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冬平送羅氏母子們過來,順便代表羅家進去祭拜,院子裏已紮起了靈棚,但是沒有聽到哭聲。崔氏沒有兒女,有的人家不想靈堂過於冷清,會讓侄兒侄女在靈前,充當孝子孝女哭喪。


    走進靈棚,羅氏看到隻有安誌進、安家的孩子們和三個幫忙的人,安有年、朱氏他們都不在,愣了一下,這些人不守靈堂,去哪了?又見安家的孩子們都係著孝布,沒有頂著孝布,跪在靈前充當孝子,羅氏更覺詫異,大伯娘最講究這些虛麵子,今天怎麽不講究了?


    “嫂嫂,親家大哥,你們來了。”安誌進含著淚,迎上來打招呼道。


    羅冬平道:“親家弟弟,節哀順變。”


    “四弟,弟妹已經走了,你要好好保重,不要太傷心難過了。”羅氏接過幫忙的人遞過來的孝布,係在腰間,“柱子,帶著弟弟妹妹,去給你們四嬸叩個頭,上炷香。”


    安康兄妹係好孝布,上前跪在鋪在地上的麻袋上,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接過幫忙的人遞來的三炷香,插在香爐。


    羅氏看了看四周,問道:“四弟,大伯、大伯娘他們……”


    “我不答應,你們說什麽我都不會答應。”劉氏尖利的聲音從堂屋裏傳來。


    “嘩啦”堂屋的門,被打開了,劉氏衝了出來。朱氏在後麵,嚷道:“老大家的,侄兒侄女本來就該給嬸子披麻帶孝的,讓文崽充當一下孝子,又不是過繼,你有什麽不能答應的?”


    “我當然不能答應,你憑什麽要我家文崽當孝子?四弟妹是你的外甥女,她在世的時候你就偏疼她,現在她死了,你還要我兒子給她當孝子,你這心偏得也太過了。我告訴你,門都沒有,你想都別想。”劉氏為了兒子豁出去了,高聲叫囂,不給朱氏半點麵子。


    “你你……”朱氏蠻橫慣了,被劉氏這樣當麵頂撞,下不了台,扭頭罵安誌遠,“老大,你是聾了啊,就這樣看著她吼你娘。”


    安誌遠走上前去,抬手給了劉氏一耳光,“跟娘好好說話。”


    劉氏摸著臉頰,看著安誌遠,夫妻倆迅速的交換了一下眼神。安康和安意站的位置恰好能看到,立刻明白,這夫妻都不願讓文崽充當崔氏的孝子。安誌遠躲在後麵,讓劉氏出麵鬧。


    這是安有年家的事,安康和安意沒打算多管閑事,冷眼旁觀。卻沒想到,劉氏找上了安康,指著他,道:“柱子也是侄兒,他還是個舉人,他給四弟妹給孝子,也光彩些,就讓他給四弟妹當孝子好了。”


    羅誌平臉色一沉,正要出言訓斥,羅氏已經搶先道:“大嫂子,這種不要臉的話虧得你說得出口,你臊不臊得慌?這世上那有嫡親的侄子不當孝子,讓隔房的堂侄當孝子的道理,你就不怕四弟妹七日回魂的時候,來找你啊?”


    安意見識過羅氏撥刀嚇人,知道她這娘最在意的就是兒女,但凡觸犯到她兄妹一丁點,羅氏的反應就會非常激烈,與平時判若兩人。


    鄉下人本就迷信,劉氏又說了虧心的話,嚇得打了個哆嗦,看了眼擺在靈棚裏的棺木,嘴角顫抖地道:“我我我有什麽好怕的,我又沒有對不住她的地方,又不是我把她兒子溺死的。”


    “你這個碎嘴婆,老娘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朱氏惱劉氏把溺死嬰孩的事嚷出來,脫下鞋子,撲過去就要打劉氏。


    這時,門口進來幾個吊唁的村民,安誌進忍不下去了,陰沉一張臉,上前攔住朱氏,道:“娘,不要鬧了,就這樣,不需要什麽孝子孝女來哭喪。”


    “沒有孝子孝女在靈前哭喪,象什麽話,還有什麽麵子。”朱氏不樂意。


    安誌進看著棺木,黯然道:“人都已經死了,還要那些虛麵子做什麽?”


