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為安意準備的午飯,十分的豐盛,七菜一湯,五葷二素。芙蓉雞片、荷香八寶鴨、蒜燒豬、油炸鵪鶉、燴魚肚、薤花茄兒、糟黃芽和蝦丸紫菜湯。


    安意不知道黃氏打得是什麽主意,卻也明白,如此盛情款待,必有用意,不動聲色的吃著午飯。


    午飯過後,婢女送上茶水,黃氏端起茶杯,淺啜一口,笑問道:“羅郎中已為我家夫人診脈,對我家夫人的情況已有所了解,不知道羅郎中有幾分把握能治好我家夫人的眼疾?”


    “要治好夫人的眼疾,於我來說,並非難事。隻要假以時日,就能治愈。”安意抬眸看著黃氏,笑得意味深長。她確信黃氏並不想治好羅氏,她在等黃氏說實話。


    黃氏目光閃爍不定,“”


    安意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杯中的浮茶,淡淡茶香隨著熱氣散開,抿了口,入口甘醇,讚道:“好茶。”


    “這是顧渚紫筍,上個月我入宮時,貴妃娘娘賞下來的,你若喜歡,等會帶點回去喝。”黃氏大方的送出貢茶,語氣透著一絲炫耀。


    “謝謝二夫人,在公主府裏,也就嚐了一回這茶,不怕二夫人笑話,讓我惦記了許久。”安意努力露出一絲貪婪的表情出來。


    安意的貪婪神色,取悅了黃氏,得意的笑道:“不用客氣,這一點茶,我還送得起。”


    “多謝二夫人。”安意再次道謝,垂瞼品茶。


    一杯茶喝完,黃氏也沒有說出要安意不要治好羅氏眼疾的話,安意並不覺得奇怪,第一次見麵,黃氏還沒有摸清她的底細,是不敢冒這麽大風險的。


    這時,去街上抓藥的婢女回來了,安意起身道:“二夫人,藥已經抓來了,我先去井籬園給安夫人熬藥。”


    “綠苕,送羅郎中過去。”黃氏也不急在這一時,小心駛得萬裏船,就算要送把柄給嵐漪公主,也不適宜表現的太過急切。


    安意重回井籬園,羅氏剛剛蘇醒過來,正在吃午飯。桌上擺著兩菜一湯,一葷一素。糖醋肉、糖醋蘿卜絲和白糖蛋清羹。


    安意怒火中燒,糖極易消化吸收,吃大量的糖,會使血液中的血糖驟然升高,容易導致眼疾,羅氏已經有眼疾,還讓她吃這麽多糖,這是有意在加重她的病情,黃氏居心險惡,強忍著掀桌子衝動,沉聲道:“夫人的眼睛不好,不宜多吃甜食。”


    羅氏抬起頭,瞪大模糊不清的雙眼,茫然地在屋內尋找那道熟悉的聲音,“喜兒,喜兒,是你在跟娘說話嗎?”


    站在桌邊喂羅氏吃飯的婢女皺眉,不耐煩地道:“不是什麽喜兒,是羅郎中在說話。”


    “喜兒,我的喜兒,不是喜兒,不是喜兒,我的喜兒已經不在了,她不會再跟娘說話了。”羅氏說著說眼淚又流了出來,情緒再次激動。


    “羅郎中,你還是去廚房熬藥吧,別在這裏打擾夫人用餐。”綠苕神情略有些不滿。


    安意走到羅氏身邊,扯過她手中的絲帕,擦起她的眼淚,“人善人欺天不欺,您救了別人的兒子,老天爺不會讓您失去女兒的,您的女兒她還活在這世上,她會來找您的,您把眼疾治好,就能看到您的女兒。”


    一句雙關。


    羅氏沒有聽出來,她隻聽到“您的女兒還活在這世上”,混濁的雙眼仿佛閃過了一道亮光,“你是說我的喜兒,她還活在這世上?”


    “是,她還活在這世上。”安意肯定地道。


    “我的喜兒沒有死?”羅氏急切地追問道。所有人都告訴她,她的喜兒死了,可她不願意相信,今天總算有人和她有一樣的想法了。


    “她沒有死,她會回到您身邊來的。”安意握住羅氏的手,站在她麵前,卻不能告訴她實話,隻能迂回的安慰她。


    “她真的還會回到我身邊來?”


