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再三之後,擴闊才下了一道命令:各部隊將領收攏一批掠劫二來的物資集中到大營,想辦法兌換軍糧。辦法其實也不用想,去哪兒換糧食大家心裏都清楚得很。各部隊的將領雖然貪財,可也知道行軍打仗不能總靠掠劫來過日子,再者,搶來金銀珠寶倒還是不錯,布匹綢緞之類的,扔了可惜,帶著又不方便,不如換點糧食過來。


    擴闊自己也沒料到,自己的這一道命令不下還好,下達之後,很多將領又打起了百姓的主意——下令部隊再“打一次獵”,但凡能換糧食的東西都搶過來——連鐵鍋都沒放過。而整個河北的百姓早就聽說了韃子的“豐功偉績”,再加上謝青山、白海石鼓動九省綠林一詐唬,很多州縣幾乎是空城而出,攜家帶口紛紛南下,有的逃入汴梁周邊,有得則繼續南下,向揚州進發。


    可惜擴闊本人沒有來得及發現這些,眼下自己的大軍已經穩定在邯鄲一線與劉福通對峙,雙方都在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最後準備。而擴闊備戰的命令下達之後,自己就帶著毛秀淑喬裝南下。


    一路上,隨處可見的都是南下躲避兵災的百姓,這倒也給擴闊一幹人帶來了好處:混在百姓堆裏。擴闊總共也就隻帶了五十名扈從,在數以萬計的百姓中也不甚惹眼——反正南下逃難的大戶多的是,幾百口人的都有,沒人在意這幾十個人的小隊伍。


    擴闊走的是山東往徐州去的一路,一路上聽到百姓們口口聲聲地念叨“投吳國公”、“投劉將軍”的時候,心裏頗不是滋味。這些百姓別看現在手無寸鐵,幾年之後,在“回鄉”兩個字的感召之下,就算婦孺都敢拿起兵器玩命。


    “天下民心盡歸應天矣!”擴闊坐在馬車的前轅上,輕輕揮動了馬鞭,口中低聲說了一句。


    “這位仁兄說得好!”不遠處一個背著金刀的青年騎在馬上高聲說道,“民心歸應天,那天下早晚也歸應天!”


    擴闊吃了一驚,自己說話的聲音很低,周圍還有嘈雜的難民隊伍,這個青年居然聽得一清二楚。想起自己的身份,也不便拒人千裏,當下拱拱手笑道:“仁兄繆讚了!在下不過看著如此多的百姓不投汴梁而投應天,有感而發罷了!”


    那青年大笑一聲道:“汴梁城朝不保夕,去投那汴梁還不是要做韃子刀下之鬼?何況汴梁防務吃緊,陡然多下幾十萬百姓,存糧又如何夠用?此時縱然去投,也不過多喘幾口氣罷了!仁兄不也是朝應天而去麽,想必此中關節必然知曉!”


    擴闊淡然笑笑道:“這話不假!汴梁城一破,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如今即將開春,趁早南下,或許還能分得一塊田地,趕上一撥夏糧;到了汴梁,怕是要直接拉去修城牆了!”


    青年將馬攏了過來,與擴闊的馬車並行而前,口中道:“我看仁兄也不是尋常富戶,扈從雖不多,但個個都是好手,沒什麽行李,家眷也隻有車中這一位,想是早就在應天尋好了去處吧?”


    擴闊一愣,嗬嗬笑道:“老兄眼力不差!實不相瞞,在下的財物輜重早就托人送到應天,這次不過是去應天尋一個故交。”


    青年一聽來了精神:“故交?兄台在應天也有熟人?”


    擴闊點點頭笑道:“熟人也談不上,不過數麵之緣罷了。這次南下,還不知道該怎麽找他!”


    “哦?”青年奇道,“這南下的百姓中,都沒什麽眷屬在應天,兄台倒是一個特例。兄台如果方便,不妨說與在下聽聽,小弟在應天頗有幾個熟人,可以幫忙打聽。”


    擴闊微微一愣,知道這青年會錯了意,旋即順著他的口風答道:“在下要去尋的,是應天的劉雲霄劉將軍。”


    那青年聽過之後朗聲大笑起來:“原來是劉兄弟的故交!如此正好,在下正好也是舉家南下去尋劉兄弟,你我正好同路!在下姓謝,名北雁,河北滄州人氏,與家父混跡綠林,草創金刀門。敢問兄台名諱?”


    擴闊暗暗吃了一驚,原來這就是跺跺腳都能讓九省綠林抖三抖的人物!麵色不變,拱拱手客氣道:“謝兄請了!原來是九省綠林的少當家!在下王保,沈丘人氏。少時學得一些武藝北上尋個出身,誰知時運不濟,無奈去草原做了幾票生意之後,就此洗手,從了商賈之道!”


