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瞪了兒子一眼,道:“看病開藥方的事,你又不懂,多什麽嘴,站到一邊去。”


    那男人不好意思地對韓頌延笑了笑,退到一旁。


    韓頌延此時沒空去解釋,他非盧郎中的徒弟,他想聽聽安意的診斷結果。盧郎中的說法,他有些質疑,他知道安意認識許多草藥,但是這幾個月,他從沒見過安意給人診脈看病。


    認識草藥和給人看病,是兩回事。在戌朝,普通的采藥人是不需要參加醫會考試,但製藥、遊醫都需要參加醫會考試;坐堂郎中更是需要通過兩項考試,才有資格在藥鋪坐堂,給人看病。至於在各州縣的惠民藥局任職的大夫,要參加三項考試,進太醫院的太醫,要求就更加嚴格。


    還有一點,韓頌延也很疑惑,學醫之人,為得就是給人看病,在看病精進醫術更是常理,可是安意似乎並不願給人看病,他與盧郎中談論病例時,她不喜歡聽,常常借故走開。


    “少陽之邪,進可傳太陰之裏,退可還太陽之外,中處於半表半裏之間。不能見病人發熱、咳喘,就誤以為陽明裏熱,一分惡寒一分表證,表邪不解不可用白虎湯,依照病人的情況,應用小柴胡湯。”安意措詞道。


    韓頌延驚訝地看著安意,有些相信盧郎中所言無虛,安意所言,亦是他想說的。難道安意也象七弟一樣,雖然年幼,學醫的時間不長,卻天賦過人,是個醫學奇才?


    盧郎中微點點頭,問道:“韓小子,你的診斷又如何?”


    “邪在半表半裏之間,惟和解經樞,疏表達裏,若用大劑寒冷之品,冰伏其邪,易成壞證,治少陽證用小柴胡湯為宜。”韓頌延讚同安意的開的方子。


    “喜兒磨墨。”盧郎中走到案邊,提筆為病人開藥方。


    韓頌延發現盧郎中開的並不是單純的小柴胡湯,藥方裏還加有,桔梗、枳殼、白幹參、杏仁、桑葉、雙花等藥。


    “水煎服,日服三次。”盧郎中寫完藥方,吹了吹墨汁,“服完三劑,再過來改藥方。”


    病人的兒子接過藥方,道了謝,數了診金,和兄弟抬著父親離開。


    盧郎中還沒吃飯,安康陪著安意和韓頌延去百草園,安健叫上劉小義,和程致霖去小東山打獵。


    安意上午沒過來,進園就去看草藥。


    安康和韓頌延在草亭坐下,閑著無事,聊起了詩詞歌賦。


    安意轉了一圈回來,兩人正為兩個詩人詩藝爭持不休,見她回來,齊聲道:“妹妹(喜兒)你來評評理。”


    “評什麽理?”安意訝然問道。


    安康道:“孟浩然和王維誰的詩藝好?”


    安意輕笑,“大哥覺得哪位好?”


    “當然是孟浩然。”


    “喜兒,你可不許偏幫你大哥。”韓頌延忙道


    “大哥為什麽覺得他好呢?”安意問道。


    “孟浩然其詩不事雕飾,清淡簡樸,意境清曠,詩中有壯逸之氣。”安康道。


    安意看著韓頌延,“四少爺為什麽覺得王維的詩藝好呢?”


    “王維其詩清新明快,音韻響亮,如信手拈來,淡泊明誌,頗有淵明遺風。”韓頌延朗聲道。


    安意眸光微轉,從詩可觀兩人的秉性和誌向,微微淺笑,問道:“請問是鴨子好吃,還是雞好吃?”


