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鎮有些懷疑上官蘭台沒死,但是葉蹈海都親口叮囑他不讓他告訴無豔了,隻憑崖底未曾發現他是屍身又別無其他證據,尉遲鎮怕給了無豔虛假的希望,若有一天證實上官蘭台真正身死,豈非徒增她的心傷,因此隻將此事埋在心底,不肯跟她說明。


    無豔正有些恍惚,卻見尉遲鎮往不遠處一看,忽地笑道:“原來咱們在這京城中的熟人竟也不少,你看那是誰來了?”


    無豔順著尉遲鎮所指轉頭看去,卻正對上一張可堪如畫的絕美容顏,他笑微微地,桃花眼爍爍,顧盼神飛,所到之處,惹得路人紛紛轉頭競相側目,隻為多看他幾眼。


    無豔一怔之下,才反應過來,叫道:“薛……啊,遇之!”


    原來這逍遙而來的,正是百草藥堂的少主薛逢,薛逢笑意盈盈,望著尉遲鎮跟無豔之時,也毫無詫異神情,顯然便是衝兩人來的。


    無豔頓時便跳起來,向著薛逢招手,叫道:“遇之,遇之!”


    這還是兩人分別後,無豔首度以本來麵目麵對薛逢,任憑薛逢心如止水,望著那向著自己笑意嫣然的絕色,還是忍不住意亂神迷了一刻。


    原本無豔在尉遲鎮身旁,十分低調小心,路人匆匆之間,也不去留意一個過客生得容貌如何,但無豔一時忘情跳了起來,頓時引得路人震驚,原本盯著薛逢看的那些人,也都紛紛地盯著無豔,其中多半竟停下步子,忘了原本要做什麽,去往何方,隻顧一味癡癡地看而已。


    尉遲鎮見勢不妙,便把無豔拉了回來,道:“噓,你以為你現在還是之前那副容貌麽?早知道出來的時候你該遮掩幾分才是。”


    無豔醒悟過來,忙低下頭,道:“我、我忘了,你該早點跟我說說。”


    這會兒薛逢已走了過來,見無豔埋首之態,薛逢便笑道:“真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星華,你這樣兒我都認不出來啦。”


    無豔見他站得極穩,行動自如,卻也替他高興:“遇之,你的腿都好了麽?”無豔說著,便俯身伸出手去,毫不客氣地拿捏薛逢的雙腿,想檢查他的恢複情況。


    薛逢忍著笑,道:“其實還有點酸痛,左腿處有些不太靈便……”


    無豔麵色凝重:“左腿?我看看……”她說做就做,當下便蹲□去想要查看,卻不妨給尉遲鎮一把拉了起來。


    尉遲鎮瞧著薛逢一臉狡黠的笑意,道:“他騙你的,偏偏你這實心的丫頭中計。”


    薛逢道:“喲,護花使者,用不用看的這樣緊?之前小丫頭也不是沒給我看過……說起來我渾身也給她看光啦!”


    尉遲鎮很不喜歡他如此開玩笑,便皺眉道:“薛公子,這是大庭廣眾下,勞煩你留意些。”


    薛逢道:“我說的是實話,你當時又不是沒在場,那時候怎麽不攔下小丫頭呢,如今這幹醋可是吃得晚了些……”


    無豔見他兩人見了就拌嘴,便道:“不要吵啦,遇之,你的腿是真的酸痛呢,還是騙我的?”


    薛逢低頭,看她認真嚴肅的眸色,不由有些窘迫地咳嗽兩聲:“其實已經好了……但有時候天陰下雨的時候,還是會酸痛的,所以也不算完全騙你。”


    兩人說了這幾句話的功夫,周圍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許多人,任憑尉遲鎮天生沉穩,此刻也忍不住有些頭大,沒想到薛逢是個奇葩,被這麽多人圍觀卻麵不改色,兀自談笑風生。


    尉遲鎮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另尋他所。”


    薛逢道:“來到京城自然是去我那裏了,走走。”薛逢說著,竟不由分說地握住無豔的手,尉遲鎮不悅道:“薛公子……”


