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鎖笑道:“你就是!你睡覺都在我懷裏睡,你想什麽我會不知道嗎?”


    金鈴將她扭過來,慢慢靠到她懷中去,笑道:“我還沒跟師父說同意還是不同意,你就急著想傳信出去,可見正中下懷,我隻得將計就計。[txt全集下載]難道有錯嗎?”


    銀鎖攬住她肩頭,道:“好,好,是我自己讓你起疑心,怪不得你。”


    兩人一時無語,隔了一會兒,金鈴自她懷中抬起頭來,遲疑地開了口:“我們本來說好的,我不去問你明教內務,你也莫來探我烏山之事……可……可看在我們許多年交情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訴我,二師叔對師父……到底是什麽想法,是不是……是不是欲除我烏山而後快?”


    她蹭上來的時候弄得向來一絲不苟的鬢發微微散亂,銀鎖抱她個滿懷,低頭隻見一點紅唇,忍不住便咬了上去。


    室中忽地安靜得曖昧,微風胡亂翻著書,掩蓋了細碎的呻吟和細細的喘息,銀鎖鬆開金鈴,怔怔問道:“大師姐這是美人計麽?”


    金鈴笑笑,知洗不脫這等嫌疑,隻得道:“你覺得是,那便是,可你已識破我的計謀,這計謀還有用麽?”


    銀鎖捏著她一隻手,眼睛卻盯著窗外發直,輕聲道:“師父到底是怎生想法,他從未與我說過……我就算看在你我這麽多年情分上,就算吃了你這美人計,也隻能正經跟你說,師父難對付,連我有時也不清楚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是以你想清楚……再答複大師伯。”


    金鈴正欲回答,銀鎖又忙止住她,道:“大師伯三番五次受師父幫助,說不定正是師父的陰謀……叫他得了甜頭,欲罷不能,譬如人飲酒,初時三兩杯便不勝酒力,到後來越喝越多,不醉不休,到最後已離不開那杯中物……”


    金鈴聽罷卻笑道:“你這麽說二師叔,攪了他的計劃,怎麽回去同明尊交代?”


    銀鎖索性狠狠將她悶在胸前,恨道:“我這是與你痛陳利害,到底怎麽做你自己做主,免得到時候說我誆你!”


    她固然做事如此,想要金鈴答應,又不想她吃虧,是以提前說得明明白白,自己心裏的忐忑卻半點也不露出來給人知曉。


    金鈴悶聲討饒,聲音裏的笑意卻是掩不住,銀鎖鬆了手,金鈴從她懷中鑽出來,想了一想,又趴了回去,“師父確乎如此,每次合作之前,都說盡了二師叔的壞話,總說他答應得痛快,背後一定有師父也想不到的天大好處。.tw[]他自己明白二師叔必有別的陰謀,卻抵擋不住合作帶來的巨大便利……”


    銀鎖低聲應道:“蕭散彌。”


    “是了,同蕭散彌對沙曼一般……欲罷不能。”


    銀鎖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似地,說道:“大師姐,我可曾同你講過,師父他們在長安被抓,隻得答應替宇文泰賣命,才能換得他與大師伯平安?”


    金鈴一愣,道:“隱隱說過……沒這麽直白,唉,我這就答複師父。”


    銀鎖奇道:“大師姐這就同意與虎謀皮了?”


    金鈴慢吞吞道:“他二人終歸是情誼尚在……就像太師父對他們……師父既然能問出來,也隻是找個人支持他罷了。”


    銀鎖默默點頭,知她說的是陸亢龍伸出援手一事。俄而道:“你焉知不是我師父欠你師父人情,若是還完了兩不相欠,又當如何?”


    金鈴爬起來伸了個懶腰,“不想了,合不合作你們都在建業暗中活動,不如好生利用一番,也算萬民之福――侯景一日不死,這天下一日就不會安寧。”


    銀鎖似是頗不苟同,嗤笑一聲,道:“難道侯景死了,天下就沒有壞人了?”


    金鈴似是毫不在意,歎道:“旁人死活與我何幹?隻要天下不亂,烏山就不必忙於山下事,你和我……就不必……”


    銀鎖取笑道:“我怎覺得天下雖亂,你我呆在一起的時間卻越來越長了呢?”


    金鈴掀起幔帳,往裏間走去,拔掉頭上束發的簪子,一頭烏發散將下來。她背對著銀鎖,自顧自地脫掉了厚衣,撲在被子上,道:“過來陪我趴一會兒。”


    銀鎖跟過來,與她一同滾在床上,笑問道:“趴到什麽時候呀?”


