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十兩歎了口氣道:“我倒是碰上一對兒,說實在的,我罵了兩句,打了幾板子就放過去了。實在沒轍啊,就算當場抓了他們,若是到了皇後麵前再來個死不認賬,那就壞事了!還是老崔說的好,沒法抓證據啊!”


    雲霄搖了搖頭,苦笑道:“你們哪,怎麽就不找老毛討教討教手段?”話雖這麽說,可心裏卻有些惴惴。


    酒宴盡歡而散,雲霄帶著酒氣回到府上,跟自己的女人胡天海地一番沉沉睡去。第二天雲霄早早起身前往鎮撫司大牢,點名道姓地說奉旨探望沈萬三。毛驤本來就不會攔著自己的老上司,更何況還是奉旨而來,自然二話不說會同另外幾個主管帶雲霄進了地牢的“包間”。


    沈萬三就這麽被關在底層最深的囚室裏,這個囚室的前房客正是張淑惠。當最後一道門打開的時候,雲霄怔住了:這,還是當年的老沈麽?花白的頭發淩亂不堪,眼中散發出迷離的死光,渾身沾滿了排泄物,一股惡臭撲鼻而來。這哪是當初富可敵國的沈富!


    “老沈……”雲霄低低地呼了一句。


    沈萬三茫然地扭過頭,看到雲霄之後眼睛陡然一亮,連滾帶爬地撲到雲霄腳下,哭喊道:“爹啊,你可來看兒子了!兒子不孝啊,這麽多天都沒給你上香了……等兒子出去了一定去靈穀寺給你供個牌位啊……”說著,伏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毛驤皺了皺眉,上前說道:“大帥,屬下發誓,絕對沒對老沈動過刑,被抓的時候,老沈當場就瘋了……這地方醃臢,大帥你看……”


    雲霄點點頭,從懷裏掏出手帕,將沈萬三的臉擦幹淨,有些不忍道:“老沈,我對不住你,明知道你沒什麽大罪,卻救不下你……唉,我和四哥聯名給大嫂去了信,大嫂也幫你說了話,該了個流放雲南,英兒那邊的招呼我已經打了,你過去斷然不會受委屈的……”


    沈萬三什麽話都沒回答,隻是照樣伏在地上反複哭喊著方才的一句。雲霄心裏更難受,輕輕歎息一聲道:“老沈你放心……這個心願,我去幫你完成……”說罷,搖了搖頭,無奈地走了出去。


    到了門口,雲霄交待道:“老毛,不管用什麽法子,多派些人手來,每天幫老沈打理幹淨,錦衣衛的兄弟怕髒,可以請外麵的人來,工錢我出……”毛驤連忙應命。


    出了鎮撫司,雲霄略一收拾就去了靈穀寺。這一天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加上天下太平大家兜裏暫時也不缺錢花,故而有這個興趣過來賄賂佛祖順便求保佑發大財的人不多,畢竟西天如來也要專款專用,萬一自己賄賂得沒別人多,自己的錢也就白花了,還不如抓緊世道還算不錯的機會,靠自己的雙手拚出一條財路。


    雖然有些冷清,可還是難免有些善男信女堅信隻要燒了香拜了佛,出了這個大門就會被天上掉下的銀子砸了腦袋,被地上的金錠絆個跟頭,或者回到家裏之後十鄉八店的媒婆如同餓狗看見肉包子一樣朝你撲過來,哭著喊著倒貼銀子給自己保一樁大媒……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明天再來吧。


    雲霄耳力不錯,聽到善男信女們口中念叨不已的許願也隻能表示無奈:在這兒一跪幾個時辰,就算在外麵林子裏砍一捆柴火都足夠了,照當下的市價賣出的錢至少能換回一兩天的米糧,養活老父母絕無問題。雲霄雖然是讀書人,但他並不十分熱衷三教,佛道儒一個都不喜歡,這種不喜歡並不是因為他對怪力亂神子曰詩雲很排斥,而是因為追捧這三教的人,從來都是動機不純。


    民若無信仰(注:信仰不等於宗教,宗教不等於迷信),則舉國無魂。人生下來活一世,總要信仰點兒什麽東西,這個東西未必是那樽泥胎的神,譬如三閭大夫,以天下蒼生、以江山國祚為一生的信仰,所以他有活著的動力,有抗爭的決心,有決死的勇氣。人活著不能沒信仰,問題在於你信仰什麽。佛道儒三教,且不管他們說得對還是不對,且信之,但是,把信仰當作生財的工具,那就是大罪。


    馮·布曼——如今應該稱呼為馮·俾斯麥曾經很疑惑地對雲霄說起過,為什麽他們色目人在麵對神的時候,都是懺悔罪惡,而中原的百姓麵對神的時候,不但賄賂神靈,而且還要向神靈索取更多的東西——神,在中原百姓的眼裏,難道就是貪官汙吏?或者說,中原百姓的信仰就是,隻要給錢,什麽事兒都能辦成?


