穀中大廳裏隻有一副卷軸,上繪長卷,卷中有男有女,或坐或站,或三兩成群圍於一處觀棋,或獨自一人撫琴高歌,或擊節舞劍,,其末有一人身周圍著各種動物,可細細一看,四肢處皆有縫隙,竟都是假的。


    她頓時領悟,此卷上繪著的是神仙穀中諸種流派技藝,畫像上的人,應該都算自己的祖師爺。


    向碎玉雖然從來也不說自己對神仙穀是怎樣的感情,但金鈴對他偶爾提到神仙穀時露出的抱憾之色記憶猶新,是以恭恭敬敬對著卷軸磕了一個頭。


    任逍遙跟著她進來,見她跪下磕頭,倒一時沒有要走的意思。她摸了個蒲團過來,盤腿坐在金鈴旁邊,輕聲問道:“是不是……你師父要你來的?”


    金鈴搖搖頭,道:“我並未稟明師父,他亦不知曉此事。”


    “我見你武功很不錯,假以時日定能成為一代高手,何苦如此急功近利呢?”


    金鈴道:“急功近利,是怎麽說的?”


    任逍遙笑道:“你到穀中來求凝神靜氣,難道不是覺得自己的功力還不夠深,定要找回原著研習閱讀,以求功力有所突破嗎?須知有些事情是急不來的,練武過程中遇到瓶頸,亦是再正常不過,隻要勤練不輟,自然能有所突破。”


    金鈴又噤口不言。


    任逍遙見她是個小悶葫蘆,但小的那個多半和6亢龍一樣油嘴滑舌,十句話裏有十一句是假的,大的這個又多半和碎玉是一樣的,惜字如金,但絕不說謊。


    是以她隻好從金鈴這下手,見她不言,那多半是猜錯了,便試探道:“那就是和屋裏那個小朋友有關啦?她身上奇怪的內傷,定然是和你們進穀有某種關聯?”


    金鈴咬著下唇,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最後謹慎答道:“我說不準,或許有關。”


    任逍遙又問道:“若是你們沒被發現,看完凝神靜氣,你們又要去往何方?”


    “自然是回中原去。我回烏山,她回義陽。”


    “你入門的時候,磕了幾個頭?”


    “八個。”


    “你會不會做飯?”


    金鈴不解地點點頭。


    任逍遙聽罷,頗感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道:“你怎麽也算半個神仙穀弟子,我不會多為難你,你就在這跪幾天,先等到小徒孫醒來吧。”


    金鈴默默點頭,忽道:“她……她若是醒了,一定要告訴我。”


    任逍遙笑著拍拍她的臉,道:“碎玉真會找徒弟。”


    金鈴還在錯愕,任逍遙已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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