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一間破舊的泥牆斷壁之上,眼前是連天的大漠黃沙。


    雖是隆冬,岑晟夜額上仍沁出了細細的汗珠。


    為了防止與劫走憐惜的人錯過,他已獨自在這裏等了兩天兩夜。


    望一眼正中的日頭,冰寒的眸子裏又陰沉幾分。


    從齊國京城趕到邊塞,他一路策馬疾馳,卻還是沒能趕上那般劫匪的動作。


    剛進入邊塞地界,便收到不知何處飛來的暗箭,箭上縛書讓他到此地等消息。


    傲然的身姿自始至終巋然不動,冷然如同一尊石刻的雕像,仿佛已與眼前的黃沙融為一體。


    身後,響起一道輕微的腳步聲。


    他驀然轉頭,卻隻看到一名女子的背影。


    那女子一襲白衣勝雪,弱質纖纖,不須細看,他已然知悉的她的身份。


    “跟我來!”女子刻意壓的誌聲音有些蒼涼,有些暗啞,聲落,人便已騰空而起。


    岑晟月驚然,同她朝夕相處幾年,他竟從來不知她竟有如此的輕功!


    這個發現讓他心底暗生了一層冷意,不容分毫遲疑,他也提起內力朝前方的女子追去。


    女子速度極快,便是他這樣身手都落後她許多。


    她所行的方向乃是距沙丘不遠處的一大片胡楊林。


    看來那便是她和她手下的人藏身的地方,那裏有樹木的遮掩,又加之他方才所坐的地方本就開闊,所以方便觀察他。


    或者,這兩天以來,她的視線便一直都鎖在他身上吧。


    賀香塵有如此心機,又有如此武功,他是越來越猜不透她的身份了。


    思前想去,或者隻有一種可能……


    須臾之間,賀香塵已然輕身如燕地落在樹林邊上。


    如今整片林木葉已落盡,唯餘偶爾一兩片枯葉垂於樹上,做著最後的垂死掙紮。


    賀香塵慢下了步子側頭朝後看了一眼,繼續踏著荒草枯葉前行。


    及至行到樹林深處,方才停下了步子。


    岑晟夜神色凝然地跟到她身後,朝四周望去,卻隻發現一隻灰撲撲的野兔從眼前跳過。


    “人呢?”他凜然出聲,冰冷如舊。


    白衣飄然的女子微微扯唇,勾出縷淡淡的嘰諷:“月王何時這般沉不住氣了?”


    岑晟月不理會她的激怒,又沉然道:“快把憐惜交出來,否則!”


    賀香塵美目一斜,落在那周身散發出危險氣息的男子身上。


    “否則,你想怎樣?”絕世的容顏,失卻了所有的笑意,唯餘淡淡的漠然。


    岑晟月鼻間冷哼一聲,再無言語。


    女子終是揚唇而笑,嗤道:“不過半年未見,月王跟香塵怎生就這般疏遠了?”


    美目輕挑,落在他那雙目不斜視的雙眸之間。


    語氣中帶了幾分歎息:“人說變時,便是天翻地覆,半點不由人。”


    這話頗帶深意,岑晟月眸光微閃,對她所言之事心中稍稍有些了解,卻也不道破。


    他的心事,素來不與人知,哪怕是麵前從此後可能死生不複相見的女子。


    “你想把她怎樣?”他寒眸望向她,眼底盡是冷然。


    女子卻是漸漸收了笑容,有些無辜,有些無奈:“香塵從來都沒說要把她怎麽樣?隻是,想用她跟月王做個交換!”


    岑晟月早料她會有此招,冷道:“說!”


    對於他的拒人於千裏之外,她早習以為常,望著他輕聲道:“不知憐惜公主在月王心中價值幾何?可值一國王妃之位,可值一國皇後之位?”


    “你!”岑晟月橫眉冷對,寒眸凝視她片刻,終是將目光收回。


    負手而立,透過胡楊並不高大的枝幹遙望天邊幾朵淡淡的浮雲。


    “香塵的要求並不多,不過是拿憐惜公主的性命換一個位置,而且月王需保證從此後再不與她相見,還要保證從此後月王的身邊隻有香塵一人!”


    望著他上中黯沉的神色,她輕啟朱啟,含著一縷淺笑說道。


    聲音甜潤細膩,卻帶著不可質疑的堅持。


    “賀香塵,休要貪心不足!隻要你肯放她回來,我可保你在趙國一生平安無虞,錦衣玉食,畢生榮華。”


    他沉凝著臉色帶著些微的急切說道。


    賀香塵卻誇張地笑了:“你以為我要的僅僅是那些嗎?我不要什麽錦衣榮華,我要權利,我要可以讓我一生都在萬人之上,不被任何人欺侮的權利!”


    “有本王在,斷不會讓任何人欺辱於你,這樣還不夠嗎?”


    麵對賀香塵近乎走火入魔,貪心不足的要求,岑晟月生出一分淡淡的不耐煩。


    然而,麵前女子的情緒卻是越來越失控了,她幾乎瞪紅了一雙妙目,近乎吼叫地朝他道:“你的保護?你的保護我還能信嗎?你的心從來都不在我身上,我的喜怒怎會有一點點入你的眼?我要權利,隻有權利才是最真實的,隻有權利才能保護我自己!”


