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僧褟嗬嗬一笑,摸著自己的胡子,道:“我想請問兩位大俠,你們燒掉的輜重當中,有沒有這麽捆的一種東西?”


    他用石頭在地上劃下白痕,瞧他畫得傳神,那是一輛很長的馬車,中間似有一根長長的木頭,大架子拆了放在一旁,還有四個大輪子。


    “這是……衝車?”


    戴僧褟拈須微笑,道:“小娘子見多識廣,確乎是衝車。平常運輸的時候,都是這樣丟在大車上,外麵蓋著一層油布。”


    金鈴點頭道:“見過的,這車被驚走的馬車撞翻,已經燒掉了,中間的檑木滾到一邊,倒是還在。”


    戴僧褟倒似鬆了口氣:“至少他們沒法強攻城門了。金大帥,借一步說話。兩位少陪了,我等要製定行軍計劃,不能讓兩位聽到。請二位繼續對付他們斥候,好保證我們能立於不敗之地。”


    許笑寒拱手稱是,領著手下一幹人馬分散到城外各處,監視羯兵的一舉一動,壓製他們的視線範圍。


    因各處“眼睛”嚴重受損,幾番佯攻下來,羯兵都無法確定到底有多少人馬,輕易不敢出動,又因糧草輜重被燒了大半,士氣跌落穀底。這場麵怕是所有己方將領都求之不得的一種,蕭荀與戴僧褟召集各位參軍稗將,定下行動方針,準備打鐵趁熱,當晚就發動偷襲。


    子夜時分,城牆上所有的火盆都熄滅了,隻有兵卒手中的火把還閃著微光。這些火盆本是為了照亮城牆周圍的一切動向,防止敵人趁夜偷襲所點,但城中若往外出人,一樣被火光照得纖毫畢現,是以若真是有所異動,就要先把火盆熄了,以免叫人看出什麽來。這一舉動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但敵人隻知城中兵馬異動,卻不知如何異動,給敵方的壓力自然是很大的。


    大營周圍,長布哨探,以保證知己知彼,若是平常戰場,即使是熄了燈火,也有各處斥候能隱約掌握敵營動向。可惜此番斥候力量懸殊,有金鈴與許笑寒搞破壞,羯人的監視範圍被大大壓縮下去,無法像往常一樣掌握戰場情報,又讓羯兵士氣進一步低落。.tw[]


    羯人紮營山坡頂,見城門處熄燈,自是警惕起來,營中各處隨即又多點了許多火把,直將此處照得透亮,生怕不知有人在此紮營一般。


    蕭荀的人馬確實是出城了,子夜過後沒過多久,就聽見雷鼓聲響徹黑夜,羯兵一躍而起,在營中列隊整備,但雖然鼓聲震天,卻並無半個人影殺上來。羯兵小心翼翼,唯恐像白天一樣中了計,不敢輕易外出。


    第一次的攻擊就這樣沒了下文,蕭荀如此這般卻來了好幾次,直叫羯兵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狼來了”的故事居然沒完沒了。淩晨之時,天色異暗,兩方人馬都是一天一夜未睡,蕭荀又下令擂鼓,不料這回捅了馬蜂窩,憤怒的羯族士兵蜂擁而出,衝下斜坡,循著鼓聲殺將過來,蕭荀哈哈一笑,下令後退,一個人留下在此敲鼓。


    羯兵追到此處,忽地腳下土地鬆動,落入坑底之人隻是慘叫片刻便再沒了聲息,紛紛叫罵漢人無恥。領頭的百夫長無功而返,嗬斥手下停止追擊,整隊返回營中。


    卻在此時,鼓聲又響了起來。憤怒的羯兵四處尋找著敵人,扭頭卻發現黑暗之中隱隱有人在跑動。百夫長正要下令衝鋒,忽地戛然而止,仰麵倒下。旁人低頭一看,卻見他額心插著一支羽箭,已沒入一半。


    好強的臂力!


    羽箭紛紛衝破黑暗,將他們攢射下馬,從黑夜中跳出許多持刀帶盾的甲士,衝進戰場,將這群倒在地上的精兵殺戮殆盡,偶有頑抗,人群即蜂擁而上,亂刀砍死。


    夜中燃起悶燒的暗紅,像是大地忽然睜眼,露出了熔岩眼球,那眼球忽地飛上天,落在營中砸倒一片營帳,通紅的火球燎起更大的火焰,將營中瞭望塔燒得通紅通紅。


    先頭的刀盾甲士已和營外守備接觸,掩護著弓箭手向著營內攢射。在弓箭手的強力壓製掩護下,一個八人小隊抬著沉重的檑木,衝向營門。倉促而成的營門在幾番重擊下被攻破,蕭荀一馬當先,率眾殺入敵營。


    本已將戰鼓聲不當回事的羯兵這才慌忙起身,可惜場麵混亂,叫蕭荀殺了許多人,才組織起反抗力量,冒著天降火雨,將蕭荀的人馬從營中壓了出去。


    這一番折騰之後,天上已隱隱有光,有人吹起撤退的號角。那些似從黑暗中生出的漢人甲士忽又一個不剩地跑進林地裏,羯人這回不敢再追,眼睜睜看著他們消失在視線之中。


    天光大亮之時,眾人又在城頭匯合,遠處羯人營地之中處處焦黑,有些地方還在冒煙,頗顯狼狽不堪。


    戴僧褟與蕭荀指著那處齊聲哈哈大笑,蕭荀笑夠了,方道:“戴將軍膽子真大,竟然想著要把投石機運出去。”


    戴僧褟撚須道:“若不是你要玩這等虛虛實實的把戲,我也不會借你的東風。”


    蕭荀卻是算準了羯人狡猾多疑,在失去“眼睛”的情況下,不會輕易離開營地查看,便借著鼓聲的掩護,挖下壕溝和陷阱,戴僧褟更是趁著熄火和擂鼓的便利,將投石車運了一輛出來。


    “唉,得虧有這些東西相助,否則這一仗真不知怎麽打。”


    他隻披了一件袍子出來,胸前裹著白布,幾乎將整個上身纏滿。戴僧褟問道:“金大帥,你的傷怎麽樣了?”


