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支騎兵衝擊一次之後直接透陣而過,不再糾纏,沿著河岸兜了一個弧線又遠遠脫離,旋即又調轉馬頭,以萬鈞之勢第二次衝了過來。這一下,兩岸的士卒齊齊地發一聲喊,連滾帶爬地朝河裏跑,兩支騎兵依然是衝到河岸就兜起一條弧線,遠遠遁去。


    此時的河中已經如同餃子鍋一般站滿了人,而遁去的騎兵也沒有進行第三次衝擊,反而在遠處把錐形突擊陣換成了一字長蛇陣,彎曲如新月一般拉開大網打算剿滅岸上剩下的部隊。


    張定國也算有點見識,看到兩岸的騎兵發狠一般把步卒朝河裏趕,登時就明白了對方的意圖,連忙大聲喊道:“上岸!上岸!別呆在水裏!”


    人太多,張定國的喊聲很快就被嘈雜的叫喊聲湮沒,近處也有人聽到了張定國的叫喊,可個個都像看白癡一般看著張定國:我傻啊?上去找砍?


    幾個將領也明白了張定國為何要喊,看看河流的上遊臉色立刻發白,知道此時此刻已經無法收攏部下,隻得各自帶著親兵縱馬上岸,找準空隙奪路而逃。張定國看到將領們一下子四散奔逃,也顧不得許多,帶著親兵躍馬上岸,就近逃進了密林。


    就在張定國前腳剛剛上岸,河流的上遊就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隆隆之聲就傳到了所有人的耳朵裏。不少人下意識地朝聲音的來源望去,看到的,卻是奔湧的洪流,奔騰的浪花在所有人的瞳孔中越來越大。


    因為是遠離主力獨立作戰,雲霄下的死令便是不要俘虜,等到兩支騎兵把岸上的參與步卒絞殺殆盡的時候,洪流也漸漸退了下去。這一次,一萬騎兵以極其微小的代價全殲了三萬步卒,在雲霄看來,這兩個兵種在作戰能力上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何況對方多半人連甲胄都沒來得及穿,若是自己損失過百,那才叫丟死人了!


    可多數初上戰場的騎兵卻不這麽想,當初躲在密林中看到對方渡河時密密麻麻的人群,有些新兵的心裏還直犯怵,直到這批三倍於自的敵人全部喂魚之後,這些新兵嘔吐之餘對雲霄的膜拜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這其中還有不少當年在河北混飯吃的馬賊,雖然他們也殺過不少人,但他們還是第一次體會到了作為騎兵在屠戮步兵時帶來的那種快感。


    盡管雲霄看不上這種檔次的勝利,但所有人都圍著雲霄歡呼,穿著銀葉鱗甲的徐秋策馬跑到雲霄麵前,微呈麥色的臉上浮現出興奮的紅暈,兩鬢和額頭滲出絲絲汗跡:“老五你行啊!比哥哥強多了,跟著他,老是讓我鎮守中軍,沒意思!”


    雲霄一愣:“丫頭,你不是想跟我說,這是你第一次正兒八經出戰吧?”


    徐秋撲棱了兩下眼睛,認真道:“是啊!以前都是替哥哥坐鎮中軍,哪有我上戰場的機會?”


    雲霄幾乎要暈過去:“你這是第一次殺敵?殺了幾個?”


    徐秋臉上立時露出憤憤的神色:“才十一個!第十二個被副將搶了!再去找的時候已經沒有了!”


    女殺神啊!雲霄直翻白眼,自己在郎山第一次殺敵的時候,還是躲在一邊“吐啊吐啊地,吐習慣了”才恢複正常,這女人第一陣就能手刃十一人還覺得不過癮!


    有些喪氣的雲霄揮揮手道:“各隊從糧車上補充糧草,其餘燒掉!趕快收兵,準備下一場買賣!”


    張定國連滾帶爬地跑回在安豐鎮駐紮的張士誠大營,跪在張士誠麵前哭訴一番大戰的經曆。當然,在他的口中雲霄已經便成了三頭六臂能噴火放水的妖怪,騎兵的數量也便成了五萬。這一下倒好,雲霄和徐達本來還要費盡心思地去裝作幾十萬大軍的樣子,被張定國這麽一說,連裝都不用裝了。


    張士誠聽到張定國的哭訴之後,背後登時升起一股涼意:我的乖乖,光是阻擊部隊就有五萬騎兵,還是劉雲霄這麽個“犀利”的家夥親率,那真正的主力怎麽說也不會少於三十萬!自手上的這點貨怎麽經得起這麽折騰?再想想兩年前紫金山下雲霄的全力一擊,自己的虎口又隱隱疼了起來,自己再有本事,也搞不過擴闊那廝吧?就連他都折在劉雲霄手上了,那自己怎麽辦?圍攻安豐鎮的想法立刻開始動搖。


    就在張士誠猶豫不決的時候,背後的簾幕後麵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五萬就是五五萬?搞不好是朱元璋虛張聲勢!迫我們撤兵!”


    張士誠立時一陣清醒,沒有回頭,隻是問道:“為今之計何如?”