    謝北雁嗬嗬笑道:“我說王兄相貌堂堂體格雄健,卻做商賈打扮!原來也是咱們綠林出身!不過我看王兄手下扈從皆是精銳,想必王兄在草原做的生意怕是不小吧?能砍韃子腦袋的,都是咱們同道中人!”


    擴闊嘴裏一陣泛苦:我在草原做的“生意”比你想想中大多了!隨即強笑道:“大生意不敢當,也就是糾集一些沒飯吃的弟兄,趁著草原大亂,找一些小部落下手罷了!”


    謝北雁此時已經將麵前的這個人定位為“馬賊”,想起平日裏和雲霄往來的書信中,雲霄多次提到騎兵組建之難。看到眼前這個和韃子交過手的馬賊,便自然而然便想起了此人多半是帶著手下投奔雲霄小子去的,在義軍中混個騎將身份也算有了個正經出身。自己這番南下也是帶著金刀門弟子去投雲霄,沒準兩人將來還是同僚。


    當下拱手客氣道:“王兄手段高明,想必此次南下,必得重用!小弟隻歎自己不通騎戰,怕是將來隻能做步將了!日後有了閑暇,還要王兄多指點馬戰功夫!”


    擴闊一陣鬱悶,我什麽時候要去做劉雲霄的手下了?不過客套還是要客套,隻得硬著頭皮道:“謝兄抬愛了!在下對步戰也不甚熟,日後定然切磋討教!”


    謝北雁怎麽也想不到,這個駕著馬車的男子正是害死自己叔父的幕後主使,還隻當他是準備投效應天的同道中人,先前的一路上,要麽跟著自己的父親和二叔帶著金刀門弟子護衛沿途百姓,要麽鑽進馬車陪著自己兩個妻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扯閑話。這會兒終於遇到一個和自己年紀差別不大的漢子,又找到了共同語言,自然立刻引為知己。


    擴闊還在繈褓中的時候就被察罕帖木兒接走認為義子,十六歲起就出兵草原,長這麽大,根本就沒機會也沒時間涉足黃河以南。在謝北雁的邀請下,兩人一路察看沿途地形。


    再往南去,擴闊幾乎就是兩眼一抹黑,自己也知道,恐怕自己此生再也沒有機會牧馬江南,這一趟能不能回來還是兩說。若是真讓自己以性命為代價換得朝廷數十年平安他也認了。所以到了此時反而放寬了,不再去留意地形,反而讓毛秀淑下了馬車和謝北雁的家眷見禮,攜著愛妻一路細細觀賞起風景名勝起來。這些年自己虧欠這位妻子太多,也是時候好好補償一下了。


    擴闊這一路上慢悠悠地南下不要緊,卻急壞了在應天的雲霄。


    擴闊大軍一進邯鄲沒幾天,整個北方就失去了擴闊的蹤影。知道擴闊足智多謀的雲霄立刻覺得事態失控,心急火燎地去找朱元璋商議。而朱元璋此時正被難民南下的事搞得焦頭爛額,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也有些亂了方寸:原本都算計著讓擴闊和劉福通打個你死我活,可萬一擴闊用什麽詭計一下子吃掉劉福通,再揮軍南下,到時候誰受得了?誰都沒想到,擴闊居然混在難民的人潮裏南下,更沒想到他跟謝北雁搭上了關係。


    而謝北雁又持著雲霄贈給的飛字營令牌,一路上也沒什麽人盤查,謝北雁本人又將擴闊當作了正打算投靠雲霄立功的馬賊。這樣一來,擴闊居然無聲無息地到了雲霄的眼皮子底下。而雲霄則幾乎發動了飛字營全部都偵察力量在整個河北撒開大網到處尋找擴闊的蹤跡。可又怎麽可能在河北找到擴闊!正當擴闊渡江的時候,雲霄正在家裏和柳飛兒推演擴闊行蹤。而擴闊和謝北雁到了應天之後便假托賃屋暫住與謝北雁各奔東西。


    謝北雁因為和雲霄的交情,加上謝北雁一家在河北綠林的分量不低,故而到了應天極受重視,住處也是雲霄早就安排好的。一行人剛剛渡江,早就有人在碼頭上等候。擴闊要去找地方先安身,謝北雁自然也不好阻攔,心下雖然有意邀擴闊同往,可說到底大家都帶著家眷,剛搬進新宅難免亂哄哄的一片,到時候出了什麽亂子反而不好交待。於是也不多挽留,各自道別。


    擴闊沒有打算去賃什麽宅子,而是尋了一間還算過得去的客棧住下,草草用過午飯,就帶著毛秀淑漫步走上了應天街頭。


    這還是兩個人成親以來第一次攜手逛街。在過去的二十多天裏,兩人經曆過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賞月,第一次郊遊,第一次登山,第一次觀景……這樣的第一次越多,擴闊越是覺得自己虧欠毛秀淑越多。身邊這個滿臉病容的秀麗女子是自己的妻子啊!而自己卻……


    看著毛秀淑蒼白的臉上那一抹滿足的微笑,擴闊心裏有著說不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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