    近乎瘋狂的女子說到最後聲勢卻弱了下去,弱不禁風的身子也跟著抖了幾下。


    原本潤澤如玉的臉上開始失去血色。


    深吸了幾口氣,她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望他一眼朝他道:“月王真的不答應嗎?”


    她緩走站於他對麵,抬眸看了看太陽,望著他眸光幽幽道:“就在我出來之前,我已經將憐惜公主交給了幾名身體強壯的男子……”


    岑晟月心底一沉,冰冷無波的眸子乍然睜大,一雙大手重重地朝她的雙肩抓去:“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看著他極度緊張的模樣,她的眼底終閃過一陣自嘲。


    勾唇冷笑,她帶著笑意的聲音淡淡道:“當然是我把憐惜公主交給了幾名男子,他們可都是跟我奔波了許的人,可是許久未近女色了,不知他們會不會……一個控製不住,就……”


    她美眸波光輕泛,唇角勾著一絲邪笑睨著他。


    岑晟月眼底冰山終究破碎,近乎失控地朝她大聲叫道:“你說,你說她在哪裏,否則……”


    他凜冽如同刀箭的眸落在她那帶著冷笑的臉上,忽地,將一雙大手從她的雙肩移向了脖頸。


    寒光一閃,殺氣畢現:“否則,本王殺了你!”


    噬血的雙眼一瞬不瞬地望著女子的臉,雙手隨即加重了力道。


    賀香塵的喘息開始困難,卻還是掙紮著說道:“你殺了我吧,反正你是永遠也找不到她的!你若殺了我,最後看到的隻能是她衣衫淩亂,死不瞑目的屍體!”


    “你!”岑晟月眼底閃過一抹急劇的痛色。


    閉眼,痛苦的神情打消了他所有的冷冽。


    “月王還是快些答應吧,你隻要答應了我,我就告訴你她所在的地方。應該還來得及,否則你就等著看你的心頭肉被……”


    她帶著邪肆笑意的聲音滿滿充斥在他的耳邊。


    “夠了!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他沉痛地說著,隻感覺到正有無數雙手在生生撕扯著自己的心,將它扯成千片萬片,鮮血淋漓。


    被他放開脖頸,能夠自由呼吸的賀香塵臉色又比原來更蒼白了一些。


    她滿意一笑,從懷中掏出一方純白的帕子。


    “口說無憑,將你的承諾寫下來。我就馬上帶你去找她!”


    他將帕子接過,微微顫抖的手放在口中咬破,借著鮮血將方才答應過她的寫成了一份血書。


    賀香塵滿意一笑,將帕子收進懷中。


    “快走!”岑晟月沉凝如冰山的臉不帶一絲溫度地朝她吼道。


    賀香塵蒼白著麵色淺淺一笑,便要縱身飛起。


    然而離地之前已是開始開旋地轉地眩暈,接著便如蝴蝶一般朝地上墜去。


    岑晟月正要走,正看麵女子倒地的一幕。


    他連連伸手扶去,在她倒地之前將她的身子扶住了。


    “賀香塵,你舊病犯了?藥呢?”他急急地望著她,沉凝著臉色問道。


    賀香塵一雙纖白的手軟弱無力地朝懷中掏去,終於掏出一隻細瓷藥瓶。


    岑晟月一把奪過藥瓶,將瓶蓋旋開,朝手心倒去。


    然而連連磕了兩下都未有一粒藥出來。


    “空了!”他擰眉急著說道,“還有沒有其他的?”


    已然虛軟無力的賀香塵瞬間麵若死灰,眼底閃過一抹絕望的苦笑。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朝他說道:“沒有了。原本還應該有兩顆的,誰知道……竟然就沒有了。或許這就是天意,或許今天就是我的死期。”


    岑晟月臉上痛色更甚:“說什麽胡話!你先帶我去救憐惜,完後我馬上帶你看大夫!”


    賀香塵麵上苦澀的笑意更甚,若有若無地搖了搖頭:“我如今吃的藥早不是原先的藥了。自入了太子服我就在服可讓我有孩子的藥,可是那藥毒性太大,原本的藥早就不管用了。這藥都是提早準備,用三天三夜熬成,製成十五粒。一粒可以讓我保持一個月。可是如今……已是晚了。”


    岑晟月終於發出一聲歎息,不忍再看眼前瀕死的女子。


    雖說她早年騙過他,又做了不少錯事,可是他知道,她待他的心從來都是真的。


    “月,你不必擔心。其實我說的那些都是騙你的。我隻是讓他們好好看守憐惜公主,沒有我的命令,他們絕不敢怎麽樣的。”


    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虛弱的女子眉間終於輕輕舒展開,虛弱地笑著朝他說道。


    岑晟月的眼中閃過一抹亮色,清晰地映在了女子眼中。


    “你,果真是愛她的。”她伸出一隻纖白的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臉。


    一雙美麗無雙的眸子深情脈脈地望向他,仿佛要將他深深地印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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