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國三年,物阜民豐,因李家三代為官,盡心盡職,更因了嫡女李若冊封為妃,元帝特封了李家老爺李國公一位,此詔令一經下達,李家上下無不磕頭謝恩。(..tw無彈窗廣告)年過半百的李仁川雙手顫抖著接過了聖旨,嘴上依舊連聲道謝,嘴角顫動著,眼底更是濕潤之意。


    “李國公大人,皇上之所以如此照顧著你們這一大家子,一來是看在賢妃的麵子上,二來也是你們家勞苦功高,擔此殊榮,可不至於令皇上失望才是!”頒旨的公公微微仰著腦袋,趾高氣揚地看著眾人,嘴角是淡淡的譏諷之意。


    “公公教訓的是,下官定當牢記公公教誨!”李仁川連連俯身,卻隻是嘴上感謝著,絲毫不見有何動靜,春公公的顏色漸漸有了些許異樣,暗暗思忖著這李國公究竟是不明白各種意味,還是一毛不拔,亦或者,他根本不將自己看在眼裏?這樣想來,塗著脂粉的一張臉遂漸漸暗淡了下來。


    還是李仁川的結發妻子沈氏看出了個中端倪,趕緊小聲地使喚了身邊的翠兒拾了一大包的銀子來,含笑塞進了春公公的手中,沈氏連聲道謝,“公公遠道而來,連口茶水都不及喝上,真是辛苦公公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春公公見銀子的分量不輕,終於露出了微微的笑意,隻是說道,“夫人何必客氣,老奴不過是做好分內之事罷了。”說著卻隻將銀子塞進了兜裏去,滿麵帶著笑,“這旨意既是到了你們這兒,老奴也就不逗留了,皇上那兒還等著去伺候呢!”


    話音剛落。隻聽得一陣敲鑼打鼓,是漫天聲響,在寬闊的洛城大道上浩浩蕩蕩的回蕩開來,聲勢浩大,令人震驚。


    隻不過碰上了這樣大的喜事,李府眾人卻不見本分欣喜,反而被那黑壓壓的沉悶氣氛壓製著。好生奇怪!十裏長街。等到隊伍逐漸遠去了,一絲絲愁緒卻是漫上了李國公與沈氏的臉上。


    “如今攤上了這事,也不知是悲是喜。”手中的聖旨依舊是沉甸甸的分量。壓得李仁川喘不過氣來,在擺設簡樸的狹小的房間裏來回踱步著,眉眼間盡是焦慮之色,“貞娘的病可是好些了。”


    “還不是這般麽?”沈氏說著抹了一把眼淚。“昏昏沉沉地胡睡著,偶爾醒來兩遭又合上了眼去。總是不見得大好,叫我好不憂心!”


    “夫人不必黯然傷神!”李仁川歎了口氣,安慰著她,“如今。這也是命啊!”


    隻不過這個時候,忽的從跑來了一個小丫頭叫喚著,“大夫請來了!大夫請來了!”聲音是許久不見的歡快。似乎帶來了新的希望。


    兩個老人一聽這聲音,隻麵麵相覷一番。也來不及說什麽,隻是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地推開了門,攔住了正呼喊著的丫頭,正是李貞娘的貼身丫鬟翠兒,沈氏微微蹙眉,隻是說道,“你這丫頭可是在叫喚著什麽,那大夫可是真的請來了?莫不是江湖騙子?”


    “夫人!老爺!”霜兒一臉的焦灼的神色,生怕兩位不信任她一般,滿頭大汗地解釋著,“是從如玉醫坊請來的,可是妙手回春的神醫呢!”


    “如玉醫坊?”李仁川品味著這四個字,隻暗自納悶,自己為何從來沒聽過這等名號,隻不過人命關天,卻還是說道,“快領我們悄悄那大夫去!”


    霜兒這才急急地領了兩位到了大院之中,隻見一聘婷女子背對著他二人而立,看不真切麵容,隻身著白色牡丹煙羅軟紗,逶迤白色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身係軟煙羅,頭上倭墮髻斜插一根鏤空金簪,綴著點點紫玉,流蘇灑在青絲上,仿佛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直叫三個人都看得癡了。


    待到女子終於緩緩轉身,隻見螓首蛾眉,雙瞳剪水,唇色朱櫻一點,淡淡含笑,款款走來,步履輕盈,珊珊作響。隻覺繡履遺香,幽韻撩人。楚慕染盈盈一拜,舉止得宜,“拜見李國公,李夫人!”