    安康和韓頌延一愣,轉念明白她的意思,啞然失笑。


    “可要燒水泡茶?”安意這話問的是韓頌延,安康對茶沒什麽嗜好,他更喜歡喝白開水。


    “不必了,上午已喝了兩杯,再喝就成驢飲了。”韓頌延笑道。


    “師父就是愛附庸風雅,喝水就是為了解渴,哪有那麽多的講究。”安意撇嘴道。


    “你這個逆徒,又在背後說師父壞話。”盧郎中幽怨地聲音響起。


    安意轉身看著盧郎中,有恃無恐地挑眉道:“我哪有在背後說您的壞話,我是當麵說的,我瞧著您來了,才說的。”


    “妹妹,別淘氣。”安康忍笑道。


    韓頌延唇角微揚,凝眸看著安意,他發現安意隻會在盧郎中麵前這樣淘氣,故意惹得盧郎中佯怒,在其他人麵前不會。越接觸,就會發出這個女孩子有很多麵。


    沒有人知道,安意這麽做的原因,她隻是在盧郎中身上尋找她外公的影子。


    “你這個逆徒,你這個逆徒,真是氣煞老夫也!”盧郎中佯裝生氣地捶胸頓足,“老夫要清理門戶。”


    “您先別急著清理門戶,您先清理清理蟲子吧。我剛看到白術的葉子被蟲子咬斷,應該是地老虎從土地裏鑽了出來。”安意道。


    盧郎中沒空再說笑了,忙去看白術。


    安康不懂這些,韓頌延和盧郎中看過術葉,確定是地老虎所為。


    安意知道用辛硫磷乳油可以消滅地老虎,問題是辛硫磷乳油是用多種化學品混合而成,現代有現成的買,她可不會配,就算會配,她上哪去找那些化學品呢?隻能寄希望於盧郎中和韓頌延,看他們有什麽法子,殺死這些地老虎。


    兩人的法子是檢查被害株苗,挖土捕殺,這是個又費時又費勁的方法。


    地老虎的幼蟲是以莖葉為食,咬斷嫩莖,造成缺苗斷壟;稍大點,就鑽入土中,夜間出來活動,咬食幼根、細苗,破壞植株生長。地老虎不比別的害蟲,隻是單一的禍害某種草藥,它幾乎啃咬所有常見草藥的細苗。


    枸杞、當歸、白術、桔梗、山藥這些常用藥,百草園都種了,要除蟲的麵積太寬。第二天下午,程致霖先行回城,韓頌延則主動留下來幫忙挖土捕蟲。


    時近五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太陽不知疲倦地向大地散發著熱量,村民們忙著車水,灌溉農田,沒有空閑。


    安意打消了花錢請人幫忙念頭,戴著小鬥笠,拿著小鋤頭,在地上找地老虎鑽出來的小孔,順著小孔挖下去,就可以找到地老虎。


    捕了一天的蟲,日暮西山,大夥離開園子回家。安意麵露倦色,走得有氣無力,種草藥,錢沒賺著,到先累了三四回了;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種草藥賣錢,不是件輕鬆的事。


    “妹妹。”安康走到安意麵前蹲,“大哥背你回去。”


    “背一段路就好。”安意趴在安康的背上,“大哥,走快些。”


    “好咧。”安康背著安意向前跑,逗得她咯咯直笑。


    “大哥,大哥,讓我也背會妹妹。”安健追上前去。


    “不行,你腳才好,你會摔著妹妹的。”


    “我腳已經好了,我不會摔著妹妹的,大哥,你讓我背會妹妹。”


    韓頌延看著跑遠的三兄妹,輕輕地笑了,他常來井塘村原因,就是喜歡這份家庭溫暖。


    張氏笑道:“秋妹,你好福氣啊,兒女全雙。女兒家在家靠父兄,喜兒有兩個這麽疼愛她的哥哥給撐腰,以後在婆家沒人敢看低她。我家那兩個閨女,等我們兩老走了,就無依無靠了。”


    這話說得羅氏不好接,張氏隻生兩個女,盧郎中不在意,張氏卻成了心病。


    “你這個老婆子,又在胡謅什麽,兩個女婿是厚道人,這些年待兩個女兒挺好的,如今膝下有兒有女,到你嘴裏怎麽就無依無靠了。男人不是依靠,兒女不是依靠啊。”盧郎中不悅地訓斥道。


    張氏麵色微赫,知道說錯話了,低下頭不敢再說。


    “盧郎中別生氣,嬸子不是那意思,做娘的心疼女兒,總覺得旁人都不及自己那麽疼女兒,總想把女兒護在身邊。我家喜兒九歲了,再過幾年就要出嫁,我這光想想啊,心裏就犯酸,許給那樣的人都不放心。”羅氏忙打圓場。


