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船!放火!”常遇春左右權衡之後下達了撤退命令,既然保不住這裏,那也不能留給陳友諒,放一把火,惡心死你。


    遠處的朱元璋看到常遇春放棄大船之後難免有些捶胸跺足的感覺,都已經到手的好東西就這麽白白浪費了,這比割朱元璋的肉還要難受。好在他也知道應是要奪船恐怕不但不能撈到好處,搞不好連自己的快船都要搭上去。常年端著破碗到處化緣的朱元璋也不是沒做過那些“技術工作”,自然明白“撈一票就走”的道理。心下雖然可惜,但也不去計較。


    不過這樣一來,陳友諒就糟了罪了。自己的船陣四麵起火,若是不加控製,那幹脆直接把自己火化了算了。於是連忙派出士卒去救火,好在士卒也知道,連環船一旦起火如果不撲滅,很快就會波及其他未起火的船隻,雖然跳下水中可以幸免,可在這種天氣的湖水裏當一回餃子可不是什麽舒坦的事兒,當下也都爭先恐後地去救火。


    可常遇春卻是打定主意不讓對方救船,又看到這麽多人湧上來救火,本著最大限度地殺傷敵軍的目的,毫不猶豫地指揮部下再次集中火器朝大船上齊射。救火的士卒一麵要搶上前滅火,一麵還要防備火器的齊射,一下子焦頭爛額,整個局勢糜爛到底。


    就算是陳友諒再有本事,此刻也是無力回天,隻得下令將已經起火的船隻的鐵索斬斷,中心主力趁著火起迅速脫離戰場朝江州撤退。可憐那些在底艙劃船的船工,上麵激戰他們不清楚,上麵火起他們也不清楚,上麵拋棄他們他們還是不清楚,依舊賣力地劃動著船槳,直到大火燒到底艙。


    陳友諒就這麽撤走了,朱元璋沒有下令去追,這一天下來,自己的損失也小。就憑漢軍那些個龜速的大船,好好歇上一晚,明天要追上對手也是輕鬆的。拔了牙的老虎根本不用擔心,至於陳友諒是不是逃去了江州,朱元璋更不擔心。他要去準備的,是接下來的戰略布局。至於慶賀,沒這個必要,因為整個水寨早就已經沸騰起來了。


    第二天一早,朱元璋打破了戰前半飽的規矩,破例讓全軍飽飽地吃上了一頓,接下來的日子已經沒有大仗了,江州到手,這意味著陳友諒在鄱陽湖周邊地帶最後一個補給點丟失,也意味著陳友諒北入長江的退路徹底被封死,朱元璋已經下定決心一困到底,讓陳友諒的水軍留在鄱陽湖上做漁民。


    飽餐一頓的應天水軍很快就開拔,而陸營的將士也沒閑著,半個時辰之後也都收拾營寨朝洪都方向開進,按照計劃布置好埋伏圈,等待陳友諒餓得急了自己讓部下去洪都送死。


    陳友諒當夜連休整的膽量都沒有,不要命地往江州撤退,可天亮之後沒多久,應天的快船就不急不徐地趕了上來。焦急萬分的陳友諒已經做好了玩命的準備了,可奇怪的是,應天水軍似乎失去了進攻的念頭,隻是派出幾百條小船繞著巨艦兜圈子,時不時地朝人多的地方放幾炮,絲毫沒有燒船的意思。


    應天水軍越是如此,陳友諒越是覺得心驚肉跳,不住地揣測朱元璋到底在什麽地方挖了坑等著自己往下跳。眼看距離江州港隻有幾十裏的時候,陳友諒才漸漸地放下心來,而應天水軍倒也乖巧,看到江州港已近,也不再追趕,掉過頭,整好陣型,好整以暇地朝湖口水道駛了過去。


    就在陳友諒把心放回肚子的時候,噩耗傳來了,江州已失,江州港上插滿了應天旗幟,為首大將正是劉雲霄。陳友諒兀自不信,急匆匆趕到船頭,就聽到江州港的水寨樓上傳來一陣長笑:“陳友諒!數日水戰,我劉雲霄的旗號一直沒有出現,你還能心安理得地打下去?江州起運的糧草晚到了一天,你還心安理得地朝江州撤退,你就沒讀過兵法?好不容易跑到江州,卻不先去扼住江口水道,你腦子怎麽長的?”話音一落,整個水寨傳來陣陣的哄笑聲。


    陳友諒想起剛剛前往水道的應天水軍,臉色頓時煞白,身軀一抖,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直挺挺地倒下。


    “陛下!”“皇上!”


    身邊的親衛連忙七手八腳地把陳友諒扶住,陳友諒喘著粗氣,伸出手抖抖索索地指著江州港顫聲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傳令強攻!強攻!斬殺劉雲霄消我心頭之恨!”