    薛逢衝他笑道:“尉遲鎮,丫頭現在可還沒有嫁給你呢,你就看管的她這樣嚴?將來若是她跟你成了親,你是不是得金屋藏嬌?要知道丫頭可是個大夫,若是她想給人看病的話,難道你也不許?嘖嘖,星華,我瞧你很不該嫁給他……”


    尉遲鎮天不怕地不怕,光明磊落,極少憎恨一個人,聽了這挑撥離間的話,忍不住卻瞪向薛逢。無豔聽了,也有些擔心,就掃向尉遲鎮,小聲道:“鎮哥哥?”


    尉遲鎮望著她擔憂的眼神,又看看薛逢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迫不得已道:“薛公子就是愛開玩笑,無豔又不是籠中鳥金絲雀,我又怎會捆綁她的手腳?她自然是願意做什麽就做什麽……但是……如果遇上似薛公子這樣的‘病人’,我可真的要讓她敬而遠之了。”


    薛逢做東,邀請無豔跟尉遲鎮到府中略坐,他所居的地方仍是藥鋪的老宅,然而此刻的薛逢跟之前的那個,神態舉止,卻判若兩人。


    賓主落座,無豔見到薛逢,算是舊友重逢,自然欣喜。可尉遲鎮麵上放鬆,心底卻打起十萬分精神戒備,遙想當年,薛逢也是以類似“鴻門宴”的手段,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纏住尉遲鎮,騙了無豔進宮……雖然世易時移,可是此番無豔身份比之前更有不同,且隱隱涉及二王相爭,作為跟皇宮有密切聯係的薛逢,真的隻是要敘舊這麽簡單?


    無豔可以一片赤誠信任相待,尉遲鎮卻不敢絲毫怠慢,倘若再度重蹈覆轍,那麽他這護花使者從此再也不必當了。


    薛逢瞧出尉遲鎮的外寬內嚴,卻並不說破,隻跟無豔說笑,尉遲鎮見無豔待他很是不防備,越發暗中氣悶,他本不是個小心眼兒之人,不知為何,對薛逢卻很是不喜,尤其是看他跟無豔狀甚親密。


    薛逢便問無豔別後遭遇,無豔便隻把自己去玉關,跟外祖父孫錦堂相認的事兒說了,至於上官蘭台,卻是一字也沒有提。


    薛逢也沒問別的,聽聞無豔跟孫錦堂相認,便舉杯大笑,連稱恭喜。尉遲鎮從旁看著,越發覺得此人虛偽,以薛逢之能,大概早八百年,在聖旨還未曾傳召孫錦堂入京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內情了,他是知道無豔要去玉關的,玉關內外,必然也有他的眼線。


    薛逢跟無豔說笑了會兒,便看尉遲鎮,道:“尉遲大人仿佛嫌棄此處的酒菜,怎不見你暢飲?”


    尉遲鎮道:“喝酒誤事,還是少飲為妙。”


    薛逢便對無豔道:“丫頭,尉遲大人怕我這酒裏有毒,擔心我迷暈了你之後,把你送到奇怪之處,你也如他一樣擔心麽?”


    無豔笑道:“如果有毒,我當然會看出來的。”


    薛逢道:“還是你最懂我,那你但不擔心我賣了你?”


    無豔道:“你為什麽要賣我,誰要賣我?”


    薛逢道:“尉遲大人擔心我把你賣給某個王爺,好討好他們從中謀利。”


    無豔望天,仔細地想了想,才搖頭說:“我覺得不會。”


    薛逢問道:“為什麽不會?我之前可是幹過這樣的事兒呢。”


    無豔眨了眨眼,道:“之前是因為你對太子有心結,其實我知道你也不想賣我的,隻是你太恨太子了,不然的話也不會走投無路到寧肯投水……但是現在不同……”


    薛逢聽無豔說這番話,麵上的神情得很奇異,他的嘴角絲絲顫抖微微下抿,仿佛是要哭出來的樣子,但卻又拚命地撐著上挑,努力做出笑容,他握著酒杯,問道:“是……是麽,現在……又怎麽個不同?”