    “這話說的在理,女兒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怎麽疼都疼不夠。”張氏抬手擦了擦眼角。


    “兒女自有兒女福,你少操點心。”盧郎中撂下一句話,加快步伐向前走。


    韓頌延不便與兩婦人同行,快走了幾步,追上盧郎中。


    “這個死老頭子。”張氏小聲罵道。


    “嬸子,今天累了一天,就別做飯了,去我家吃吧。”羅氏挽起張氏的胳膊道。


    “這怎麽成,你也沒歇著,也累一天,我們怎麽好意思。”張氏笑道。


    “我到底比嬸子年輕些,這點活還累不著我,你和盧郎中來吃飯,我也不過多添兩雙筷子。”羅氏笑,衝前麵喊了一嗓子,“盧郎中去我家吃飯,讓四少爺和柱子陪您喝幾杯。”


    “好。”盧郎中遠遠地應道。


    這天半夜,安意突然不舒服。


    “柱子,快起來,你妹妹生病了。”羅氏叫醒睡在隔壁的安康,“快去,快去請盧郎中過來,給你妹妹看病。”


    “安伯娘,出什麽事了?”韓頌延也被吵醒了,從另一間房裏走出來,問道。


    “喜兒不知道怎麽了,剛剛把晚上吃的飯菜全吐出來了。”羅氏著急地道。


    韓頌延皺眉,“今天太陽大,喜兒有可能曬得中暑了。”


    “娘,頌延兄也是郎中,讓頌延兄給妹妹看看吧。”安康道。


    “對喔,我這一急,把這事給忘了,四少爺,麻煩您給瞧瞧。”羅氏把韓頌延領進屋內。


    安意躺在床上,小臉煞白。


    “喜兒,你哪裏不舒服?”韓頌延上前,輕聲問道。


    安意睜開眼,對上了韓頌延關心的雙眸,“我頭暈惡心,胸悶想吐,應該是中暑了。”


    安意憑症狀,就能可以確定是中暑了,隻是她頭暈的厲害,沒辦法起身熬藥,這也是醫者不自醫的原因之一吧。


    韓頌延坐在床邊,伸手給她診脈,“你是中暑了,家裏可有霍香丸?”


    “沒有現成的藥丸,隻有草藥。”安意難受皺緊了雙眉,側身又想吐,可又吐不出東西來。


    “你忍忍,我這就去給你熬藥。”韓頌延起身道。


    安意點點頭,道:“娘,您去泡杯鹽糖水,給我喝。”


    “什麽鹽糖水?”羅氏不懂。


    “就是往開水裏放點糖和鹽,一杯水,鹽放一小勺,糖放三小勺。”


    “噢噢。”羅氏趕緊去灶房泡了杯鹽糖水來。


    安意喝了水,平躺在床上休息。


    安康去灶房幫著燒火,安健心疼妹妹,雖然幫不上忙,也在床邊守著。


    等了一會,韓頌延熬好藥送了進來。


    安意喝了藥,症狀減輕,幾個人才放心。見天色將明,羅氏讓三人趕緊再去補補覺,一會還要去園子裏捕蟲。


    安意曬了一天就中了暑,羅氏說什麽也不讓她再去。


    中暑雖然不是病,但楊氏她們還是抽空過來打了一轉,看看安意。


    羅翠梅捏著安意的小鼻子,道:“你這小丫頭,才曬這麽點太陽,就不舒服,可見是長得太瘦了,身上沒有肉,不經熬,你要長得象我這樣,再曬幾天太陽都沒事。”


    安意看著羅翠梅圓滾滾的身體,嘴角微微抽搐,身體健康當然好,可是她不要長得象圓柱體。


    “那是,豬還就喜歡往太陽下麵跑。”羅紅梅壞笑道。


    “大姐姐,我要是豬,哪你是什麽?”羅翠梅挑眉,“你可別忘了,我們是一個娘生的。”


    羅紅梅語噎。


    羅小夏哈哈大笑,拍巴掌道:“好難得,紅梅也有吃癟的時候。”