    雲霄無言以對,千年來,中原人對待信仰的態度一貫如此:不能給老子帶來好處,老子就換個神拜拜!


    給先祖供奉牌位的事情知客僧是做不了主的,但是想要找到住持卻是比較難。因為住持最近比較煩,用知客僧的話講,以往每隔一段時間寺裏就要集體刮刮頭皮,畢竟保持一個有光鋥亮的腦門也是和尚們的基本職業道德之一,作為有素養有水準的和尚,刮刮頭皮上的發茬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住持卻已經兩個月開外沒刮過頭皮了,在發愁,愁得連頭發都不長或是愁得頭發一長出來就掉個精光。


    愁什麽呢?愁錢。不過當雲霄說明來意之後,知客僧果斷地回答說,這件事他雖然沒有資格拍板,但是從目前情況看,住持必定會答應,當然,供奉牌位不是免費的。但是很遺憾,目前住持正在外麵拜訪各位鄉紳大戶,想要募集一些錢款在寺內蓋一座可以供奉無量壽佛的大殿,所以住持很忙,到處化緣。


    雲霄直接從懷裏掏出一枚銀錠,白燦燦的光在知客僧麵前一閃,知客僧立刻告訴雲霄,住持多半已經準備回來了,此刻應該就在路上。雲霄二話不說,立刻從懷裏掏出一枚金錠。既然銀錠的力量可以讓住持從幾十裏外的村莊立刻飛到回寺的半路上,那麽金錠的力量完全可以讓住持立刻出現在寺門口。


    果然,金錠一出,知客僧立刻告知雲霄,住持此刻多半已經回到了寺內,招呼雲霄就往後院帶。雲霄抬頭看看大殿內莊嚴而坐的佛祖,微微躬身合十,口中念道:“佛祖恕罪,在下事兒辦得急,從權!從權!”


    雲霄被帶到一間禪房略休息了一會兒之後,住持就風風火火地趕到了。剩下的事情好商量,雲霄詢問了住持修建大殿的資金缺口,二話不說簽下了一張條子,讓住持派人去應天城內的當鋪去取。


    知客僧帶人飛奔出去取錢的當口,雲霄興之所至,講自己曾經設計過無數次的一座大殿圖紙畫了下來,穹頂,磚石結構。住持看到第一張外觀圖之後頓時兩眼放光,再被雲霄這麽一解說,當即拍板就用這個。於是雲霄嘿嘿一笑,將詳細的結構草圖畫下來,順便也是打發時間。


    當雲霄完成的時候,那邊錢也已經全部提道,當鋪的朝奉不放心,還特地派個幾個人一路護送過來。見了雲霄複了命,幾個護院才領賞回去。住持看到草圖再看到黃澄澄的金子,立刻答應了雲霄的請求,不就是供奉個牌位麽,雖然這有些不合規矩,可作為出家人,在私人的地方為一些“誠心”的居士立個牌位早晚供奉也是合情合理的。


    一切都商議完了,雲霄起身告辭。出了寺門,雲霄便往城內折返,在小路上走了一會兒,雲霄便停下了,後麵有人跟著。雲霄嘴角浮現一抹輕笑,身形一閃,躍進了路旁的林子。來人見雲霄突然不見,似乎有些焦躁,連忙跟了上來,走到雲霄消失的地方探頭探腦地張望,突然,林間伸出一隻手,直接將那人拽進了林子。


    雲霄拖著來人往林子深處走了幾十步才鬆手,直接將來人按在樹幹上低聲喝道:“誰讓你盯梢的?”


    來人看到雲霄非但沒慌,反而痛哭了起來,用法蘭克話直接道:“帥爺,小的的是沈千哪!”


    雲霄一怔,旋即問道:“沈千?咱們都是漢人,你說這鳥語做什麽?”


    沈千繼續用法蘭克話回答道:“帥爺,小的不敢哪!小的說的這些話若是讓人聽了去,還會連累帥爺!”


    雲霄遲疑了一陣,鬆開手,亦是用法蘭克話問道:“究竟什麽大事?老沈全家不是都被控製起來了麽?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沈千抹抹眼淚回答道:“帥爺,您不在應天的時候,萬歲突然說要修城牆,湊來湊去銀子不夠,所以就鼓動商賈募捐。我們家老爺曆來受皇恩,當然要帶個好頭,所以出資百萬,獨力包下了水西門到聚寶門一段的城牆,沒想萬歲得知之後不樂意了,說百姓哪能富可敵國……”


    雲霄皺了皺眉頭道:“不會吧?那個時候就有了端倪?老沈有多少錢萬歲不是清楚得很麽?前不久還給老沈的兩個兒子封了個官兒呢!不會是老沈動工的時候沒拜好山頭得罪了言官吧?那些個文官兒,伸手要錢的時候臉皮可是夠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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