    沈氏隻覺眼前一亮,見此女子神態淡然,自然不是凡人之流,這才略略感到幾許希望,慌忙請了楚慕染進了貞娘的房間。


    未知其房,卻聞到似有若無的藥香,走得近了,那藥的氣味便愈發的濃鬱。


    楚慕染微微蹙眉,“這藥……”


    “是之前的禦醫留下的。”李仁川一驚,生怕這藥裏有什麽問題,慌忙問道,“這藥難道有什麽問題?”


    “倒不是。”楚慕染示意李仁川不必擔心,“隻不過聽聞小姐終日昏睡,不見清醒,足以見這身子裏乃是堆積著鬱結之氣,方才我聞著這藥間又幾味藥材倒是能夠理氣化瘀,隻不過卻隻是治標罷了,尚不能根治,敢問小姐是否醒過幾次,卻又昏昏睡下?”


    “正是!正是!”一語中的,沈氏恨不得緊緊握住楚慕染,更覺得此姑娘非同尋常,“正如姑娘所言,小女卻是如此!”


    然而,李仁川此時卻是輕咳了幾聲,有些責怪地看著沈氏,顯然對楚慕染這個不速之客還有些許的懷疑。


    楚慕染倒也無謂,隻是繼續說道,“氣散了些許,小姐的意識才略略清醒了些,隻不過這一頭淤氣方才散去,那一邊又聚集了起來,如此循環往複,倒是苦了小姐了。”


    正說著,已然到了貞娘的閨閣之中。


    “兩位請留步吧。”楚慕染施施然一拜,卻是叫李仁川與沈氏留在了門外,不讓人進來。


    “這……”沈氏有些猶豫,李仁川卻不說話,有些遲疑也有些擔憂,沉默良久終於點了點頭,這才看著紅木雕漆地木門緩緩合上了。


    貞娘此時正慘白著一張臉,躺在床榻之上,偶爾咳嗽幾聲,卻是麵無血色。


    楚慕染站在床前,隻緩緩地伸出了手。輕輕地舒展了她的眉頭,喚了一聲,“貞娘,我來接你回家了。”


    此時此刻,貞娘的房外已經來了不少的人,李府老少皆在院中徘徊著,隻是或是憂慮或是緊張。眾人卻是神色不一。倒是值得考究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一牆之隔的閨房之內,貞娘隻覺得這一覺睡得實在是太久。終於有一雙手緩緩地將她從雲端拉扯了出來,她費力地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雙含笑的眼睛。


    “我是認識你的。”貞娘隻是笑道。


    “小姐許是病得糊塗了。”楚慕染眼角微微一動,隻是一瞬。遂笑道,“慕染不過是一介大夫罷了,賤民出生,小姐是千金之軀。又何談見過一說?”說罷便收拾了醫匣,起身欲走。


    “姑娘可是姓楚?”誰知貞娘竟來了這麽一句。(..tw無彈窗廣告)


    楚慕染腳步一頓,不置可否。卻還是步出了門外,一推開門。看到的便是李仁川與沈氏焦灼的模樣,“小姐是醒了。”


    “醒了,醒了!”李仁川說著跌跌撞撞地進了門內,沈氏緊跟著進了去。


    剩下的不過卻是在門口張望著,楚慕染默不作聲,隻是獨自步出了府外,餘光卻看見一位身著華服,地位不低的小姐卻是臉色微微一變,似乎是難以置信一般。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笑容,這才施施然離去了。


    貞娘依舊昏昏沉沉的,隻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在夢裏,她隻覺得坎坷一生,經曆了辛酸苦辣,隻是再細細想來,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夢境,她卻是記不真切了,隻是覺著那位名喚慕染的姑娘身上熟悉的感覺才是唯一能夠觸摸到的真實。


    正想著,房門打開,李仁川蒼老的臉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身後的沈氏正抹著眼淚,淒然地看著她,貞娘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已經昏睡已久,掙紮著起身,“爹,娘,是孩兒不孝……”