    “小姑姑。”羅紅梅不依地道。


    說笑了一會,羅家人就回去了。


    盧郎中領著韓頌延和安家兄弟在百草園裏忙了五天,總算把那些地老虎消滅幹淨。因為發現的及時,損失不是太大。


    在井塘村逗留七天,把張白玉般的臉,差點曬成古銅色的韓頌延,帶著安意整理好的三大包草藥回城了。


    過了兩天,五月初四,羅氏一早起來浸了七斤糯米,洗好粽葉,讓安健買了幾兩肉回來,把鹹蛋煮熟,取蛋黃備用,下午,坐在院子裏包粽子。


    去年浸了三斤米,不用孩子們幫忙,今年浸了七斤,羅氏一個人包不過來。安康和安健早就學會包粽子,動作雖沒羅氏快,但羅氏包三個,他們也能包兩個。


    安意沒手勁,捏不緊粽葉,往上麵的口子放米,下麵的口子就漏,顧著上,顧不了下,半天也包不起,嘟著嘴把米倒回鍋裏,氣惱地道:“我不包了。”


    “妹妹,你還是等著吃吧。”安健笑道。


    羅氏突然歎了口氣。


    “娘,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安意關心地問道。


    “你舅舅都去了兩個月了,怎麽還不回來?他該不是撒謊騙我,還去做押鏢那樣危險的事,不回來了吧?”羅氏憂心地皺著眉道。


    安健道:“娘,舅舅怎麽會騙你呢?是您太心急了,回直隸路途遙遠,一來一回,至少要四五個月。您就放心吧,舅舅肯定會回來的。”


    安康和安意抿唇不語,一個已經隱約猜到衛暘不會回來,一個已經知道衛暘不會回來。


    羅氏正要說話,響起了敲門聲。安意跑去開門,小周氏來了。小周氏是來請安意診脈的,她這個月的月信推遲有十天了。


    安意把小周氏帶進房裏,伸手按住她的脈搏,“滑脈如珠滾滾來,往來流利卻還前,停食痰氣胸中瘀,婦女滑緩定是胎。六舅娘,你懷孕了。”


    “真的嗎?我真的懷孕了?”小周氏不敢相信,幸福來得這麽快。


    “你要是不信,可以請我師父再確診一下。”安意笑道。


    “信,我信,我信。”小周氏喜極而泣,雙手放在小腹,用一種保護的姿勢,去保護剛剛由受精卵形成的小小胚芽。


    安意把帕子遞給她,道:“六舅娘,你先回家,我去請師父,這是大喜事,讓二婆婆她們高興高興。”


    小周氏擦去眼淚,“那我先回去。”


    從屋裏出來,羅氏一眼就看出小周氏哭過,緊張地問道:“弟妹,可是喜兒不懂事,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惹你生氣了?”


    “不是的,大姐姐。”小周氏臉一紅,看了安康和安健一眼,“喜兒給我診脈,說我懷孕了。”


    “懷孕了!”羅氏大喜,“恭喜你啊,弟妹,我扶你回去。”


    “大姐姐,這才剛一個月,哪就那樣嬌貴。”小周氏笑道。


    “小心點總沒錯,我扶你回去。”羅氏擦幹手上的手,扶著小周回羅家。


    安意跑去請盧郎中,把盧郎中帶去了羅家。


    盧郎中確診小周氏懷孕了,雖然時日尚淺,才一個月,但確確實實有了喜。


    羅夏河看著小周氏平坦的小腹,笑傻了,成親兩年多,他終於要當爹了。


    周氏躲在一旁抹眼淚,懸著這麽久的心,總算落下了。


    安意看著歡喜的羅家人,眸底閃過一絲憂色。


    得知小周氏是吃了安意開的藥懷的孕,村裏有幾位成親兩三年還沒懷孕的婦人,找上門來,要安意看病。


    “這藥方不是我開的,是我請師父開的,這藥方不是每個人吃了都有用的,你們去請我師父看病吧,每個人的情況不同,藥方也不同,一人一方,才能治好病,你們這樣諱疾忌醫可不好,會小病拖成大病的。”安意好不容易把人給勸走,回屋繼續看《喬氏本草經》。


    安意剛看了兩頁醫書,又傳來了敲門聲,以為又是那些來找她看病的婦人,皺眉道:“二哥,你去開門。”


    “我在寫……”安健見安意嘟起了嘴,話沒說完,放下毛筆,起身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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