    連幕後的那個生音又道:“先派人去江州,讓陳友諒起兵,讓朱元璋首尾難顧;實在事不可為,咱們也能禍水西引,讓陳友諒倒黴,我軍也能全身而退;再派一支援軍去廬州,不是為了救援,而是去探探對方虛實。如果對方真是那麽多人,廬州早就已經不保,就算大軍全部回去救援也未必能救,到時候咱們撤兵不遲;如若對方虛張聲勢,咱們便趁機殲滅。”


    張士誠冷靜下來,也覺得自己剛剛太過心虛,感覺自己就如同一個到人家偷東西的竊賊,本著撈一把就走的心思,看見主人家驚醒了就想跑路,根本沒有考慮過主人家到底有沒有這個能耐跟自己死磕。他也承認自己一開始被雲霄給嚇著了,現在冷靜下來一想,也沒必要怕,真正的戰場上,將領或許是一個重要因素,可幾十萬人對決時,一個勇將就算勇冠三軍,有時候也不一定能左右戰局。你不是能打麽?我就不信人多還玩不死你!


    心下大定的張士誠頓時有了底氣,又一次派出了倒黴的張定國——張士誠雖然為人不怎麽樣,可人卻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舍不得砍自己的部下,反而戴罪立功的機會很多。


    不但如此,張士誠老好人之名可謂聲名遠播,首先就體現在“禮賢下士”上。張士誠待百姓不薄,起碼在投靠韃子之前,治下的百姓幸福感要比應天強上許多,加上張士誠占領的地盤自古便是財賦重地,不需要橫征暴斂也是油水十足,當然,小富即安之後的張士誠失去了進取天下之心,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這廝不過是個鹽販子出身,富有同情心又太講義氣,不是什麽有野心的人,放在太平年月,以他治理屬地的才能加上沒有野心又善於團結群眾,絕對會是曆代帝王最寵信的封疆大吏。倒黴就倒黴在這廝生於亂世,沒有野心又愛貪點兒小便宜的他,絕對不是什麽好主子。


    禮賢下士本來不是什麽大錯,可張士誠同情心泛濫之下,但凡來投靠的文士通通給以最高待遇,給車馬,給住宅,給妻妾,給金銀,一句話,車子、方子、票子、女子統統都有,五子登科裏麵除了兒子不給人家包辦之外,其他都有了。關鍵是不分好壞一概招納,於是很多混吃混喝的文士也加入到投靠張士誠的隊伍中來,張士誠自然也就照單全收,還自以為得士。


    一開始麽,人家自然認為這是千金買馬骨,可發展到後來卻越來越不對,招納士人不錯,興辦教育也不錯,可你也不能不分檔次啊!這樣一來,一些優秀的人才不幹了:我以我的本事,憑什麽跟那些混吃混喝的家夥一個收入檔次?


    本來嘛,張士誠的想法是好的,大家按需分配,一碗水端平,一起跑步進入共(和諧)產主(和諧)義社(和諧)會,可士人們不這麽想。比他強上一點點的,他會嫉妒,比他強上許多的,他會羨慕,比他強上無限多,讓他一輩子拍馬都趕不上的,他會崇拜。真正有能耐的人,就算不低調,也不會輕易地否定別人,而多數水平差不多的文人往往都會一件事情——嫉妒,誰都看不起誰,文人相輕就是這個意思。


    收入有差距,所有人都會積極地表現自己,爭取自己的表現得到主子的賞識;收入都一樣,那麽多數人就回抱著“憑什麽他拿得跟我一樣多?”的想法消極怠工。這種大環境之下,反而認真做事的人不落好,漸漸地被擠出了張士誠的圈子——劣幣驅逐良幣,沒什麽本事的反而留下了。


    可張士誠善良的好名聲依然傳得很遠,加上其屬地稅賦也不重,一時間倒也有不少百姓支持他。可自從張士誠投靠韃子之後,“倒黴”兩個字就徹底刻在了他腦門上。之前是有些能耐的人都被排擠走,如今是有點誌氣的也不想留。但張士誠依然樂在其中地“養士”。


    本著善良的原則,倒黴的張士誠沒有殺同樣倒黴的張定國,而是給了他戴罪立功的機會。這樣吧,眼下的兵力分出一半來,六萬,步騎混編,你帶走出去探探路好了。還有六萬圍住小小的安豐鎮,困住裏麵的殘兵敗將絕對有得多。事情就這麽定下了。


    第二天早起察看安豐鎮防務的劉福通看到張士誠的大軍忽然少了一半,樂得嘴都合不攏了:朱元璋真他媽夠意思,再折騰這麽兩回,自己也就有把握突圍了!


    倒黴的張士誠誌得意滿地盤算著如何在攻下安豐鎮活捉小明王的同時好好教訓一下劉雲霄;同樣倒黴的張定國也帶著六萬人自信滿滿地去尋雲霄找回場子;隻有十裏外的雲霄冷眼注視著安豐鎮周圍的一舉一動,計劃這如何用自己一萬的騎兵吃掉張定國的六萬。獵手和獵物之間的較量旋即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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