    “你這孩子……”李仁川趕緊扶著她躺下,生怕累著了貞娘,“說的是什麽傻話,既是醒了,便好好休息著,可別又昏沉沉睡過去了……”


    “爹爹說的是……”貞娘雖躺在床榻上,身子虛弱不堪,卻還是艱難地點了點頭。


    沈氏在這時也湊了上來,“我的好孩子,終於醒了來,你可知道娘是有多擔心你!”說著又在嚶嚶地哭泣著,不斷地拿著帕子抹著眼淚。


    “你這老婆子,如今孩子既是醒了,你在這兒哭哭啼啼的作甚?”李仁川不禁板起了麵孔教訓道,沈氏趕緊收住了眼淚,他這才歎了口氣,對著貞娘笑道,“可是有什麽想吃的,爹爹叫廚房做了端來!”


    “倒沒什麽想吃的。”貞娘虛弱一笑,“就是身子乏得很,有些渴了。”


    “快去倒些水來!”李仁川趕緊吩咐著沈氏,沈氏一愣,看著李仁川的眼睛裏辨不出是什麽表情,卻還是起身倒了水來,含笑著遞與了貞娘,“慢些喝,可千萬別給嗆著了!”


    “謝謝娘!”貞娘喝了口茶,臉色這才漸漸好轉了許多。


    李仁川本想著與貞娘多收些話的,卻也不忍打擾她,隻絮絮叨叨說了幾句便準備著離去了,倒是沈氏,一直緊緊地握著貞娘的手舍不得放下來,眼裏更是噙著淚,煞是激動的模樣,“我的好貞娘,你可終於醒來了,可叫娘好不擔心!”


    “你個婆子,既是醒來了,說這些有的沒的作甚,”李仁川皺著眉頭說了沈氏幾句,沈氏這才依依不舍地離去了。


    屋子裏便隻剩下了貞娘孤零零一個人,她隻覺得身子依舊縹緲緲著,忽的覺得喉間一陣腥甜,隨手拿起床上擺著的一方帕子請捂住嘴,低低地咳嗽著,待拿了帕子下來,才看見一攤鮮紅的血跡,正巧霜兒卻在這個時候進了來,看見貞娘終於醒了,撲倒至床前,嘴裏更是“小姐,小姐”地喚著。


    “我這不是醒了麽?”貞娘偷偷地藏了帕子,這才笑道,“你這樣子,叫外人見了還以為我是打罵你了呢!”


    “隻要小姐能夠醒來!”霜兒依舊是跪在床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著,“就是打了霜兒百八十大板。霜兒都是願意的!”


    “你這丫頭……”貞娘嘴上笑著,眼裏卻是撲簌簌落下淚來了。


    而另一廂,李仁川回了自己的寢居,沈氏還未替他解下身上的袍子,他卻忽的一拍腦袋,轉而想起了什麽來,“隻顧著貞娘。倒是忘了神醫了。可是她救了貞娘的命啊!”說著更是喚了人來尋那神醫。


    隻是下人卻告知楚慕染早已離開,李仁川忽覺得失落落的,坐在床前。


    沈氏幫他揉揉肩。柔聲安慰道,“如今貞娘既是已經醒來了,老爺何苦如此憂心,莫傷了自己才好!”


    “你是不明白!”李仁川隻說道。“貞娘從小體弱多病,如今是挺了過來。為夫卻還是為她的日後擔憂,如今見著這神醫,實在是不同凡響,若是能將貞娘的病症根治了倒也好。如今突然又不見了蹤影,可叫我去哪裏尋得的?”


    “貞娘病得昏沉沉時,她既是出現了。是貞娘的福氣。”沈氏勸道,“老爺不必憂心。方才霜兒也說了,她既是那如玉醫坊的大夫,我們隻需尋了那醫坊去,貞娘自然有救!”


    李仁川看著沈氏,眼裏終於流露出了些許光芒來,枯瘦的一雙手覆在了沈氏圓潤的手上,他終於點了點頭。


    而等到夜深人靜之時,壓抑的卻處處尖銳的聲音終是從李國公府的一角穿了出來。


    李家庶女李苒兒低聲咒罵著,“那李貞娘的藥分明是換了的,先前是咽著口氣遲遲不肯離去,到如今竟然還清醒了過來,究竟是她福大命大命不該絕還是哪裏出了錯?”