    金鈴懶懶地回答:“到我想爬起來給師父寫信的時候……”


    她往常總是打疊起精神給處理烏山大小事務,今日卻覺得格外疲憊,好像思考與明教的關係耗盡了她最後的力氣一般。


    就連銀鎖也忍不住打了個嗬欠。


    金鈴在床上賴了半個時辰,終於攢足了力氣爬起來,寫了封信回向碎玉,銀鎖卻沒跟過來,隻是趴在床上,支著下巴瞧著她寫字。


    這本就是烏山私事,與她這個明教少主半點關係都沒有。


    她這封用密語回的信用信鴿載了送到向碎玉處,又收到向碎玉的回信已是四日之後,適逢漫山大雪,本該是太陽出來的時間,外麵卻暗沉沉地,窗外一片黑,地倒是比天還要白一些。她從寒冷的戶外回到房間,對著漆黑的屋內歎氣道:“前年這個時候,你那手下梅緒還來給我送衣服,唔,這人現在如何了?”


    銀鎖從被子裏探出個頭來,笑道:“已升副掌旗使了。”


    “你今日怎地這麽早就上來了?”


    銀鎖昨夜裏裝樣子回去大小太師叔那裏睡,一早上就冰冰涼地來鑽金鈴的被子,不料撲了個空,金鈴早早起來去了鴿房,回來便發現床上多了個美嬌娘。


    “她二人丟下我去堆雪人了,我無處可去,隻好請大師姐收留我,大師姐肯不肯的?”


    “當然肯的。”


    “大師伯怎麽說?”


    金鈴走過來時從案上順了一本書,在床邊坐下來,銀鎖將撥開後蓋的匕首插在她床頭,探出小半個身子,與被子一道將金鈴裹住。信仍舊是密碼寫成,她拿了金鈴拿過來的《六韜》,先將自己記得的字譯出來,又把不甚明了的核查一遍,兩人湊在一處一看,果是向碎玉叫金鈴從中聯絡明教。


    “大師伯真奇怪,他若是防我,斷斷不該用《六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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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人冷冰冰的,像是一尊玉像,如今不但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還很有些癡,譬如說這鏈子就十分匪夷所思,又譬如說隨便從手邊抓起一卷書就要教她讀書寫字。但不論金鈴說什麽,銀鎖總是聽的,即便是把她當成一隻幼犬一樣用白銀鏈子拴起來,她也並不是十分抵觸。


    金鈴不容她反抗,左手扶在她腰後,時刻糾正她的姿勢,右手握住她的手,控製她持筆,一筆一劃教她寫,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念。


    “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裏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財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其用戰也勝久則鈍兵挫銳攻城則力屈久暴師則國用不足……”


    這一章終於寫完,金鈴落筆一頓,道:“你來。”


    銀鎖卻道:“少主,這些說的都是什麽意思?”


    金鈴卻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師父道‘書讀百遍,而意自現’。等你寫了一百遍,我便一個字一個字說給你聽。”


    寫字一百遍,於一般啟蒙小童來說,是很枯燥的。孩童大多愛玩愛鬧,不喜靜下來讀書。但於銀鎖來說卻是新鮮得很,她自覺已過了十四五年四處亂竄的日子,坐下來讀書這種生活卻從未經曆過。因此叫她老老實實抄書寫字,她倒還十分願意。


    金鈴的聲音清泠泠,當初銀鎖見到她時,就很愛聽她說話,聽了此言便心道:少主不想說話,我偏要騙她多說幾百字幾千字。因此手上加力,運筆如飛。就等著寫滿一百遍,讓金鈴兌現自己的話。


    金鈴右手不握她的手,左手卻還搭在她後腰上,見她漸漸鬼畫符起來,便捏了一下她的腰,道:“寫那麽快做什麽?你初初習字,如不字字計較,打好基礎,日後寫字便有肉無骨,算不得上乘。這道理與我日日讓你劈柴挑水是一般的。”


    銀鎖悄悄做了個鬼臉,才好好寫起來。


    金鈴雖已信她真的一點不記得前事,但總想找出她的來曆。見她寫字實在不似初學,便坐在旁邊細細觀察。金鈴筆跡傳南朝舊法,筆劃轉折間總還是圓潤些,銀鎖雖然照她的手書來抄,轉折點劃卻斬截峻利,乃走北朝碑體之路,她自然不會是南人了。


    其時神州陸沉,諸胡入主中原,已難以從血統來分南北。前朝晉之明帝司馬紹之母乃鮮卑種,明帝金發碧眼白膚,看著便是個胡人,卻做了漢人的皇帝。桓宣武碧眼蝟須,亦非黑發黑眼的中原人。而北麵淪陷已久,有不少漢人已在胡人手下做了多年大官。上庸此地處於南北分界線上,也難從習慣上來分辨。也唯有字體,可以研究出點蛛絲馬跡。


    想到此節,她不禁道:“你果然是個小胡兒。”


    “少主不愛胡兒嗎?”


    金鈴搖頭道:“愛。”


    銀鎖放下心來,繼續抄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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