    朱氏還要堅持,安有年開口道:“行了,就聽老三的。”


    村民們陸陸續續前來吊唁,安細妹也帶著周豹子回來了,靈棚裏的人聚集的越來越多,可是朱氏小氣,隻燒了兩盆炭火,一盆火被安有年一家人霸占了,另一盆火被幫忙做紙花的農婦占著。


    安意坐旁邊,烤不到火,冷得打了好幾次噴嚏。


    未時正,安誌遙接來了崔氏的父母和兄弟。看到靈堂上沒有孝子孝女哭喪,崔朱氏不依地哭鬧起來,“這麽冷冷清清象什麽話,我可憐的女兒,連個哭喪的人都沒有,我的乖女兒啊,你好命苦啊,你就這麽走了,讓我白發人……”


    羅冬平嫌惡地皺了皺眉,走到安有年麵前,道:“親家大伯,快過年了,家裏一堆事,我們明天再過來。”


    言罷,也不等安有年同意,羅冬平衝著羅氏道:“大妹妹,帶孩子們回去了。”


    依照習俗,親戚是要留下來守夜的。羅氏見三個孩子冷得發抖,再凍下去,肯定會生病,就沒管安有年和朱氏會有什麽想法,毫不猶豫地牽起安意的手,帶著孩子們跟著羅冬平回了井塘村。


    朱氏盯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眼神象淬了毒般的凶狠。


    回到家裏,安意和安康都流起了清鼻涕,安健天天練武,身體比兄妹強壯,沒什麽事。安意不用診脈,也知道受寒感冒了,配了付藥,讓羅氏熬給她和安康喝。


    兄妹倆喝了藥,各自回房,爬到床睡覺。


    半夜,飄起了雪花,天明才停,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凜冽的北風卷起片片雪花,刺骨寒冷,安意披著棉襖去小解,一連打了好幾個哆嗦,嘴裏邊嚷著好冷好冷,邊動作迅速地爬上床,縮進被子裏。


    “妹妹,你還不起來啊?”安健提著裝火絲的小鐵桶走了進來。


    “外麵好冷,我不想起來。”安意又縮進去了一些,“娘在煮什麽好吃的?”


    安健把火絲倒進炭盆裏,又添了幾塊木炭在上麵,“娘和大舅他們去上塘村了,大哥在鹹菜煎餅。”


    羅氏舍不得兒女們再跟著過去受凍,反正大過年的,一切從簡,不過去也不妨事。


    安意在被子又躺了一會,等炭盆裏的火燒旺,屋內的溫度升高了些,才穿衣服起床,去灶房洗漱。


    吃過早飯,安意套上草鞋準備出門。


    “妹妹下這麽大的雪,你還要去哪裏?”安康問道。


    “去師父家,殺蟲藥就快配好了,昨天耽擱了一天,今天不能再耽擱。”安意也不想這麽冷的天出門,可是盧家那還有個人等著,昨天故意裝疏忽,沒幫他抓藥,他一天沒喝藥,也不知道情況變成什麽樣了?要是惡化了,他會不會憤怒的一掌劈死她?


    “這大冬天,蟲子都被凍死了,等驚蟄過後,百蟲生,到那時候你再配藥也來得及。”安康道。


    “事情已經做了這麽多天,就快成功了,不能半途而廢。”安意穿好草鞋,直起身子,“大哥,這還是你教我的。”


    安康輕笑,把傘撐開,“好吧,那你路上走慢點,別滑倒了。”


    “知道。”安意接過傘,慢悠悠地朝盧家走去。


    此刻,小龔爺坐在盧家的堂屋裏,翻看醫書,不時透過半掩著的門,瞄瞄外麵,時間已經不早了,那小丫頭怎麽還沒過來?


    “哢嚓”一聲細微的開鎖聲傳來,小龔爺閃身躲在了門後,從縫隙看去。穿著深藍色布衣的女孩,撐著傘,從門外走了進來,收傘、關門、上好木栓。


    小龔爺又是一個閃身,坐回原位,盯著那頁已看了快一炷香時間的醫書。


    安意推開半掩的房門,就看到了小龔爺,揚唇笑道:“小龔爺早。”


    “早。”小龔爺把醫書放在桌上。


    “你服了兩天的藥,風寒應該好了,我給你診下脈。”安意把傘放在門邊,走上前,伸出三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奇怪了,這風寒怎麽還加重了?”


    “我隻服了一天藥,你昨天沒有給我抓藥,就走了。”小龔爺的語氣帶著一絲幽怨。


    安意呆怔了怔,咬了下唇角,低著頭,小聲道:“我……忘了,我不是故意的。”


    小龔爺看著安意低著頭,一臉愧疚模樣,原本懷疑她是故意不幫他抓藥的念頭,動搖了,忽然想到五年前,他十歲時,辦事也考慮不周全,顧著這頭,沒顧著那頭,釋懷一笑,道:“算了,去抓藥吧。”


    “哦”安意轉身進了偏房,在他視線看不到的地方,眉梢輕挑,唇邊閃過一絲狡詐的淺笑。一個做事不周全的孩子,會讓他的戒心降低吧!


