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霄看到這副場景不禁一愣,旋即明白過來,燕萍此時的身份還是個“候補”外室,其地位連“側室”都不如。吃飯的時候別說和雲霄一張桌子,就算雲霄不在家,也輪不到她坐上席麵。大戶人家吃飯的時候隻有主人、正妻、子女、客人可以坐在席麵上吃飯,小妾隻能在一旁占著伺候著。就算這個小妾給主人生了兒子,那也隻能兒子坐著吃飯,親生母親也必須占著伺候。


    此時燕萍連外室都算不上,隻有站著的份兒,跟丫頭們一樣。雲霄一看,心下又不樂意了,剛剛拿起的筷子又放下道:“你們都坐下一起吃吧,我府裏本來就沒這些規矩;今兒我也是想來輕鬆輕鬆的,你們這麽著,又把我嚇跑了。”


    燕萍倒也大方,聽雲霄這麽一說,也就放下酒壺,自己端來一張凳子坐下。兩個丫頭著了慌,畫兒連忙道:“我去替小姐拿碗筷!”墨兒也慌張道:“廚下還有菜,我去端來!”兩人說罷都連忙往外跑。


    “站住!”雲霄臉色有些不豫,兩個丫頭也立刻停下了步子,“我知道你們兩個這會兒不敢,我現在也不勉強你們,硬讓你們在這兒吃你們反而不敢吃多少,回頭沒多會兒就餓了,反而是我的罪過;你們去廚下好好吃飯去吧,我們這麽幾個菜已經夠了。來日方長,時間久了可不準再這樣了。”


    兩個丫頭如蒙大赦,連忙去廚下又準備了一副餐具送到桌上,退出去自己吃飯了。雲霄苦笑著搖了搖頭對燕萍道:“這事兒算交給你了,我可不想以後都這樣。”


    燕萍似笑非笑道:“你也真是個怪人!旁人無論怎樣,富貴之後巴不得整日裏都有人伺候,你怎麽就喜歡自己動手?”


    雲霄指著滿桌菜肴道:“如同做菜,好廚子自然做得好吃,可若是讓你來挑,你願意吃酒樓送來的菜還是我親手做的菜?”


    燕萍笑道:“你若是親自下廚,做多少我都吃光!”


    兩人嬉笑一陣便動箸吃飯。雲霄雖然不拘禮儀,可“寢不言、食不語”倒是最遵循的。躺在床上說話,若是聊得起勁,人多半不容易睡著;吃飯時說話,一來隻顧著說話,咀嚼就不夠細,既容易嗆著,又傷腸胃,二來說話時口中萬一濺出唾沫星兒或是飯食殘渣落到桌上、菜上,也是對旁人的不尊重。兩人也就是在雲霄飲酒的時候聊了幾句,端起飯碗後便不再言語。


    飯菜撤下去之後,兩個丫頭便端上茶碗,雲霄和燕萍細細捧著香茶,默不作聲地喝著。茶盡,雲霄站起身,將袖子捋起,笑道:“我去把屋頂清理一下。”


    燕萍眼睛一翻抱怨道:“這活兒是你能做的麽?讓墨兒去街麵兒上雇幾個人便是。”


    雲霄賊笑道:“那可不成,我現在若是閑著,一準兒被你拉到書房吟詩作對去了,才子佳人的勾當我可做不來,我最喜歡做煞風景的事兒。”


    燕萍微嗔道:“你到現在還記仇呢!心眼比針尖兒還小!你人都來了,還要你留字做什麽!”


    雲霄笑笑道:“你又想岔了!我就是想說你這小院子不過隻住了三個女孩兒,多少活兒你們都幹不來。不單屋頂要清一清,你這滿院的花草也要重擺擺,你看你那蘭花,本來喜陰喜潮,放在牆根兒最合適,你偏放到正屋簷下,能養得活麽?這些個花花草草擺放得雖然整齊,可太整齊了,卻沒什麽看頭。要知道,院子雖小,也要當個園子來布置。你這滿院花草隻能賞上一季,沒得趣味。”


    燕萍有些赧然道:“我哪懂這些……”


    雲霄笑道:“不妨!如今不是有我麽?你也別閑著,開幾張單子讓畫兒和墨兒出去采買一些個回來。”


    燕萍問道:“買些什麽?”


    雲霄掰著手指道:“先是把四時花草采買一番,迎春花要幾株,海棠、杜鵑也是不錯,栽上一顆桃樹、杏樹,既看花,又摘果兒;再買些木料讓我搭起個薔薇架,你薔薇、葡萄都種得,拉一口大水缸回來也能長幾支荷花;菊花連盆買就成了,不過別用瓦盆、瓷盆,用陶盆,要看仔細窯工的落款,別買些不著像的;老梅你自己挑白色、紅色隨意便是。若是市麵兒上有得賣,拉一顆能掛果的櫻桃樹回來哪便是最佳了!順江而下的通州一帶,花木盆景乃是江淮最有名的,自成一派,羅漢鬆和黃楊擺設做得極好及有韻味,可以直接買一些現成的放到廳堂茶幾上做擺設,若是沒有,也要訂上一批,這個要記住,價錢不是問題,關鍵是東西要好。庭院的石頭也要選一些好的,不過應天好石頭多,奇石更是不少,也不費事。”


    燕萍笑道:“一下子這麽多,你得幹上幾天哪?”