    “你個沒用的東西,咱們既然都已經忍到了今日還有什麽是忍不了的!”沈氏刻意壓低了聲音,卻還是苛責著李苒兒,“咱們現如今都已經今非昔比,你雖是庶女卻依然擁有了嫡女的地位,比起那李貞娘是絲毫不差的,我也從側室轉成了正室,那李貞娘從小體弱多病,又有誰知道是我們再從中作梗?她這一次挺了過來也不過是那不知道何處來的神醫誤打誤撞幫了她罷了,她能病一次就不能再病一場麽?”昏暗的燭光下,影影綽綽地將二人的身影映在了牆上,沈氏的表情卻與白日裏全然不同,嘴角噙著的笑帶著半分邪惡,半分陰狠。


    李苒兒這才收了臉上的怒意,“娘教訓的是,小不忍,則亂大謀。”


    “虧你還懂得!”沈氏的手指戳著李苒兒的腦門,終於說道,“當務之急,是查清了那神醫的底細,可是不能讓她再壞了咱們的事情!”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正值三月風光正好,貞娘的病好了些許,也能下床來了,這才到了國公府的小院裏,卻是看著一汪平靜得毫無波瀾的清澈湖水有些暗自傷神,這時卻不知從哪兒傳來了尖聲尖氣的聲音,“姐姐的病可是好些了?”


    貞娘一驚,隻覺得聲音有些熟悉,循聲望去,卻見李苒兒含笑走來,那笑卻帶著一絲涼意,無端讓貞娘覺得頭皮有些發麻,略略後退了幾步,卻依然勉強地笑著,縱然笑容是異常蒼白無力,“苒兒妹妹。”


    “今兒見得姐姐的氣色倒是好些了。”苒兒卻緊緊上前一步,握著貞娘的手,手心裏是刺骨的冰冷,她卻依舊神色自若,隻是含笑問道,“就是為何這唇色依舊如此的蒼白?”


    “多謝……多謝妹妹關心。”貞娘卻小心翼翼地抽離了自己的手,隻是怯怯地說道,“隻是吹了冷風罷了,無妨的。”


    然而,李苒兒卻不作罷,嘴角的笑容終於帶著幾分冷意,那眼神更是讓貞娘覺得害怕,她的聲音可以壓得很低,讓貞娘不免覺得有些可怕,“姐姐,這要說三月,那畢竟是去了寒又失了火的,你這手卻還是冰冷得異常,可否那病還未痊愈?”


    “也許……”貞娘見苒兒又是往前逼近了幾步,身下邊是碧波蕩漾的湖水,她被壓製在闌幹上,動彈不得,隻覺得呼吸急促,喘不上氣來,李苒兒笑得卻是愈發的詭異。她瞥過了腦袋,卻見一汪湖水蕩漾得可怕,眼角幾欲落下淚來,她的聲音裏帶著幾絲懇切,“妹妹,求求你……”


    “姐姐可是求我什麽?”李苒兒卻在這個時候一把抓住了貞娘的手腕,塗著鮮豔欲滴的指甲扣住了這娘慘白的肌膚。她的眼底是比冰川還要冷的寒意。“苒兒不過是小小的庶女,姐姐錦衣玉食享不盡,何必來求苒兒?”


    “妹妹……”一行清淚自眼角滑落。貞娘是真的哭出了聲,直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著貞娘這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李苒兒隻覺得愈發的作嘔,手下不免用力。一絲陰霾自眼底掃過,卻在這時候聽見了霜兒著急的呼喚聲。“小姐,你與三小姐為何在那兒,湖邊寒涼,小姐還是回房裏休息吧。”


    貞娘一聽見了霜兒的聲音。仿佛是找到了救星一般;李苒兒卻是鬆開了手,看著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霜兒,微微蹙著眉了。謝水軒地處國公府偏僻的一角,平日裏根本就是無人來這兒的。那貞娘因此偏愛此處的僻靜,就連霜兒都要避開三分,這才免受了打擾,隻是霜兒卻偏偏在這會子出現,叫她一腔怒意無處發泄,隻是麵色凜然地瞧著貞娘跌跌撞撞地朝著霜兒奔了過去。


    “小姐。”許是貞娘跑得太急,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虧是霜兒及時地扶住了她,這才叫貞娘顫顫著靠在了霜兒的身上,卻因著驚嚇過度,始終還是暈了過去。


    “小姐!小姐!”霜兒盯著不遠處望著這一幕的李苒兒,看向貞娘的臉龐不免多了幾分焦灼之色,卻也無可奈何。李苒兒這才施施然走了過來,不見半分愧疚,隻是裝模作樣,故作驚慌地喊道,“來人啊,二小姐暈倒了!快來人啊!”