    親衛大將連忙哭喊道:“陛下三思啊!我軍新敗已無戰意,敵軍早已襲取江州,幾日布放功夫,這水寨之中必如龍潭虎穴,我軍強攻雖能取了水寨,可卻無攻城器械,反而又受江州城和應天水軍的夾擊,進不得退不得,乃是自陷絕地!若是久攻不下,等應天水軍趕到,我軍連突圍的希望都沒了!”


    陳友諒沉默半晌,長歎一聲,有氣無力道:“撤……去……鞋山,那裏應該可以停靠。”


    這一次陳友諒出征的排場不可謂不大,陳友諒是拖家帶口地把**全部帶來了,各種珍寶器皿更不消說;隨軍出征的,更有陳姓“大漢朝”文武官員的全部班底。陳友諒這麽做的緣故倒是頗值得思量。


    最大的可能便是生性比朱元璋還要多疑的陳友諒從骨子裏信不過這些文武官員,畢竟自己的位子來路不正,而這些文武官員中到底還有多少人心裏向著那個死鬼徐壽輝,陳友諒自己心裏也沒底,自己這一趟出征幾乎帶走了全國的兵力,若是自己在前線打得熱鬧,後方的這些官員們趁這個機會給自己來這麽一下子,那自己找誰哭去?穩定壓倒一切,這些家夥還是帶在身邊自己看著最讓人放心。


    再者,禦駕親征也要有個禦駕親征的排場,若是自己禦駕親征的時候,身邊連吹牛拍馬的文官們都沒帶幾個,那還叫什麽禦駕親征?若是自己在路上來了興致,跑到那個百姓家裏噓寒問暖一下,送上幾袋糧食之類的,又有誰寫文章替自己呐喊?何況一路上還要發布檄文,聲討朱元璋無視百姓基本權利,強行幹涉龍鳳朝內政,嚴重傷害了大漢人民的感情,最起碼也要表示譴責、抗議、最強烈抗議、無比遺憾等等,雖然做這種事情如同放屁,可也照樣有人要去聞不是?朱元璋這個流氓把百姓們的生活照顧得妥妥貼貼,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自己的麵子往那兒擱?前些日子禮部的那些書生還幫忙寫文章說咱們大漢江山無比穩固,百姓們生活在吾皇的庇佑之下無比幸福呢,若是讓這些泥腿子知道應天百姓的日子比這兒強到不止多少倍,那自己還靠什麽去蒙人?可惜朱元璋這個混蛋向來都是用拳頭說話,可支使自己手下的給朱元璋潑點髒水,渲染一下應天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等著咱去解救,也不算過分吧?


    不過應天的日子端的是過得好哇!帶上自己的妃子們一起出發吧,等打下應天,直接在那兒定都好了。


    於是,陳友諒一家子也就這麽浩浩蕩蕩地上路了。誰知道如今遇到了這種局麵,等到撤退的命令下達的時候,整個船隊一片愁雲慘淡,而陳友諒座艦上的嬪妃們更是哭哭啼啼,這倒也讓正在處理陣亡將士遺體的幸存士兵們平添了幾分悲戚。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撤,他們將會一同踏上逃亡的道路,整個鄱陽湖沿岸,再也沒有了他們立足之地,就算棄船從陸路跑回去,能活下去的,也不會超過十之一二,戰爭的勝負已經定了,他們麵臨的,不過是未知的具體死亡的日期罷了。不少頭腦靈活的,已近開始思考自己的出路問題了。


    隨後便趕到江州港的朱元璋順利地與雲霄會師。江州父老出城十裏相迎,頗有些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味道。不過這也沒什麽可誇耀的,曆朝曆代的百姓,麵對征服者的時候,盡了最大的抵抗戰之後多半都是是如此。在他們眼裏,誰做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不能過上保暖的日子;在戰亂的歲月裏,甚至連保暖的日子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乞求征服者們不要“永不封刀”。不要去責怪他們目光短淺,更不要去責怪他們不懂民族大義,實際上,無論哪個民族,真正的抵抗者總是那麽地少,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都隻想好好地活著,哪怕如同牲口一般匍匐在征服者的腳下。或者,有時候很簡單,有時候也會無比艱難。


    但這並不意味著從此就失去了抵抗的火種,隻不過,在最先的抵抗者用生命完成了他們的理想之後,抵抗的種子在人們的心裏就會被深深地埋進土壤,然後,用先行者們的鮮血不斷地澆灌,直到生根、發芽,直到有一天長成參天大樹。


    麵對痛苦,懂得忍耐的民族才是堅韌的民族,也隻有這樣的民族才會延續數千年而生生不息。在苦難時,這個民族會出奇地沉默,然而等到殘暴的力量壓迫到極限的時候,這個沉默的民族會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呐喊,會有更多的人,用自己鮮血和生命去捍衛這個民族的自由和尊嚴。


    參天巨樹用一生的世間去忍耐蟲子的噬咬,去忍受皮肉、發膚受到的傷害,可是蟲子卻比樹死得早。蟲食白菜,卻先彼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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