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逆轉,成了靖難之役的轉折之戰,從此,朱棣由守而攻,應天由攻而守。而此時,胡世傑和沐英之子沐春也起兵響應。在陸續付出巨大的傷亡之後,燕王大軍幹脆繞開鐵鉉鎮守的山東,直接往南總算推進到了應天城下。鎮守城門的李景隆無論如何也不敢再得罪青甸鎮,幹脆打開城門,降了。


    奉天殿內,朱允炆木然地挺著皇城外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木然地望著空蕩蕩的朝堂,手上握緊了當年雲霄給他的那隻鐵盒子,身邊隻有黃大有、趙十兩、崔德、武平修這幾個老人。


    “黃大伴,你們都走吧……”朱允炆惶然無措地道。


    “萬歲,”黃大有恭敬道,“當年青甸侯尚有妙計留存……”


    朱允炆看了看手中的鐵盒,狠了狠心,張嘴咬破中指,將自己的鮮血塗抹在鎖頭上。鐵盒“啪”地一聲打開,裏麵是幾張薄薄的信箋。朱允炆取出信箋,拿在手中細細地看了過去,看著看著,手卻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黃大有不顧君臣之禮,也湊過腦袋過去細看,看過之後,臉色卻未有什麽變化,隻是躬身行禮道:“三十五年前的一樁誓言,居然在今日應驗,還請萬歲定奪。”


    朱允炆麵若死灰,搖頭歎息道:“罷了……原來我父親早就知道有這一天……走吧,皇爺爺的寢宮裏,有一條秘道……”


    趙十兩亦是躬身道:“侯爺的人已經在出口準備好了……”


    朱允炆麵無表情地了頭,起身跟著黃大有等人離開。是日城破,奉天殿大火,歿於火者,不知凡幾。燕王入宮,遍尋建文皇帝不得,無奈之下群臣擁戴,擇日登基,改元永樂。


    ……………………………………


    光陰荏苒,戰亂許久的天下終於恢複了往日的太平,這些年風調雨順不,整個天下也處處歌舞升平。大明朝隱隱有了盛世之兆。


    青甸鎮外,依舊熱鬧繁忙,到處都是往來的江湖客,手頭窘迫的可以來,有了糾紛的可以來,受了委屈想要報仇的可以來。隔三差五地就有江湖人相約在秀雪樓決鬥,了結幾代人的恩怨。


    鎮外的官道上,匆匆趕來十餘騎士,人人都是身形壯碩,胯下馬匹也都是難得一見的西域良馬。為首一人已到中年,卻雙目有神,不怒自威。


    秀雪樓的後院裏,須發花白的雲霄看著一封畫滿蝌蚪的書信,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旁邊的柳飛兒問道:“卡瑞拉的信上都了什麽?看你開心成這樣!”


    雲霄放下信箋,笑道:“她們複國的事兒成了,還順便教訓了旁邊幾個不開眼的國,如今儼然有大國做派……”


    “你調教了這麽久,還不能成,那才叫怪呢!”藍翎笑眯眯地道,“倒是今兒外麵又是鬧哄哄的,又是誰來打架了?”


    柳飛兒撇撇嘴,不屑道:“兩個年輕後生。這兩個子同時看上了一個女人,結果呢,誰都不讓誰,掐起來了,前前後後打了幾年,這怨早就結下了!”


    藍翎也不屑道:“好端端地,不趁著年輕做兒事業出來,卻為了一個女人掐上好幾年,真虧得他們有那閑工夫!女人又不是戰利品,誰打贏了歸誰,他們這麽做,是尊重女人麽?自己好麵子而已!還不是把女人當牲口?”


    柳飛兒無奈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閨秀,被人當作戰利品了也不知道!”


    “是我呀!”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一道淡黃色的人影旋即走進了房內。


    雲霄苦笑到:“不會吧?敏兒你都徐娘半老了,還能勾搭這些半大子?”


    王敏兒咯咯笑道:“我哪有啊!前年我去給我男人上墳那事兒還記得麽?我現在是已經死了的人,怎麽可能暴露身份?結果他們兩個居然搶著護送,我也沒辦法嘛……”


    雲霄苦著臉搖頭道:“那你中意哪一個?雖然能做你兒子了,不過招個女婿回來也算湊合!”


    王敏兒大咧咧地做到雲霄身邊,伸出拇指笑道:“隻要能有幹爹一半,我再嫁一次也無妨……”


    一直躺在房梁上睡覺的張淑惠揶揄道:“那你還是等下輩子吧!”