    不消一會子,國公府的下人們全湧了過來,待前腳抬了貞娘進了她的臥房內,李仁川與沈氏卻慌忙跑了過來,沈氏進門的時候睨了門外的李苒兒一眼,看不清究竟是何表情,隻是奔到了貞娘的床前,趴在床上直哭喊道,“我苦命的孩兒,為何又這樣暈了過去,究竟是哪個下賤的奴婢,許了你到屋外去,真是作死啊!作死!”


    李仁川的臉又蒼老了許多,隻是看著抿著嘴唇,毫無血色的貞娘,不住地歎著氣,“是天要亡我家的貞娘,天要亡我的孩子啊!”


    一時間,國公府上哭天搶地,引人震驚。


    而在遠處,洛城小小的一角,淡粉的宮燈下掛著一塊嶄新的牌匾,上書“如玉醫坊”四字,小小的屋室在巷弄一角,雖說不大,卻是一塵不染,屋內的一切也是井井有條。楚慕染收了手中的筆,送走了最後一位病人,這才隨手拿起桌上的書隻是靜靜地看著,也不知道讀到哪一處,她卻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悅。


    “算起來,這一日,倒是貞娘落水之時,也不知她究竟是如何了?”


    蘇鈺卻在這時走了進來,看著楚慕染,微微笑著。楚慕染並不看她,依舊翻著書冊,目光卻落到了一處,正是貞娘的筆跡,寫著那時她大病初愈去謝水軒散心,卻被李苒兒推入了湖中,從此身子落下了病根,一到陰雨天氣,骨子裏便是鑽心的疼痛。


    楚慕染的表情並未改變什麽,依舊淡然,隻是合上了書,街角落下雨來,打濕了窗外的芭蕉,發出清脆的聲響,楚慕染起身關了窗,終於對上了蘇鈺的眼神,“你放心,事情已經辦妥了,隻是我起碼知道,有些事情,畢竟天命不可違,她得到了什麽,總是要失去什麽的。”


    “她可是還清醒著?”蘇鈺挑眉。


    “是麽?”楚慕染隻淡淡地回答,卻覺得眸子重的很,身子也有些乏了,也不顧未吃了晚飯,便躺在了床榻上,合上了眼眸,側身而寐。


    她睡得淺,蘇鈺是知曉的,卻見一席薄被滑落在了她的肩上,蘇鈺懶懶地倚在了屏風之上,微微低了腦袋,瞧著楚慕染的睡顏,終是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輕輕走了過去幫她提上了被子,動作輕柔,並未驚擾了她。


    隻不過楚慕染似乎隻有在夢中才能毫無警惕,再不複平日的淡然,嘴角噙著的一抹苦笑有些複雜,蘇鈺緩緩伸出手來,滑過她略顯的蒼白的臉頰。隻一瞬卻還是收了回來,


    楚慕染卻在這時抓住了他的手,她握得是那樣緊,似乎生怕失去一般。


    “陸川。”她喃喃自語著,一行清淚終於落了下來。


    入了夜,天氣又涼了幾分,正如李苒兒此時的心境。刺骨的寒意包裹著她。卻抵不過她心裏的陰冷,嗖嗖的冷風穿過她的身體,李苒兒不過是將身上的襖子裹緊了些。如炬的目光卻隻盯著燈火通明的李貞娘的住處。


    鮮豔欲滴的蔻丹在指尖張揚著,卻邁進了厚重的襖子之下,李苒兒的手緊緊地攥著衣角,嘴角雖是噙著一抹笑容。隻是眼底的冰冷卻在訴說她心裏真正所想,“李貞娘啊李貞娘。你便是這樣一直睡著吧,不要醒來才好!”