    蕭荀隨手一揮,道:“不礙事,我衝第一個哪有不受傷的道理?”


    “金大帥是統帥,衝在第一個委實太危險了……”


    蕭荀笑道:“羯族兵太厲害了,若論單打獨鬥,需得有我這樣的武功才有勝算,幸好昨天撤得早,否則我們的人死一地,今日形勢必定扭轉。”


    戴僧褟歎道:“隻怕他們仗著自己厲害,整備一番再卷土重來。”


    蕭荀道:“這幫蠻子,不一定受得了南方的冷氣。”


    戴僧褟奇道:“可他們從極北之地而來,怎麽會怕冷?”


    “極北之地沒有如此濕寒的天氣,北方來的人常常不習慣南方的陰冷,是以我想若是此時退兵,他們明年開春之前可能都不會再來了……不過也說不定,小心總是沒錯。”


    長江中下遊一帶的冬天常常是這樣開始,陰雲終日不散,光和熱透不下來,大地就在層雲的遮蔽之下變得越來越寒,越來越冷,秋雨一層層潑下來,把整個冬天變得越發難以忍受。


    這是一種火都烤不熱的冷。


    天上降下毛毛細雨,當地土著都知道,雨是冬天的開始。蕭荀伸平手掌,若有所思地看著融進自己掌心的雨絲,道:“羯人昨晚死傷若到兩成,今日必定退兵。”


    戴僧褟歎了口氣,輕聲道:“可若是退兵又如何呢?錢塘孤立無援,周圍幾位姓蕭的刺史哪個也靠不住……我隻希望西邊哪位王爺趕緊和他打起來,叫他無暇東顧,保我錢塘一線生機……”


    蕭荀沉默下來,諸蕭之中堪用之人一隻手就能數過來,其中一大部分卻耗在了內鬥之上,他蕭荀若不是自己偷跑出來做個義軍統帥,多半此時正在奔襲武昌或者長沙的路上,與自己的堂兄弟們兵戎相見。


    “戴將軍,戰前我們已說過,等宋子仙退兵,我就要北上一趟。”


    “唔,嗯,我記得。你這麽一說,我也希望天氣能趕快冷下來了。”


    蕭荀笑了笑,道:“我回去換藥,告辭了。”


    “告辭。”


    前線斥候的死傷,乃是此次宋子仙退兵的最大原因。羯族士兵單兵作戰的能力不輸草原上的柔然蠻子,放在南邊可說是首屈一指。斥候多半是精英中的精英,卻在錢塘城外半點討不到好。


    侯景麾下將領大多凶狠膽大,但羯族士兵可是死一個少一個,越死越多時,將領不免著意愛護,如今死傷甚巨,宋子仙心痛不已,更莫說糧草補給無以為繼,天氣冷了連個多餘的衣服也沒有。


    兩軍相持一日,羯兵拔營,騎兵掠陣,井然有序地離去。蕭荀依舊帶著人在後麵擊鼓放箭,熱情地送他們離去。


    半日後,前方探子來報,宋子仙帶人回到吳郡,暫未有別的什麽動作。


    城中眾人都鬆了口氣,此後整個錢塘城,又嚴陣以待了五六日,吳郡卻始終不見有甚動靜,眾人才放開膽子,開起了慶功宴。


    這種飯局一向是金氏兄妹比拚飯量的時候。金鈴吃飯時一向安靜,飯局上的客套,許笑寒料想她是不會分神應付的,與蕭荀一左一右將她護得嚴嚴實實。


    “鈴鐺小妹妹,這回幹得真是漂亮,哎,下次割耳朵回來換軍功啊。”


    金鈴默默擺手,道:“讓給別人吧,我不用的。”


    “那怎麽行?”


    “始終是殺業,我不願太張揚。”


    蕭荀喝了酒,倒是分外好說話,笑道:“不勉強不勉強,那你可得多陪我喝幾杯。”


    金鈴微微一笑,道:“這倒是可以商量。金大帥足智多謀,以前是我小瞧你了,我先飲一杯賠罪。”


    蕭荀謙虛道:“哪能這麽說?我文不如你師妹,武不如你,絕不是小瞧。幸好你娘沒將你生到別人家,若你是羯人,又或是鮮卑人,可叫我如何取勝?”


    金鈴舉杯道:“但願以後再沒機會和金大帥動手。”


    作者有話要說:/?novelid=1201991&chapterid=252


    斷刀番外連載再開。


    下一章是《陌上花開緩緩歸五》


    請拿到5的同學速速拿出來分享……


    《斷刀錯》補印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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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裏網絡壞了,月末手機沒有流量,也不知道今天會不會有人去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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