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兵趴在地上慌慌張張地把剛才發生的事複述了一遍,韓清和王真、譚淵麵麵相覷。三個人從前一天下午開始就覺察出沐英的不對勁,等到這會兒衛兵把史青瑤的話重複一遍的時候,三個人當然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韓清口中咧咧罵道:“笨蛋!能去說嘛!快,牽我的馬來!”


    衛兵飛也似的跑去牽馬了,韓清苦著臉朝王真、譚淵道:“這小子,多大的事兒啊!為個娘們兒就喪氣成那樣!”


    譚淵也是無奈道:“腦子肯定燒壞了!老弟你還是趕快追上去問個清楚為妙!”


    史青瑤一路上心事重重,當自己在大營門口說出那番話的時候,既覺得如釋重負,又覺得悵然若失。迎麵小跑過來兩隊風塵仆仆的步卒,為首的校尉看到史青瑤後便止住腳步,拱手行了個禮問道:“請問這位姑娘,可是從洛陽東南大營而來?”


    史青瑤茫然地點了點頭。那校尉轉過頭朝另一個校尉道:“孫兄,看來咱們沒走錯。”


    孫姓校尉大笑一聲,罵咧咧地說道:“這次看姓丘的和姓孟的兩給混蛋拿什麽跟咱們比!少不得讓他們放點血請咱們吃一頓!”


    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兩個校尉看清來人之後躬身行禮道:“見過韓將軍!標下孫岩、柳升奉大帥行營令前來應卯!”


    韓清在馬上微微點頭算是還禮,口中道:“嗯,不錯,你們是頭一撥抵達,大帥有令,可記軍功一次。”


    兩人再次躬身道:“謝大帥,謝將軍!”


    韓清嗬嗬笑道:“回營吧,好好休整一番。”兩人這才帶隊離去。


    目送兩隊步卒離去後,韓清這才打馬橫在了史青瑤的前麵,朝史青瑤拱手道:“這位姑娘請了!在下雲字營裨將軍韓清。”


    史青瑤還了一禮道:“韓將軍請了。”


    韓清仔細打量了史青瑤一番,口中道:“在下一直都把沐校尉當兄弟般看待,今日實在是心裏有話,不得不與姑娘說道說道。本來男女之事你情我願,咱們應天軍中也斷然不會做出強搶民女之事,姑娘與沐校尉之事我等旁人也不便插嘴。可沐校尉從昨日中午回營直到現在都是粒米未進,今日更是早早便出了營,我想應當是去找姑娘你的吧?在下也不想知道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在下卻希望姑娘今後莫再到這軍營來了。”


    史青瑤有些生氣,我去哪兒用得著你多嘴麽?當下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不肯搭話。


    韓清一聲冷笑,調轉馬頭道:“姑娘若是當真不喜歡沐校尉,咱們當然管不著。可姑娘今日卻在大營門口讓衛兵通傳那種話語,可知通傳之後便如軍令,全營皆知!縱然沐校尉言語上唐突了姑娘,在下替他陪個不是便罷,若是姑娘還氣不過,在下願替沐校尉登門道歉。姑娘今日這番作為,大費周章廣而告之,豈不是讓沐校尉今後在士卒麵前抬不起頭來麽?沐校尉就算有什麽不對,也不能如此折辱吧?還請姑娘今後莫再登門,我等實在伺候不起!”說罷,馬鞭一甩,絕塵而去。


    史青瑤心裏一緊,原地就是一陣搖晃,自己真的犯了大錯!本來,自己裝死耍了沐英一番,隻要好好道歉便可;他距離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實在太遙遠,自己又不是因為有了別的男人才會拒絕他,沐英這小子雖然經常犯渾,可到底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隻要好好解釋,應當還會如當初一樣,或許在一開始有些別扭,時間久了,自然就會淡了。何況之後自己也還是單身一人,若是將來他能夠像個英雄一樣出現在自己麵前,自己沒準也真會喜歡上他。誰知道,自己恍惚之下卻做了這種不該做的事情,這如同大庭廣眾下先取笑一番,然後狠狠地抽上一耳光,揚長而去,他將來還怎麽帶兵?就算是菩薩,也要記仇了!這一次,怕是真的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史青瑤就這麽呆呆傻傻地在路上閑逛著,走了半天,找了一家茶樓,漫無目的地登上二樓,靠著欄杆坐了下來,叫上一壺茶,呆呆地看著街上往來的人群,腦子裏一團漿糊。


    沐英醒來的時候,大營裏果然已經傳遍了史青瑤過來的消息。沐英這下子真的沒勇氣出來見人了,一個人躲在營房裏打死也不肯出去。營房外漸漸鬧騰起來,雲字營在外曆練的小夥子們陸陸續續地趕到了大營,韓清和王真、譚淵忙得不可開交。直到日頭偏西的時候才漸漸安靜下來。


    營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大群人湧了進來。眾人七手八腳地把愁眉苦臉的沐英架了起來,又是拍肩膀又是揉臉蛋。


    “沐小子,咱們又見麵了!”