    “小姐醒了!”這時卻不知是誰急急地喚了一聲。


    院子裏的李苒兒隻愣了一下,卻慌忙奔了上去,兩頰盡是喜悅的淚水。一見了幽幽轉醒的貞娘,又是輕輕地用帕子拭著眼角的淚水,隻哽咽著說道。“姐姐可算是醒來了,可叫苒兒好不擔心!”


    貞娘微微側過腦袋。隻瞧著李苒兒,憔悴的眼睛又掃過了李仁川和沈氏的臉,她隻是想了一想,將心裏的話咽了回去,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李仁川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終是鬆了一口氣,又吩咐下廚房做了些貞娘所喜好的吃食,隻是柔聲問道,“白日裏可是受驚了?”


    他這麽一問,沈氏與李苒兒的一顆心便是提到了嗓子眼,直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沈氏果然是老謀深算,見貞娘麵色似乎是有些猶豫,遂笑著插過話來,“是否是外邊寒涼,遭了冷風身子受不住了?”


    李仁川隻睨了沈氏一眼,卻什麽都沒有說,隻是伸出了長滿了老繭的手輕輕地撫著貞娘一頭的秀發,眼裏滿是慈愛。


    這娘瞧著沈氏,神色有些複雜,微微抿著嘴唇,沉默了良久卻還是點了點頭,隻說道,“是貞娘讓爹爹擔心了……”


    貞娘一說,母女二人心中的石頭這才落了地,李仁川隻不過瞧了她們一眼,嘴裏似乎想要說什麽,卻仍舊沒有說出口,隻是說道,“既是如此,你便好好躺著,有什麽吩咐霜兒作罷,爹爹再遣幾個丫鬟婆子過來好生照顧著你,你如今大病初愈,身子骨仍舊弱得很,咱們也不在這兒擾著你了。”說著隻用眼神催促著那母女二人離去了,李苒兒嘟著嘴,那模樣甚是委屈,隻不過看了李仁川威嚴的一張臉,卻還是訕訕地離去了。


    等到屋子裏隻剩下了貞娘與霜兒兩個人的時候,霜兒終是忍不住問道,“小姐此次暈倒,分明是苒兒小姐害得,老爺如此寵著小姐您,為何小姐不同老爺明說了?”


    “是我自己多想了罷,苒兒妹妹本是無意的。”貞娘壓低了聲音咳嗽著,話間聲音帶著些許的沙啞。


    霜兒看著貞娘如此怯弱不堪的模樣,卻隻覺得心頭仿佛壓著什麽一般,不由得蹙眉說道,“小姐,再怎麽說您才是李家的嫡小姐,卻如何叫三小姐三番四次地騎到了您的頭上,若是您再這麽逆來順受,三小姐定是要得寸進尺的呀!”


    “可是胡說!”貞娘話一急,那咳嗽也就愈發地嚴重了,隻漲紅了臉輕聲嗬責著霜兒,“三小姐從來未對我如何,霜兒,今日之話,你隻在我麵前說說也罷,切忌千萬不可在外人前麵言談!”


    “霜兒謹記小姐教誨!”霜兒俯身盈盈一拜,瞧著臥在床榻上的貞娘一臉的病容,身體更是削瘦了許多,而那纖細的腰肢如今更是不盈一握,愈發覺著心疼,隻是再看貞娘眼角含著些許淚光,也知曉她的痛楚,有些話便隻能憋在心裏,是她萬不敢觸及的。


    而讓貞娘這般忍氣吞聲的,歸根究底,也無非一人而已,林府二公子林瑞。


    林家在洛城,原先也算是大戶人家,那時李仁川不過是朝中重臣而已,地位與林家老爺林政相當,後來各自生了兒女,雖沒有白紙黑字,卻也在口頭上約定了親事的。誰知後來林家家道中落。林家老爺更是在而立之年病故,林家從此家道中落,再不複當初。隻是李仁川卻是平步青雲,更是坐實了顯赫一時的李國公一位,一時間地位超然。


    李仁川自小便極其地寵愛貞娘,雖說貞娘與林瑞約定了親事,隻不過自從林家再不複當年的繁華。他心裏也便生出了嫌棄之意。一直到林政撒手人寰,他怕林家再提了這門親事,貞娘再跟著他家人說苦。便一直避而不見。


