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站起身來,不敢去看太後,隻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低聲道:“臣婦是不會後悔的!”能給太子殿下當丈母娘,還有什麽可後悔的?若不是顧忌著太後娘娘還在病中,大太太簡直想要仰天大笑了。


    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大太太對庶女們苛刻,可八姑娘到底是親生,自然沒有個不疼的。按照古禮,大太太從四五歲開始就為八姑娘精心準備嫁妝了。京城裏那些高門大戶甚至宗親貴胄的適齡公子早就在考察範圍之列了。


    大太太挑選女婿的眼光是苛刻的,心心念念的想為女兒找到一個人品家世相貌樣樣拔尖的女婿。可她就算心再大,她也沒想過將女兒嫁與東宮。


    太子妃這個位置太顯貴了。


    大太太拚命抑住臉上漾起的笑容,陪著小心問:“不知太後準備何時下旨閱選秀女?”


    太後道:“我早已諭令戶部、內務府準備此事了,不過何時開始采選,卻要看你的了?”


    “看我?”大太太不由楞了。


    “你何時說通了楊元輔,肯讓楊家女兒參選秀女,我便立刻下懿旨。”


    大太太簡直糊塗了,“您的意思是?公爹不同意楊家女嫁入東宮?不會的,這麽好的一樁婚事,公爹他怎麽會反對?就算他反對,您是太後,不過是一道旨意的事兒,又何必……”


    “你呀你……”對於侄女的遲鈍太後吐槽無力,“就算我的懿旨到了楊家,隻要元輔不願意,他一樣有很多種法子將這件事情攪黃。如果他連這點子本事都沒有,他也不可能在首輔的位置上幾十年屹立不倒了。”大太太不知道,正是因為楊首輔態度曖昧,一直不肯投入太子陣營,太後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將自己這不著調的侄女叫來商議。


    “可是公爹為什麽要反對這件事情,這怎麽看,也是對楊家也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大好事呀!”大太太以己度人,怎麽都覺得公爹不會反對。


    太後也懶得和她解釋,“你回去問問就知道了!”又鄭重解釋,“不論用什麽辦法,你都一定要說服元輔,這是有功於社稷的大事,你千萬不可輕忽。”


    大太太還是稀裏糊塗的,答應得倒是痛快。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暖閣外麵忽然傳來宮女略帶驚慌的聲音:“晉王殿下,太後房中有客,請您在這裏稍後片刻,容女婢進去通稟一聲。”


    隨即一個冷酷低沉充滿磁性的男聲悠悠傳了進來:“誰敢攔我?”


    “晉王殿下,您不能進去!晉王殿下……”宮女叫聲惶急,腳步聲一聲接一聲,沉穩而又堅定。


    “晉王?葉邑辰?”大太太臉色立刻就變了,不就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嗎?他怎麽來了?


    太後已經來不及說話,隻是用手指了指暖閣右側的寶石屏風,大太太會意立刻就躲了進去末世重生之星球巨變。晉王葉邑辰大太太見過兩次,雖然麵對的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但是大太太絕不愉快!每見他一次,回去都要成宿成宿的做噩夢。


    大太太剛躲到屏風後麵,用上等珍珠編製而成的簾子便嘩地被挑開,葉邑辰緩緩步了進來。一襲月白色繡金龍的袍子,發絲用上好的無暇玉冠了起來,薄薄的嘴唇緊抿著,越發顯得鼻若懸膽,唇若塗丹。絕世容顏配上劍一樣冰冷的氣息,葉邑辰俊美的近乎妖異。


    他如同標槍般挺立在太後榻前,絲毫沒有下跪磕頭的意思,仿佛不知道臥榻上的女人坐擁天下間最至高無上的權柄,一道旨意就可以叫人灰飛煙滅。那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眸亮得刺目,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冰冷氣息讓空氣中充滿了無形的壓迫力。


    一股寒氣席卷了整個暖閣,連躲在屏風後麵的大太太都能清晰地感應到,跟在葉封辰後麵的小宮女更是忍不簌簌發抖。


    “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吧!”向太後不愧是女中豪傑,麵對著衝天的殺氣和驚人地戾氣,仍舊不慌不忙先行打發了小宮女。這才抬起頭,睜開渾濁的雙眼,目光雖然昏暗,卻依舊清明。


