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鈴道:“這一段沒有守衛,你下來嗎?”


    銀鎖笑道:“我身上髒兮兮的,若是蹭得少主一身灰,你手下人該私下亂猜烏山是不是出什麽大事了。”


    她鬆手從一丈高的樹上落下來,牽起了金鈴的馬,走在她前頭幾步遠的地方,留給金鈴一個眷戀的背影。


    “猜烏山出事,這是什麽道理?”


    銀鎖笑道:“烏山行主和這代行主從來都打扮得一絲不苟,若是身上一塊髒,旁人不免會想:‘平日裏一絲不苟的少主現如今連打扮自己的心情都欠奉,莫非烏山出了天大的事叫少主操心?’”


    金鈴雖信此話不假,卻偏笑道:“你自己心裏有十八個彎彎繞繞,偏生以為人家都和你一樣。”


    銀鎖一邊往前走,一邊淡淡道:“我心裏可沒有十八個彎彎,隻有一個你。”


    金鈴頗感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


    銀鎖回眸一笑,問道:“大師姐,我學得像不像?”


    金鈴微挑長眉,“學我?”


    “還能有誰?”


    金鈴淺笑道:“像,無怪我覺得十分熟悉,原來是小壞蛋消遣我。”


    她俯下身去握銀鎖的手,不顧她反對,一把將她拉上馬來,側坐在自己麵前。


    銀鎖左顧右盼,道:“大師姐又犯渾了,被人看了去,你要怎麽和烏山交代?”


    金鈴撥轉馬頭,向上走上一個枯草叢生的斜坡,走到坡頂,從一條逼仄狹窄的小隘口中穿過去,進了一條幽暗的通道。


    周圍陡然間嘈雜起來,蟲鳥啁喳不絕於耳,間或夾雜著獸鳴,像是個從未有人來打擾過的仙境。


    “此處沒人。”


    銀鎖笑倒在她肩膀上,笑夠了便軟軟地趴著,似是在她肩頭發呆。


    金鈴不信這沒一刻安靜的小胡兒能放空發呆,便問道:“在想什麽?”


    銀鎖的聲音軟綿綿地,“大師姐……若是當初沒有寒兒蓮兒告密,我和你一起回到烏山,會不會現在也是這般光景?”


    “若是師父勉強能忍受你這小淘氣……”


    “且大師姐對我沒有這麽旁若無人。”


    “……不能這麽旁若無人,那四下無人的時候總能這麽坐一坐吧?”


    銀鎖撅嘴道:“總那麽偷偷摸摸,也挺無趣的,不若我在聖教之中呼風喚雨。”


    金鈴抿嘴笑道:“除非你做了少夫人。不過,小小烏山不比你們明教,呼風喚雨隻怕不行,使喚我倒是可以。”


    銀鎖對少夫人這詞似是悠然神往,靠在金鈴胸前不住傻笑,金鈴見她開心,自己的心情也莫名地雀躍起來。


    這條路走不到一柱香,金鈴便叫她躲上樹,銀鎖自己便能發現暗哨,輕輕巧巧地繞過之後,又跳回馬背上坐著。


    馬兒稍稍抗議,銀鎖並不理睬,雙手環著金鈴的腰身,閉著眼睛一派滿足。


    崎嶇的小路漸漸平坦,路從枯黃亂草之中露出來,蜿蜒著鑽到山背後。銀鎖直起上半身,踩在馬背跳上樹梢,金鈴招呼道:“前麵葉子落盡,可沒有地方給你躲了。”


    銀鎖不信邪,三兩下爬上山坡頂,過了一會又爬下來,道:“原來山那邊就是工坊,那我在山上等你。”


    “別跑丟了。”


    銀鎖笑著眨眨眼:“要是找不見你,我就回你房中等。”


    金鈴淺笑著向她揮揮手,一勒韁繩,走上山路,片刻便轉到了山坡後,山的那邊便是當初向碎玉被抓時她躲藏的那個小村。村中橫剖過一條小河,村外有籬笆環繞,中有許多作坊,此時黑煙滾滾,鏗鏘之聲此起彼伏,金鈴進出村子時便有人跑進去通報,銀鎖遠遠看見她被請進一個院子之中,便被枯樹擋住,銀鎖左看右看也看不見金鈴的臉,眼珠子一轉,又趁著沒人,偷偷往金鈴那邊摸過去。


    此時金鈴正與幾個工坊頭目說話,催過工期,便順口問此間有什麽能算賬的人。


    不料幾人極有默契地互相瞧了一眼,又極有默契地低下了頭。


    金鈴見他們如此,其中當然有蹊蹺,如今若是對著敵人隻消抓來嚴刑拷打,可對自己人卻總不至於先毒打一頓吧?


    她起身離開,卻感覺到銀鎖一閃而過,心中略覺奇怪,當即跟了出去,途中閉眼運功至雙耳周遭穴道,枯樹敗草盡皆在眼前顯現出來,激蕩的方向清楚地勾勒出銀鎖經過的軌跡,她追出幾步,追上村外樹林。


    林地甚密,她追丟了銀鎖,又恐出聲呼喊會引來別人,正欲再度運功,卻聽耳旁銀鎖嬌笑。


    她歎了口氣,道:“小貓兒又去何處搗亂了?”


    銀鎖落在她麵前,拉著她的手,笑道:“我瞧見個熟人,因此跟上去看了一看。”


    “你在烏山除了我還有熟人?是你們明教安□□來的奸細嗎?”