    這時候,一個斷臂老兵匆匆跑了進來,地上一份名帖,恭敬道:“侯爺,有貴客求見,用的是落葉穀的標記。”


    雲霄一愣:“不會吧?師父師娘一雲遊就是十幾年,不會又收了什麽徒子徒孫了?”


    柳飛兒笑道:“或許是你那寶貝徒兒出去遊曆傳回的消息。”


    雲霄將信將疑地接過名帖,打開一看,臉色嚴肅起來,對老兵道:“請他們進來,另外,閑雜人等不得入內。”老兵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幾個人便在老兵的帶領下走進了後院。為首那人,見到雲霄立刻撩起了長袍,口中道:“弟子見過恩師……”


    雲霄單手虛抬,微微搖頭道:“不用行禮,你現在已經是一國之君,哪裏有向侯爵行禮的道理?”


    王敏兒卻一下子跳了起來,衝上前揪住那人的耳朵道:“唉呀呀,老四啊老四,你都當皇帝了呀!快讓我揍兩下,這年頭能揍皇帝的,我算頭一份兒了……”


    朱棣頓時臉漲得通紅,吃驚道:“敏兒姐?你不是已經……”


    王敏兒嘿嘿一笑:“姐姐舍不得你這個老四嘛!”


    朱棣看著雲霄微笑的表情,當下頓時恍然,仍由王敏兒一陣折騰。柳飛兒哭笑不得地上前道:“行了行了!敏兒別作弄老四了,快坐下。”


    朱棣身後的漢子卻大笑了起來:“老弟,可還記得老朱?”


    雲霄亦是大笑道:“化成灰都認識!”


    藍翎則招招手笑道:“大和尚又當官兒了?”


    道衍一臉微笑道:“誠非所願哪!”


    雲霄卻四下看了看,問道:“妙雲呢?怎麽沒來?”


    朱棣撓撓腦門,尷尬道:“留在滄州行在教訓兒子呢!”


    雲霄撫掌笑道:“這丫頭的脾氣,你離她遠兒也算解脫!”罷,轉而問道:“老古替你辦的事兒可曾辦好?”


    朱棣連連頭道:“很好!很好!第一批船隊來年就能啟航了,我讓三寶帶隊去的,這子立下的戰功不……”


    雲霄嗬嗬笑道:“三寶……我知道!就是當年浣衣局那個給楊妃送衣服的內侍吧?不錯,不錯,這孩子挺穩重,聽你起兵那會兒,他還救過你。”


    朱棣連連稱是。這時候門外閃進一個人影,看到朱棣等人,托在手上的茶盤頓時落地。瓷片摔碎的聲音驚動了朱棣。朱棣轉過頭,更加吃驚了:“秋……秋……秋姑姑……”


    徐秋好不容易緩過神來,連忙揮揮手道:“別問我!別問我!我不知道被誰下了藥,迷迷糊糊就上了江邊的船,跳進江水才醒過來,結果一下子被人拖進了水,後來……就到了這兒了……”


    朱棣立刻狐疑地看著雲霄。


    雲霄尷尬地摸摸鼻子道:“老四你是知道我這癖好……”


    旁邊朱能卻打消了起來:“行啊老弟,老當益壯!”


    朱棣的眼神卻嚴肅了起來,認真地問道:“當年,毛驤已經死了,卻沒有死;敏兒姐姐死了,也沒有死;秋姑姑死了,還是沒有死……那麽,我母妃和檀蘊……”


    雲霄皺了皺眉頭,搖頭道:“你哪裏有什麽母妃,你生母乃是孝慈高皇後馬氏,你應該稱呼她母後才是;檀蘊身為十公主,也是未及成年便早夭的,連封號都沒有……”


    朱棣眉頭一擰,提高了聲音道:“還請恩師解惑!”


    雲霄的表情立刻躊躇起來。


    “棣兒,別難為你恩師!”屏風後響起了一個女聲,旋即,款款走出了一個身影。


    朱棣一見,立刻“噗通”一聲跪到地上,含淚道:“母……”


    “什麽公啊母啊的?”李貞姬一臉笑意地將朱棣扶起來,低聲道,“你不想讓我這個當娘的跑到孝陵殉葬,你就別開口。”


    朱棣恍然,連忙擦幹眼淚,頭不已:“檀蘊可好?”


    李貞姬微微笑道:“檀蘊都已經生了一兒一女了,可不巧,正好跟著麟兒去登州試新船去了,這一趟是跑高麗,你舅舅沒了,他們替我去吊唁呢!倒是你的外甥和外甥女在……”


    雲霄陡然一驚,連忙道:“都坐下!坐下話!”


    朱棣扶著李貞姬坐下,對雲霄恭敬道:“恩師,學生此次前來,確實是要請恩師解惑的。”


    雲霄來了精神,問道:“何事?”


