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的風吹草動總逃不出頤寧宮的耳目。皇後抱了予灃到珠光殿,名義上說是關心孩子想多看看,暗地裏打的主意明眼人都清楚。


    太後臨窗而坐,注視著大青花瓷缸裏的金魚悠哉遊動,對心腹竹息姑姑,道,“這些畜生整天無憂無慮,隻知張嘴吃飯,倒也是造化。不像宮裏的人,外頭瞧著尊貴,內裏的甘苦隻有自己知道。”


    竹息姑姑道,“太後苦盡甘來,如今很該好好享些清福才是。”


    太後冷冷勾唇,道,“話雖如此,哀家若真的撒手不管,這後宮還不定亂成什麽樣子。”


    話音剛落,外頭的侍婢進來稟告說是皇後正在殿前等候。


    太後接過竹息遞上的軟綢帕子擦手,須臾,握著先時放在一旁的龍頭拐杖,起身道,“走吧,哀家也有些日子沒見到皇後了。”


    朱柔則站在頤寧宮的正殿,因玄淩孝順,故這頤寧宮也是後宮中玲琅滿目的積年珍寶大半所在,便是她的甘泉宮中也有見不到的寶物。可惜柔則無暇分神觀賞,心中忐忑,不知太後忽然傳召她來所謂何事。


    其實不用太後說,柔則也能想到,多半是為了前日予灃一事,她事後也暗自後悔太過魯莽,不知是否會得罪宜修。但轉而又想,自己是皇後,宜修不過是妃妾,想來也不敢埋怨。


    正在忖度間,竹息姑姑扶著太後從內殿出來,柔則忙下拜行禮,“兒臣給母後請安,母後千歲萬福。”


    “起來吧。”太後端坐上首,看著底下的柔則,花容月貌,令人不勝憐愛,卻委實沒有大氣之風,難免鬱卒,道,“聽說皇後先前身子不適,可好些了?”


    柔則起先聽太後沒有如往常喚她‘阿柔’,心下一沉,又聽太後關心她的病情方才穩住了,回道,“多謝母後關心,兒臣已經痊愈了。”


    太後“嗯”了一聲,道,“皇後身體康健哀家就放心了,你與皇帝大婚已近一年,哀家還等著好消息呢。”


    柔則垂首抿緊了唇,道,“是兒臣無能才遲遲未能給皇上添得一兒半女。”


    “皇後何必過謙,哀家知道皇帝寵你,日日歇在甘泉宮,孩子不過是時間問題。”太後微微放緩了語氣,話鋒一轉,接著道,“不過你既然是皇後,需知一枝獨秀乃是後宮大忌,後妃中不乏有才有德之人,你也應該多勸勸皇帝一視同仁,別太過冷落才是。”


    柔則聲音微微發顫,道,“是兒臣的錯,母後教訓的是。”


    “你是皇後,便要有容人之量。哀家聽聞你將予灃抱去珠光殿,想求皇帝讓你撫養,可有此事?”太後見火候差不多了,挑明道。


    柔則頓時語塞,良久才道,“兒臣……兒臣是喜歡大皇子,這才……”


    太後歎氣,道,“予灃是宜修的命根子,生產時也費了一番周折。她如今身居貴妃之位,你比哀家更明白是怎麽回事。你凡事需三思而行,切不可壞了你們倆的姐妹情分。”


    柔則被太後說得麵紅耳赤,聲音細若蚊吟,道,“兒臣記住了,以後自會善待妹妹。”


    “哀家不是責怪你,你莫要多心。你是哀家的親侄女,哀家豈有不疼你的道理。隻是你如今的身份更該為皇家考慮,多子多孫才是社稷之福,說起來也是你做皇後的賢德。你回去以後好好想想哀家的話……”


    太後生平最恨女子狐媚惑主,獨寵做大。昔日先皇隆慶帝為舒貴妃廢黜夏皇後,與養母昭憲太後爆發嚴重衝突,以致母子失和。後宮中多位妃嬪均被連坐,當時隻是琳妃的太後潛心蟄伏,忍耐多時才為玄淩奪得帝位。自然不想重蹈覆轍,就算柔則是她的侄女,也比不過兒子的子嗣重要。


    柔則回到自己的寢殿,怔怔的望著頭頂丹鳳朝陽的床帳,一遍一遍想著太後的話。傷心之際,忍不住撲在鴛鴦錦被上哀哀哭泣起來,為什麽她到現在還是沒有懷孕呢?孩子,她什麽時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呢?


    “娘娘,端妃娘娘,甘修儀來了。”剪秋挑起門簾,迎她二人進入內殿。


    行過禮數,朱宜修請兩人坐下,吩咐道,“剪秋,快去沏了滾滾的茶來。端姐姐和甘妹妹冒著風雪來看望本宮,可得好好暖暖才行。”


    剪秋自是領命而去,端妃見宜修手邊的幾上擱著一卷書,道,“妹妹近來手不釋卷,好學的很,在看什麽書?”