    銀鎖連忙擺手,“不是不是,這人你也見過的。你還記得叱幹阿利死後,端德下落如何嗎?”


    “被一個姓朱的年輕人拿走了。這人如今在烏山嗎?”


    “在。”


    金鈴點點頭,道:“南方是有許多人去年逃難到這裏,可刀呢?”


    “我怎麽知道?哎,大師姐……你在裏麵講話我看見了,裏麵定有蹊蹺,讓我去抓個人問問。”


    金鈴撈住她的腰一把抱起來,“又淘氣,乖乖呆著別出來。”


    銀鎖被她一拋上天,抓著樹枝翻身藏在樹上,金鈴早已走遠了。


    方才那幾個工坊的管事追出來不見少主,還麵麵相覷了一陣。不見金鈴出現,正要散夥幹活,金鈴卻憑空出現了一樣。


    當先便有一紅鼻頭的老鐵匠賠笑道:“少、少主,你去哪了?我們正要找你呢。”


    “我記得我上次來的時候,有個年輕工匠,邵軍師還對他讚不絕口,人呢?”


    “這個……”老鐵匠尚在猶豫,一旁便有人快嘴道:“他不好好幹活,隻怕馬上就要卷鋪蓋走人了。”


    倘若她方才沒出去會銀鎖,隻怕目下便信了,現如今卻知其中有古怪。她盯著那老鐵匠,老鐵匠便迅速地在她的殺氣中屈服了。


    “他……這數量工期的問題本也不需要他出麵,因此便沒有叫來。”


    金鈴點點頭,續問道:“那麽方才我問會算賬的人,你現下打算說了嗎?”


    這老鐵匠背後冷汗岑岑,哆嗦了一下。


    “我聽說他有個長兄。”銀鎖平日裏總受她欺負,但如若不涉及兩人私事,又變成了個聰明人,她見縫插針地提起姓朱的年輕人,自然是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與這姓朱的青年有關之事,金鈴所知之事便是刀與庶兄。


    不僅是老鐵匠,旁人的臉色也都微有變化,金鈴便知自己所料不差,她伸手正要拍這老鐵匠,老鐵匠便往後退了一退,顫聲道:“他是有個兄長,我去叫他來……老三,快去叫人!”


    方才那個膽敢搶話的年輕人急急跑出去,不多時便領著一個青衫青年回來,道:“少主,四叔,人帶到了,我先出去一下。”


    金鈴便聽見外麵有人想進來,兩個年輕人推推搡搡,麵前這人卻靜靜地,等到周圍安靜,才拱手道:“少主,在下南城朱燚朱白青。”


    “嗯。我見過你弟弟,聽說你家是鑄劍世家。”


    “謬讚謬讚,東西怎麽樣,少主是習武之人,一看便知。”


    金鈴點頭道:“會算會寫嗎?”


    “會,我家生意都是我在打理,我管賬,我弟弟黃青出去拉活計。”


    “明日午時末來堡中找我。”


    白青一愣,此時卻傳來篤篤聲,距離這麽近,應當是在村子周圍,但若說是伐木,聲音卻又太沉太長了。


    金鈴微微一愣,聲音傳來的位置,正是剛才她和銀鎖私會的地方,這怪聲難道是衝著銀鎖去的?


    她甩下屋中眾人,徑直走出院子,朱家幼弟與剛才那青年兩人在院外對峙,此時卻不約而同地往那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見金鈴出來,那青年忙道:“少主,讓我去探探是什麽東西作亂。”


    金鈴恐銀鎖有事,也跟在後麵。腳下枯葉受到踩踏,接連爆發出一串微苦的味道。


    那青年腳程甚快,不料才追出幾步,那聲音就漸漸遠去。轉眼便至兩人方才私會的地方,銀鎖卻不在此處。青年還待再追,金鈴道:“不過是頭鹿罷了,你回去吧。”


    “鹿?對呀!是鹿!我去拿弓箭,打來今晚吃……”


    他興高采烈地往回跑,金鈴略略搖頭,跳上樹,順著聲音繼續往前追。“樹路”順著山勢抬高,漸漸又進了一處山口。這裏快要接近下一處哨卡,若是銀鎖帶著這麽大動靜難保不被人發現,想到此處她又不禁加快了腳步。


    鹿角磕碰樹幹的哢噠聲一陣陣接近,金鈴借著樹枝的彈力越過幾重樹冠,輕聲喚道:“銀鎖,別跑了,過來。”


    哢噠聲轉而加速往她這裏來,前方密密的針葉中探出個頭來,金鈴伸出一隻手,銀鎖便笑嘻嘻地搭住,爾後被她一把拉到這一邊來。


    金鈴低頭往腳下望了一眼,道:“你怎地惹上了這麽個畜生?”


    “大師姐冤枉我!”銀鎖咯咯笑道,“我在樹上發呆呢,誰知道它忽然開始撞樹,我怕惹麻煩,隻好一路逃跑,怎地說是我惹它?”


    那是一頭牡鹿,毛色深棕,眼睛黑亮,身材高壯,胸前的鬃毛襯得它像是帶著一件毛領子,比她二人之前見過的小梅花鹿要大上兩圈,金鈴道:“烏山境內是有個鹿群,這鹿這麽高壯,看著像是個鹿王,可怎地隻有它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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