    “咱們兄弟死趕活趕,在路上累個半死,還整日擔驚受怕,怕被發現了押回去練新兵。還是你小子運氣好,直接先到洛陽享福來了!”


    “才幾天日子,這小子又白胖了不少!”


    “怎麽樣,拿下洛陽油水足吧?怎麽說也該請兄弟喝幾碗吧?”營房裏一片嘻嘻哈哈。


    “來的路上我可就聽說了,你小子在洛陽不知道勾走了多少良家閨女的魂兒,風流快活了吧?也不知道給兄弟們留幾個,敲你這身板兒,能通吃麽?”這話一出,營房裏頓時安靜了下來,在外麵所有人都將史青瑤的事兒聽說了個大概,這會兒突然冒出這麽個話題,對沐英來說,實在有些沉重。


    所有人都有些尷尬,不知道怎麽開口好。韓清撥開人群,拍了拍沐英的肩膀道:“何患無妻!女人,到處都有。你小子隻要登高一呼,包管洛陽轟動!何苦在這兒發愁?來!今兒我做主,大家出營樂和樂和,不過有言在先,我可沒那麽多錢!”


    所有人轟然叫好,強行軍這麽久,自然要好好放鬆放鬆,然後找個軟和的被窩睡個踏實覺。一群人立時將有氣無力的沐英推搡出了營房。韓清拉了沐英一把道:“咱們應天回回多,你應該還沒信回回那個什麽教吧?走走走,喝酒去,就算要愁,那也得愁更愁!”


    其他人更是樂得不行,大聲呼喝著出了營門。韓清打頭陣,一群人直接走到了一座張燈結彩的樓閣門口,韓清眼睛一瞥,門匾上寫著“初月樓”,鼻尖已經嗅到了一股濃重的脂粉香。斜眼看了看心不在焉的沐英,高聲笑道:“大夥兒進去,開開葷!”這一下更熱鬧了,雲字營裏這些外方曆練的校尉們,多半都是十八九歲的半大小夥子,其中不乏人數眾多的“雛兒”,平日裏在軍營中你來我往的葷段子早就讓這些小夥子心癢難耐,隻是他們都是應天未來的主力將官,想要找個合適老婆也實在不容易,讓他們自己逛窯子,打死他們也厚不起這個臉皮。逛窯子這種事兒要的就是人多勢眾,一個人沒膽的時候,拉上一幫人,就算再慫,也能變成一個響當當的漢子。


    韓清的提議立即得到了多數人的響應,這些半大小子早就盼著有一天能像個爺們兒似的摟著姑娘喝酒,扯開褲子睡女人,要不然那一天稀裏糊塗地死在戰場上,見閻王的時候還要被小鬼們笑話。


    韓清拍拍沐英的肩膀笑道:“女人嘛,裏麵多的是!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八公山那一陣,你小子一口氣宰了四十個賊兵兩員戰將,這會就慫了?拿出咱們殺敵的威風來!”


    沐英的臉立時漲得通紅,用力晃了晃肩膀,掙脫眾人的扶持,高聲道:“誰怕誰?死人堆裏都滾過來了,還怕女人的血?”


    周圍立刻傳來一陣狼嚎似的叫好聲,一行人你推我搡地鑽進了初月樓。


    史青瑤就坐在初月樓對麵的茶樓上。原本腦袋渾渾噩噩的史青瑤,聽到軍營方向傳來一陣喧鬧聲時,也條件反射地看了過去,很自然地,看到了被眾人簇擁的沐英。沒來由地,心裏一陣高興,這個小子,還算想得開,總算也沒被同僚瞧不起。


    可接下來就沒那麽好心情了。


    那個斬首四十,斬將兩員,擄獲無算的那個少年將軍就是他?就是這個傻愣愣的,沒有一絲凶悍之氣的少年?史青瑤心裏一陣驚異。當眾人推推搡搡地進了初月樓的時候,史青瑤覺得自己心中驀然一痛,他……這是要去幹什麽?史青瑤你個傻瓜!初月樓是什麽地方你不知道麽?他進去能做什麽!可是你的心為什麽會痛?男人哪有不逛窯子的?裏麵那些鶯鶯燕燕的姑娘,細細打扮起來,總比自己強多了吧?那些個姑娘,胸脯比自己大,腰比自己細,屁股比自己翹,他一定會很得意吧?你生什麽氣呢?不論他做了什麽,他還不依然是你的知心朋友麽?不,自己坑他坑得太苦,他不會再理自己了。他將來會娶妻,會生子,那是他的事情,他將來會跟另一個漂亮得像天仙一樣的姑娘拜堂成親,那也是他的事情,而自己,連捧著賀禮道賀的資格都沒有……


    史青瑤默默地從懷裏掏出一錠散銀擺到桌上,迷迷糊糊地走了出去,自己也不知道該到哪兒去。


    “姑娘,要關城門了,你還要出去?”城門口的兵丁好心地問道。


    史青瑤沒有回答,隻是漫無目的地朝前走著,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裏在想些什麽。她隻是覺得,今天晚上,她將會失去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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