    宜修輕笑,“不過看些詩詞雜句罷了。左右無事,皇後的病也痊愈了,我正好卸了暫代的差事偷偷懶。”


    “貴妃姐姐真是榮辱不驚,堪為女子典範。”甘氏讚道。


    “甘妹妹過獎了。‘典範’自然更有人擔得起,本宮並不看重這類虛名。”朱宜修轉眼看向窗外,寒風吹過,院中的樹枝抖落了一層雪。


    甘氏聞言皺眉道,“聽聞甘泉宮中花費奢靡,隨手一指便是萬金之數,於國母而言著實不妥。”她入宮後處處以先賢要求自己,又目睹皇後大庭廣眾之下施展舞技,覺得實在有失體統,對柔則也不甚尊敬。


    宜修喜歡甘氏有話直說,不繞彎子的脾性,覺得十分有趣,逗她道,“甘妹妹心直口快。皇後乃國母,莫說區區幾件擺設,皇上即便蓋座金屋給她也是理所當然。”


    甘氏於玄淩情分平平,但鑒於君臣之別也不好直接批駁,隻道,“若真如此,且皇後能坦然受之,那臣妾也無話可說……”


    “玩笑而已,甘妹妹不必當真。”朱宜修暗歎甘相家教極正,可惜後來被玄淩削職為民,晚節不保。


    屋中的碳盆爆出幾絲火星,這時,乳母抱著予灃進來。予灃見著端妃,伸出手便要她抱。後者小心翼翼的從乳母手中接過,抱了放在膝頭,對朱宜修道,“幾日不見,似又長大了些。光陰似箭,從孩子的身上就能看出來了。”


    “姐姐正當盛年,何出此言。”朱宜修對兒子道,“光知道向你端母妃撒嬌,怎不叫人呢?”


    予灃吧唧了下小嘴,叫道,“端母妃。”眼睛又轉向甘氏,大約是不常見到有些臉生,想了一會兒才叫道,“……甘母妃。”


    軟糯童音惹得在座的兩人眉開眼笑,甘氏道,“姐姐有福,大皇子聰明過人,叫人看了好生羨慕。”


    朱宜修笑著擺手,道,“小孩子禁不得誇,妹妹別讓他生出驕氣才是。自打會說話,我被他吵得不行,倒希望他能沉穩些。”


    予灃像聽懂朱宜修的話,窩在端妃懷裏低著頭,嘴巴也撅起來不吭聲了,倒叫端妃心疼,道,“哪有你這樣做娘的,說話叫孩子聽了傷心。”


    朱宜修嘴角含笑,故意搖頭歎道,“姐姐這麽疼他,若是我這個母妃再不管管,等以後他長成個霸王那才真叫傷心了。橫豎這惡人由我一個人當,你們且由著他吧。”


    “妹妹素來刀子嘴豆腐心,我可聽說你前日到甘泉宮去的事了……”予灃有些犯困,小拳頭揉揉眼睛,躺在端妃懷裏睡著了。端妃說話的音量遂減小了不少。


    朱宜修臉上流露出些許不忿來,道,“我辛辛苦苦十月懷胎才得了這個兒子,她上下嘴皮一碰倒想坐收其成?未免欺人太甚了……”


    “說來她也是心急了,專房之寵卻遲遲沒有消息,宮裏又隻有你的一個孩子。”端妃對後宮諸事心知肚明,心中對柔則行事作風也頗有微詞,一針見血,直指關鍵。


    甘氏不屑道,“自古中宮者首要便是寬和大度,融洽妃嬪,為皇家開枝散葉,綿延後繼。似甘泉宮這般自己生不出,還扣著皇上不讓別人生算什麽道理?”


    “甘妹妹慎言,身為後妃豈能隨意議論皇後。”朱宜修阻止甘氏越發露骨的不滿。


    後宮長夜漫漫,帝王寵愛涼薄如水,唯有孩子才是最有力的保障。若無子嗣又失寵愛,便隻剩下老死深宮,徒有虛名的日子了。


    朱宜修轉向端妃,道,“夜宴那夜多虧姐姐出言解圍,妹妹以茶代酒在此謝過。”


    端妃一笑置之,道,“妹妹太見外了,予灃是我看著長大的,也不想叫他小小年紀就成為眾矢之的。”


    “究竟是人心不足,姐姐已經貴為皇後,何苦還要再來與我爭孩子,以她的聖寵還怕生不出嫡子麽?”朱宜修眉頭緊蹙,一副委屈求全,不得不忍的模樣。


    甘氏對當年封後的內因始末也略有耳聞,心中十分鄙夷柔則的行為,安慰宜修道,“貴妃姐姐不必過分憂慮。闔宮上下心知肚明,皇上寵愛皇後太過,相信頤寧宮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朱宜修點頭,感慨道,“我也不求什麽,隻求灃兒能平安長大就是了。”


    端妃輕拍著予灃的背,看著宜修道,“你有子傍身是不用愁的,卻也得小心暗處。宮裏的孩子難將養,且看先帝那會兒連薨了好幾位皇子帝姬就知道了。”語氣中含著不易察覺的恐懼,她自幼長於宮廷,見到的不僅僅是表麵的光鮮華麗。


    朱宜修前世是做慣戕害皇嗣的人,回想起來也驚出一聲冷汗。予灃雖然瞧著健康,但他前世三歲便夭折了。如今雖無胎裏的弱症,卻也不能不防。真真是安生日子過久了,警惕的心也散了許多。因此宜修對端妃的話很是感激,道,“姐姐的話如醍醐灌頂,妹妹受教了。”


    端妃一貫少言寡語,能說出這樣的話也是因她自己沒有孩子,又格外疼惜予灃才會有此提醒。


    甘氏也心有戚戚焉,其母久病在床,家中瑣事都由一位侍候甘相最久的良妾主管。她雖是嫡出,卻也少不得見識了些後院手段,道,“家父算得上治家嚴謹,可臣妾也見過幾個庶出的弟妹無聲無息就沒了,令人不寒而栗。”


    一時靜默,三人皆各有所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後宮同人]宜修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冷凍酸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冷凍酸奶並收藏[後宮同人]宜修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