    朱棣連忙道:“第一件事,是弟子想要編纂圖書,想到恩師這裏藏書最豐……”


    “嗬嗬,這個不難,我會安排人將孤本都抄錄給你。”雲霄微笑道。


    朱棣追了一句道:“還請恩師賜名……”


    雲霄想了想道:“你的年號是永樂,幹脆兒,就叫《永樂大典》好了。”


    “謹受命!”朱棣在李貞姬麵前絲毫不敢放肆,恭敬地回答道。


    雲霄長歎了一聲,笑道:“少年時,我曾有過三個願望。擊胡、出海、修書,沒想到,你卻替我完成了兩個……”


    朱棣連忙道:“恩師,這第二件事,就是為了擊胡而來。”


    “哦?”雲霄笑意更盛,“我曾過,這三件事便是辦成了其中一件,就足夠永垂史冊,你居然想著三件都辦了?好!有誌氣!來聽聽!”


    朱棣理了理思緒道:“想要北上,應天距離長城太遠,還沒到邊關就已經人困馬乏,耗費的錢糧更是不可勝計,所以,弟子一直想著遷都北上。朝中亦有臣雲,北平乃是龍興之地。弟子已經將北平更名順天府,可遷都之事,反對的人也不少。起來,有利有弊,弟子總拿不定主意。”


    雲霄皺起了眉頭,站起身來回踱步道:“若是定都應天,則江南江北皆可挾製,居中調度,也不至於政令到了江南便如同廢紙,可如此一來,北方有戰事,快則半月,慢則三個月才能送抵京師,如此拖遝,反而會延誤了戰機;定都北方雖好,可江南卻因為地處太遠而不易轄製,若是生亂,則局勢極易糜爛……唉,實際上,也就是亡於內,還是亡於外的選擇啊……”


    “恩師所言極是!”朱棣回答道,“這一條,頗難抉擇。”


    雲霄想了想,道:“可效你父皇,南北各定一都,鳳翔府為中都,再分南京和北京,可策萬全。”


    朱棣頭道:“姚師傅也是這麽認為,可是,如何勸服江南出身的臣子?”


    雲霄閉上眼睛,良久睜開,緩緩道:“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朱棣頓悟,躬身道:“多謝恩師指!”


    雲霄頓了頓,道:“這次你來,也省得我再跑一趟,如果你趕得及,就去見允炆最後一麵吧……”


    朱棣全身一顫,失聲道:“恩師,允炆他……”


    雲霄轉過身,從一處暗格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朱棣:“這是允炆留下的,這孩子已經知道了過往種種,在皇覺寺秘密剃度了;前日已經與麟兒、檀蘊去了登舟,過些日子便要出海,這一次他們還要去倭國一趟,允炆便留在那兒再也不回來了。他一開始恨你,看到你皇兄的絕筆書信後,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朱棣接過書信,垂首不語,良久,問道:“若是想要找他,如何去找?”


    “倭國的京都,去找一位姓足利的征夷大將軍,然後去找一位叫做一休宗純的僧人,自然能找到允炆的修行之地。”雲霄淡然道,“允炆的身子很不好,沒多長時間了,要見他,趕緊。”


    朱棣的表情明顯一鬆,了頭。


    旁邊朱能笑了起來:“正事兒完了,該喝酒了吧?”


    雲霄看著朱能大咧咧的模樣,亦是微笑回報:“管夠!”


    是日,秀雪樓後院燈火通明,至日出方休。第二天一清早,朱棣穿戴整齊,在李貞姬臥房門口恭敬地三叩首之後,帶著朱能和道衍離開。


    秀雪樓的樓,雲霄摟著李貞姬的腰,看著朱棣遠去的身影,默然不語。李貞姬抹了抹眼角的淚珠,低聲道:“沒想到,這孩子終究有了出息……”


    雲霄微微頷首道:“當年棣兒出生的時候差沒活下來,還是標兒在菩薩麵前許下誓言,要把一生的富貴換給棣兒,沒想到,一語成讖……”


    李貞姬緩緩地靠到雲霄的肩膀上,低聲道:“這樣也好……讓我能守著你……一輩子……我好像覺得,我們現在……就如同當年……揚州初見……”


    雲霄嗬嗬笑了起來,手臂的力道更大了些:“如此,我們也不能錯過活著的每一天!”


    李貞姬突然將身體繃得緊緊地,高聲道:“你的手……到哪兒去了!”


    “昨兒老朱不是了麽,老當益壯,今兒咱們就試試……”


    青甸鎮外,一輪朝陽衝出了層雲,萬道金光灑向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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