    安意熬好藥,端給小龔爺喝了,又幫他擦了藥,端著藥罐去了灶房。小龔爺穿好衣服,跟了過來,站在灶房門口,問道:“你會不會下棋?”


    “不會。”


    “我教你。”小龔爺轉身去裏屋拿棋盤棋子,不容安意拒絕。


    安意眸底露了一抹疑惑,這人為什麽要教她下棋?


    小龔爺拿來了棋盤棋子,順手把豎立在牆邊的小條桌提到灶邊,示意安意在對麵坐下。


    “我很笨,學不會的。”安意不願和他對弈,她怕她一出手,小龔爺就能看出端倪來。她三歲跟著外公擺棋子,六歲就學下棋,外公故去後,她就左右手對弈,下了二十幾年,棋藝雖不太好,卻也不差。


    “笨不要緊,我可以慢慢教你,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小龔爺眯著眼笑,透著勾魂攝魄的魅惑。


    安意無奈,隻得在對麵坐下。


    “夫萬物之數,從一而起。局之路,三百六十有一。一者,生數之主,據其極而運四方也。三百六十,以象周天之數。分而為四,以象四時。隅各九十路,以象其日。外周七二路,以象其候……局方而靜,棋圓而動。”小龔爺侃侃而談。


    安意暗歎,能不能不拽這些文言文?聽著很累。


    小龔爺又講了圍棋裏的幾個術語,何為氣?何為連?何為提?“基本的,你已知曉,邊下我邊教你,你執白子先落。”


    安意要藏拙扮做初學者,下得很辛苦,自然輸得一塌糊塗。


    “看你的樣子,也不象個蠢笨之人,怎麽學下棋,就這樣的不開竅?”小龔爺嫌棄地搖頭道。


    “我說了我笨,學不會,是你非讓我學的。”安意惱了,把棋盤上的棋子一推,“我不學了,我……”


    “妹妹,開門。”安健送午飯過來了。


    “來了。”安意走出去,把灶房的門拉上,去開了院門,把飯盒接了進來,拴上門,抱著飯盒進了灶房。


    小龔爺已把棋盤和棋子挪到一邊去了,他昨天就靠那一小袋米撐了一天,今天早上安意又沒帶吃的過來,他就喝了碗藥,餓得前胸貼後背。


    禁屠期已過,今天的菜裏有了葷腥,蘿卜燉排骨,酸菜炒豬肝。小龔爺吃得津津有味,安意看得哀怨無比,又要餓肚子。


    吃完飯,安意就著鍋裏的熱水洗碗。


    “洗了碗,我們繼續下棋。”小龔爺閑極無聊,又不能出門,隻得以教安意下棋打發時間。


    安意堅決不學,“我不學,我學不會。”


    “下棋能提高你的智力。”小龔爺誠懇地道。


    安意一氣堵了上來,反擊的話到了舌尖,又咽了回去,她從來不是衝動的人,更不會為了這麽一句閑語,露出馬腳來,側臉看著他,“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小龔爺忍著笑道。


    “等我熬好藥,再跟你學。”安意往藥罐裏加了一大勺水,擱在灶上,添了兩根柴在灶膛裏,拿起蒲扇,輕輕地扇動。


    下午,安意痛苦的跟著小龔爺學下棋,連連故意落錯子,惹得小龔爺一而再再而三的嘲諷她的智力,弄得佛都快要有火了。


    安意看著棋盤上的黑白子,眉尖緊鎖,考慮是不是往藥裏添點安眠的藥,讓這人喝了藥,就去睡覺。


    天上又飄起雪花,安意起身道:“我去抓付新藥給你,明天你自己熬著喝,我有可能來不了。”


    “你又要去哪裏?”小龔爺有些不滿,這丫頭做郎中不合格,對傷病人一點都不上心。


    “明天過小年,我要留在家裏做事。”


    小龔爺皺了下眉,“你沒帶白米過來,明天我吃什麽?”


    安意想了想,“我會想辦法溜出來給你送點吃的。”


    小龔爺這才開恩般地揮了揮手。


    安意抓了付新藥,放進藥罐裏,抱著飯盒,打著傘,迅速逃離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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