    雲霄嚴肅道:“小看我了不是?一下午功夫保準完事兒!你快吩咐下去吧,我先上屋頂去。”說罷縱身一躍,上了屋頂,運手如飛,拔掉雜草有將瓦重新擺放整齊。


    燕萍也沒閑著,立刻支使墨兒和畫兒到街麵上采買。眼下剛好是春天,采買花木極容易,不多時便大車小車拖進了小院,雲霄也正好在屋頂折騰完事兒,躍到地麵,仔細查驗花木的品質,退換了幾株移栽時挖壞了根莖了扔貨之後又掏錢買下了全部工具,這才算完。


    燕萍也換了一身短衣,尋了一塊方巾裹住頭發,領著茶壺端著茶碗給雲霄倒茶解渴。雲霄接過茶碗笑道:“你看你這一身的湖絲衣裳,連裹頭方巾都是湖絲,誰家娘子都如你這般幹活兒,那還不被她漢子當敗家子兒教訓?”


    燕萍委屈道:“你再說……我可就惱了!”


    雲霄哈哈笑道:“不說了!這下得動手挖坑栽樹了。”


    小院兒不大,雲霄先在靠門口的地方在下幾株高矮不同的果樹,樹下擺上幾盆喜陰的花草,正好遮掩了大門到正屋的視線,權且當作石屏;隨後又和兩個丫頭一起,將餘下的花木該栽的栽,該擺的擺,把原來直來直去的庭院變成了彎彎曲曲的小路,鋪上幾塊踏石,又在院心擺上了石桌石墩;晾曬衣物的地方也有了較矮樹木的遮掩,既不遮擋陽光,又不至於那麽不雅。好在雲霄武功底子不錯,手腳麻利,天黑前也完成了大半,餘下的隻要修修剪剪便可。


    雲霄將手中最後一桶水澆下去,日頭已經西沉了。“總算有點樣子了!”雲霄嗬嗬笑道,“除了小橋流水,亭台水榭,這園子應該算不錯了。”


    “看把你累得!”燕萍半嗔道,“出了一身汗吧!我已經讓兩個丫頭燒水去了,等會好好盥洗一下。”


    雲霄看看自己髒兮兮的衣衫,笑道:“我早就習慣用井水湊合了,熱水澡反而不舒服,你也出了不少汗,你和兩個丫頭洗澡便是,我自己打水澆澆就行。你這裏可有換洗的衣服?”


    燕萍臉色微紅,低頭道:“有倒是有,不過沒有粗布襖子。舊年你在大都的時候我做了些棉布袍子想托飛記的人給你送去,可看見康姐姐從來隻送詩詞,所以……”


    “所以你就沒好意思送,是吧?”雲霄笑嗬嗬道,“不過你送了我也沒法穿。我出去是玩命的,長袍穿著礙事,打架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把衣裳給扯壞了,短襖最好。不過眼下到了應天也沒什麽大事兒,穿穿袍子也無妨。”


    “怪事!”燕萍奇道,“我總聽市井裏說,那些俠客們都穿著長衫,一副儒生打扮,腰上懸著長劍,好不英俊!怎麽你就不喜歡?”


    雲霄啞然失笑道:“這算什麽道理?長衫袖口大,除非你有特別的功夫比如‘袖裏乾坤’或者獨門暗器,很少有人喜歡穿著大袖衣裳打架的;長衫的下擺也太長,也緊,荒郊野外行走千裏,那長衫的下擺就算不被路上的荊棘扯破,也會被官道上的灰塵弄得髒兮兮,你想想,你若是步行出遠門兒,會傳長裙還是行者服?打架的時候邁步、走位,踢人的腳法都不是長衫能做到的,若是起風,一個不小心還能把自己絆倒,我若是穿長衫,一天還不得換個四五件?至於騎馬,穿長衫騎馬隻能叫遛馬,那麽長的下擺隻算礙事。你也不想想,戰場上無論將軍還是小卒,盔甲裏麵都是短衣,難道他們不想穿長衫臭屁一下?沒辦法,戰場上性命比麵子重要唄!這幫說書先生,吹牛也真不靠譜兒!”


    燕萍不禁莞爾:“你這麽說出來,不是要砸了人家飯碗麽?”


    “各過各的唄!”雲霄笑道,“江湖人誰跟說書先生計較這個?何況在大都我也穿過一次長衫,那不是要裝應試士子麽,江湖俠士們若是閑著無聊,也會穿上長衫出去逛窯子……”說道這兒雲霄立刻刹住了話頭,轉而道,“真要打鬥起來,那還是賣衣裳的鋪子發財。”


    燕萍似乎沒什麽意外,隻是輕聲道:“傳聞不可信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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