    “她會回來的,她一定會回來的。”


    羅氏抽了抽鼻子,笑道:“我的喜兒她是世上最乖巧的孩子,她小小年紀就知道挖草藥貼補家用,她喜歡看書,寫字,挖草藥,種草藥,不喜歡繡花,等她回來了,我再不逼她繡花,讓她做她喜歡的事。”


    “好,等她回來,您就讓她做她喜歡的事。”安意輕輕笑道。


    “喜兒還跟她大哥學彈古箏,我的喜兒可聰明了,學了沒多久,就能彈出好聽的曲子,等她回來,我讓她彈給你聽。”羅氏嘖嘖不休地說著往事。


    綠苕眼神古怪地看著,笑得一臉溫柔的安意。


    安意不是沒有覺察到綠苕的異樣,但她並不擔心,這個綠苕應該是黃氏的心腹,她要利用綠苕,盡快地逼黃氏露出馬腳,“羅夫人,這些菜不要吃了,我另外給您做別的,好不好?”


    羅氏看不清麵前的人,但她喜歡聽這個聲音,“好。”


    安意抬眼看著綠苕,“綠苕,讓人送些食材過來。”


    “這要二夫人示下才行。”


    “安夫人吃點東西,還要二夫人允許,府上的規矩,好奇特啊!”安意不無嘲諷地道。


    綠苕一噎,“奴婢這就讓人送過來。”


    安府不大,食材很快送了過來,金針菇、豬肉和豆腐。井籬園有單獨廚房,安意進廚房煮菜,綠苕跟了進來,站在安意身邊,“羅郎中,你不該這麽多管閑事。”


    “我是郎中,治病救人是我的本份。”安意往灶膛裏塞了些草柴,抬眸看著綠苕,“在二夫人還沒有決定之前,我會盡心盡力的醫治她。”


    綠苕目光一閃,抿了抿唇,轉身走了出去。


    安意垂下眼瞼,唇邊閃過一抹嘲諷的冷笑,動作麻利的煮了兩個菜出來,金針肉絲和豆腐湯,端進屋內,“安夫人,可以吃飯了。”


    “好香啊,羅郎中,辛苦你了。”羅氏客氣地笑道。


    “不辛苦,我喂您吃飯。”安意端起碗,體貼的喂羅氏吃飯。芳蓉目露疑色,姑娘對這位安夫人可真好。


    安意喂羅氏吃完飯,讓婢女把碗筷收拾好,再去廚房熬藥。藥還沒熬好,去綴錦院打了小報告的綠苕就回來了,冷著一張俏臉道:“羅郎中,夫人讓你過去。”


    安意起身道:“芳蓉,你熬好藥,端給安夫人喝。”


    芳蓉走了過來,攔住綠苕的視線,“等藥熬好了,奴婢會親手喂給安夫人喝的。”


    安意見芳蓉聽懂了她的話,笑了笑,撣撣裙上的灰塵,洗了手,隨綠苕前往綴錦院。


    黃氏小睡起來,已換了身玫紅色繡五彩蝴蝶的衣裳,頭發也重新梳過,挽著隨雲髻,右邊斜三兩根白玉蘭花簪,左邊是小巧的展翅鳳首金釵。


    安意雖然知道嫡庶之別,具體的規矩卻不知道,若是知道,這身打扮已然逾越。


    “羅郎中,請坐,這麽大的太陽,讓你來回的走動,真是不好意思。”黃氏欠身道。


    “無妨,不知道二夫人找我有何事?”安意淡笑道。


    “來,喝碗酸梅湯,解解渴。”黃氏笑盈盈地道。


    安意端著冰鎮過的酸梅湯,並沒有喝,已過了中秋,她不喝冰冷的東西。


    黃氏也沒管她喝不喝,笑笑問道:“羅郎中,現在還住在公主府嗎?”


    “住在公主府出入多有不便,公主就把六順巷的一處宅子送給我居住。”


    “六順巷在永定街,離這裏有一段距離,雖說已是秋天,可這秋老虎熱剝皮,讓羅郎來回奔波太辛苦。”黃氏蹙眉,一臉為難地道。


    “夫人的病情嚴重,若是方便,還請二夫人安排一下,我願意留在府中給夫人看病,直到夫人痊愈。”


    “羅郎中真是仁心仁術,願意留府中給夫人看病,是最好不過的了。”黃氏頓了頓,話鋒一轉,“家裏空房到還有幾間,隻是我還沒跟我家老爺商量,等我和我家老爺商量後,再行安排,這兩天就辛苦羅郎中了,我會派人去接羅郎中進府,給我家夫人看病。”


    “全憑二夫人安排。”安意料到黃氏不會馬上答應她住進來的。


    黃氏笑,拿起擱在身旁紅木匣子,“小小意思。”