    誰知林家卻還是找上了門來。


    那時貞娘還未到及笄的年紀,也正是貪玩了時候。卻因著她自小身體孱弱,不大待動,隻是坐在亭中看著一群小孩子玩耍著。那時的李苒兒雖說年紀輕輕,卻永遠站在人群的中央。彼時她正笑吟吟地站立著,著一身娟紗金絲繡花長裙,外罩淡淡的碧色撒花煙羅衫,發間是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腮邊兩縷發絲隨風輕柔拂麵憑添幾分誘人的風情,而靈活轉動的眼眸慧黠地轉動,幾分調皮。幾分淘氣,儼然是個美人坯子。


    她也曾驚羨於李苒兒的美豔。而在看見林瑞之時,那一份羨慕終究成了淡淡的失落。她便是那時候見著林瑞的,那時李苒兒趾高氣揚地對著眾人說道,“我是公主,你們隻是我的奴婢與仆人,知道嗎?”


    幾個半大的孩童之中不乏出身高貴的,隻是在李苒兒麵前卻是怯怯地沒了聲響,李貞娘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們嬉戲,卻在看到林瑞之時被他完全吸引了目光,長眉若柳,身如玉樹,一攏冰藍羅衣,玄紋雲袖,繡著雅致竹葉花紋的雪白滾邊和他頭上的羊脂玉發簪交相輝映。


    貞娘隻是看癡了,不過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她隻紅了臉,不敢再看不遠處腰係玉帶,手持象牙的折扇的少年。


    林瑞隻不過淡淡含著笑,目光卻落在了亭子裏貞娘的身上。


    隻是此時誰都沒有注意到,在人群的中央,一縷紅暈飛上了李苒兒的臉頰之上,她看著那個麵若冠玉的男子,隻想著前些日子先生教了她的那句詩。


    “一生一世一雙人。”


    那時她隻認定了他,想著麵前的男子必是伴她一生一世的歸宿了。


    不曾想,林瑞卻是找了李仁川提了親事,不是為了自己,卻是為了那個怯弱不堪,絲毫不如自己的李貞娘。


    隻因了她是李府的嫡女,至高無上的地位。


    以及可以幫林家東山再起的能力。


    誰知李仁川隻是一笑了之,黝黑的臉上,那般的神情再明顯不過,如今你林家早已今非昔比,貞娘是他的掌上明珠,他怎能讓他的心頭肉受半點委屈!


    “那時隻不過我與令尊的玩笑話罷了,當不得真。”李仁川的笑容別有深意,一麵打點了林瑞些許銀兩。


    那一瞬林瑞的眼神是些許的閃爍,他不過是奉了母親之命而來,一腳還未跨入李府,早已羞得麵色通紅,李仁川的拒絕,畢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卻鬆了口氣,與其他日被自己的嶽丈大人壓著喘不過氣來,不如及早了了此事,更何況……


    林瑞不再多想,雙眼瞄了一眼分量不輕的金銀,雙手不自覺地顫抖著,卻還是恭敬地告辭,並未接了銀子來。隻是出了門時那腳步輕微有些踉蹌,遇著台階時也來不及手腳,險些磕倒。林瑞撓了撓頭,白淨秀氣的一張臉是愈發的通紅了。


    耳畔傳來隱約卻是張揚的笑聲,他循聲望去,隻一眼便見了眾人簇擁著的姑娘,亭亭玉立,麵若桃花,膚如凝脂,麵若白玉,正嬉笑著望著自己。那張臉便是愈發的緋紅,林瑞隻覺得嗓子眼渴得難受,胸腔裏升騰的熱氣漫上了臉頰,滾燙得仿佛如在七月一般。


    李苒兒隻笑得更歡,不過嬉笑道,“這台階可是傷到了公子?”


    “不過是……不過是林瑞不小心罷了。”林瑞支吾著說道,眼神飄渺,不敢再看那笑靨如花的女子。


    李苒兒卻在心裏暗暗道,原來他便是林瑞,他便是與她的姐姐貞娘指腹為婚的公子,那一刻,她神色自若地望著他,隻是嬌媚地笑著。


    而在李苒兒的心中,便是那時,漫天的妒意在心底緩緩地滋生著,在那些暗無天日的心靈深處,緩緩地將她吞噬了。(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如玉醫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遲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遲莯並收藏如玉醫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