    尉遲鎮冷眼旁觀,察言觀色,心頭些許震動,便也不插嘴,隻聽無豔回答。


    無豔皺眉說道:“就是不同啊,當初我叫你薛公子,現在我叫你遇之,在大人毒發的時候,你不顧性命也要救我,那些都不是假的,那些才是真的遇之。不是嗎?”


    薛逢的手微微發抖,他舉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才低下頭,肩頭抖動,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無豔道:“遇之,你怎麽啦,你喝多了?”


    薛逢抬頭,桃花麵上淚水狼藉,道:“我是喝多了……你這醜丫頭,我見了你便喝多了……”


    無豔張口結舌:“怎麽怪我?你哭什麽?”


    薛逢把酒杯一扔,探身過來,不顧一切地把無豔抱入懷中,道:“誰說我哭了,不過是酒從眼裏流出來了而已。”


    無豔乍然被他摟住,此刻便感覺到他不對勁,無豔一愣之後,又擔心又有些氣憤地問道:“遇之,是不是又有第二個太子為難你了?你不用怕,如今我外公是大官兒啦,如果是三王爺或者四王爺對你不好,我讓我外公不選他們當皇帝就是了!”


    尉遲鎮從旁一聽,渾身冷汗,不由地後悔曾跟她說過什麽叫“顧命大臣”了,要知道這些話若是給有心人聽到,這可是有大逆不道的嫌疑啊。


    幸好薛逢這廳內並無閑雜人等,隻有薛逢的劍仆,悄然無聲地站在門口,對室內的或哭或笑,一副充耳不聞視而不見的模樣。


    同時尉遲鎮便看薛逢,倘若薛逢真的是哪位王爺的說客,毫無疑問這個時候正是最佳時機。


    薛逢聽了無豔的話,大哭之際,忽然大笑三聲,笑過之後,卻又嗚嗚地哭了起來,竟十足地失態。無豔不知所措,隻好抱著他,道:“你到底怎麽啦,不要總是哭,跟我說說啊,難道真的是有人欺負你?”


    薛逢搖頭,抱緊無豔,喃喃道:“沒有人欺負我,沒有人敢欺負我,連我父親……我二弟,他們也都不敢、不敢小覷……欺負我半分啦,反而要看我的臉色行事……我隻是,太高興,又有些太難受了……”


    無豔拍拍他的背:“為什麽高興,又為什麽難受?”


    薛逢道:“我高興,當初我本來是護城河裏一具沉屍了,不料卻被你這丫頭所救,陰差陽錯,報了仇,又治好了殘疾的雙腿,如今就像是重獲新生了一般,可我又難過,為什麽,像你這樣的醜丫頭、好丫頭,居然不喜歡我,不能跟我在一起?我好不容易有真正動心喜歡的人,卻又得不到,你說我難不難受?”


    無豔聽得震驚,卻又有些心酸:“我哪裏好啦,我又醜又笨……其實一點都不好。”


    薛逢將她緊緊抱住,淚都落在無豔身上,他叫道:“你就是好,不然的話為什麽尉遲鎮要緊抓著你不放?”


    尉遲鎮起初聽薛逢說出心聲,隱約知道他今番不是來算計無豔的,正鬆了口氣,又有點感觸,沒想到薛逢又借酒發瘋,對無豔十分輕薄,尉遲鎮忍無可忍,便道:“薛公子醉了,不如扶去休息吧。”


    薛逢道:“我沒醉……尉遲鎮,你以為你真的就能得償所願了麽?我告訴你,你這趟來京,便是錯了,我沒有資格跟你爭丫頭,可是有人比你來頭大……”


    尉遲鎮乍然聽了這句,陡然一震,不由重看向薛逢,想看他是真醉假醉,是酒後吐真言,還是解酒透什麽絕密於他。


    薛逢卻長歎一聲,站起身來,念道:“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長相思,摧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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