    “這病還沒治好,我可不好意思收這診金。”安意接過木匣,才說客氣話,把貪財的郎中演得恰如其分。


    “隻要你盡心為我家夫人治病,這些都是小意思。”黃氏眼中閃過一抹鄙夷,貪財的人好收買。


    閑聊了一會,給羅氏喂了藥的芳蓉過來了,安意告辭離去。角門處停了一輛馬車,安意並不覺得意外,扶著芳蓉的手,上了馬車,靠在車上錦墊上,閉上了雙眼。


    馬車在院外停了下來,安意下馬車,“芳蓉。”


    芳蓉會意,從荷包裏掏出塊碎銀子,遞給車夫,“謝謝大叔,送我家姑娘回來。”


    那車夫也沒拒絕,收下銀子,駕著馬車離開。


    芳蓉敲了敲院門,彩屏打開門,見是安意,笑道:“姑娘回來了。”


    “安府懸賞請郎中,我過去瞧了瞧。”安意主動告訴她,這一天的行蹤。


    彩屏愣了一下,忙笑問道:“姑娘可用過晚飯了?”


    “時辰還早,不曾用過晚飯。”安意邊往裏走,邊道。


    “姑娘想吃什麽?奴婢給姑娘做。”彩屏跟在後麵,殷勤地問道。


    “今天午飯在安府吃得太油膩,晚飯你煮清淡點即可。”


    “奴婢知道了。”彩屏送安意主仆到正院,轉身去找周全海,把安意一天的去向告訴了他。


    周全海隻說了句知道了,就沒再多言。


    “我想請姑娘給我把把脈。”彩屏臉微紅地道。


    “你別去想那些事了。”周全海皺眉道。


    “什麽叫那些事,我就是想生個孩子,姑娘的醫術好,連縣主的反胃病都治好了,說不定她能治好我的病。”


    周全海低頭,半晌,道:“你想怎麽樣就怎樣,我餓了,快去做飯。”


    彩屏見他同意了,轉嗔為喜,去廚房煮晚飯。


    安意並不知道這夫妻倆之間的事,拿著一本書坐在房裏發呆。黃氏的所作所為,安清和知道嗎?安康和安健知道嗎?衛暘又去了哪裏?


    “姑娘,您在想什麽?”芳蓉走進來,問道。


    “我在看書,沒想什麽。”安意翻了一頁書道。


    芳蓉抿了抿唇,道:“姑娘,您的書拿倒了。”


    安意啞然,索性把書丟到旁邊,直言道:“我是在想事情,我覺得安府的二夫人不是個簡單的人。”


    “奴婢也這麽覺得。”芳蓉皺皺眉,麵帶一絲憂色,“姑娘,要不您還是別去給安夫人看眼疾了吧。”


    “我已經答應二夫人了,一定會治愈安夫人的眼疾。”安意輕輕一笑,向後靠在椅背上,“那木匣裏是什麽東西,我還不知道,打開看看。”


    芳蓉打開匣子,裏麵是十個銀元寶,“這位二夫人出手到大方。”


    “大方才好,小氣了,我這個窮郎中就隻能去喝西北風了。”安意心情較前些日子輕鬆了些,開玩笑道。


    芳蓉有些意外,她伺候了安意這麽久,從沒見過安意這一麵,正要順著說點什麽,門外傳來了彩屏的聲音,“姑娘,奴婢送晚飯過來了。”


    芳蓉蓋好匣子,放到旁邊,這才打開虛掩的門。


    彩屏沒有留在屋裏,伺候安意用晚飯,她站在門外靜靜地等著,等了兩刻鍾,才再次進屋收拾,把碗筷放進食盒裏,跪在了安意麵前。


    “彩屏,你有什麽事嗎?”安意問道。


    “奴婢鬥膽,想求姑娘一件事。”彩屏磕頭道。


    安意眸光微轉,“有什麽事,你起來說。”


    “奴婢想請姑娘給診脈,奴婢成親十八年了,至今未有身孕。”彩屏眼中含淚道。


    “這事不難,我為你診脈就是,快起來。”安意笑,郎中要收服人,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謝謝姑娘。”彩屏磕了三個頭,滿心歡喜地爬起來。


    安意給彩屏診了脈,又問了一下她經期的情況,道:“你是腎中水火太旺,子宮過熱,難受孕。為什麽不早請郎中看病?”


    “奴婢在郎中麵前開不了口。”彩屏羞得滿臉通紅。


    安意輕歎,沒再多言,提筆給她開了藥方。丹皮三錢、地骨皮五錢……


    彩屏接過藥方,再三道謝,提著食盒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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