    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葉邑辰,目光寧定而又溫和。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葉邑辰的表情慢慢和緩了下來,劍拔弩張的氣氛為之一緩。


    向太後虛弱地歎口氣,澀聲道:“十六郎,你還是來了?你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我約束不了你了……”向太後仿佛忘了君臣分際,完全用一種長輩對晚輩的語氣說話。


    “嬸子,您為什麽一直不肯見我?”葉邑辰低沉的聲音裏充滿著無法壓抑的暴戾和憤怒。“我隻想要一個答案!毒到底是誰下的?”


    太後低低歎息一聲:“十六郎,我不想見你,是因為我沒臉見你。我是將死的人了,再沒力氣管這事了。我已交給了皇後去查,可是直到今天,還是沒查出一點端倪。食盒畢竟是從慈寧宮裏送出去的,你若是氣難平,就拿我這把老骨頭去給你的媳婦抵命吧!”


    葉邑辰一陣歇斯底裏地狂笑,“您還不知道吧,白氏如今癱瘓在床,話都說不出來了。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咽下去。真真是生不如死!”


    太後雙手合什,連連念佛:“可憐的孩子!真是無妄之災啊!哪個狗膽包天的殺才,竟幹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來!”


    “白氏實是替我擋了災。若不是有人用箭書示警,現在躺在床上的半死不活的那個人就是我葉邑辰了。誰不知道我喜歡吃芹菜。我已找西洋大夫看過了,菜裏頭摻的是歐芹,這東西的產地是佛郎機,我大楚的天候是不能生長的。這東西和芹菜看起來沒什麽兩樣,毒性卻厲害,白氏隻不過吃了兩筷子,就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說到此處,葉邑辰額頭上已是青筋直跳。


    屏風後麵的大太太聽得悚然動容,聽說秦王妃忽染惡疾,臥床不起,大太太還想尋個時間探望一番。原來真相竟是中了劇毒。她當然不知道,這劇毒恰恰就出自慈寧宮的禦膳房。


    那日太後賞賜吃食到王府,葉邑辰與正妃白氏領了賞,正要進食,院裏忽然傳來一聲鳴鏑箭響,葉邑辰到院中查看,隻見牆壁上釘著一支箭簇,上麵綁著一封書信。葉邑辰拆下來看時,紙上歪歪扭扭寫著四個大字:菜裏有毒!


    葉邑辰立刻返回膳廳,白氏已經中毒。回頭再去抓那個送飯食的小太監,發現他倒斃在了回宮的路上……


    葉邑辰盯著太後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嬸子!我問您最後一次,禦膳裏頭的毒是不是您叫人下的?如果真的是您,我葉邑辰認了!”


    “不是我!”太後語氣平靜,“不管你信不信,這毒不是我叫人下的遊戲三國之英雄傳說。”


    “我信!就算您有再多的理由非得除去我不可,隻要有您這句話,我就信您!我六歲的時候,太宗皇帝想要殺掉我和十七弟,要不是您苦苦哀求,我們早就化成一抔黃土了。多少年了,您明裏暗裏照應著我們哥兒倆,這份恩情,我始終記著。”


    “在你們這一大群侄子裏,我最疼的就是你和老十七。你們小的時候,我見天看著你們在禦花園裏淘,上樹、掏鳥,沒一刻消停的。太祖武皇帝兒子多,那時候我還想過把你過繼到我的名下呢。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難得你還記著呢……那時候,太祖和太宗兄弟倆多好啊,就像一個人似的,可是後來,哎……直到今天,我也沒後悔救了你!太祖武皇帝是咱們大楚的開國皇帝,是天地鴻蒙開辟以來少有的大英雄、真豪傑,不管怎麽說,都不能絕了後!”太後說了這麽一大段話,又說得激動,忍不住又是一陣咳嗽。


    太後說得動情,葉邑辰也並非真正無情之人,冷峻的線條也不由得柔和了幾分。他雖然貴為太祖幼子,卻父母早逝,從小就被發配西北從軍,沒享過幾天福,長輩裏頭隻有向太後一直待他親厚,葉邑辰對向太後也就很有幾分感情。


    “這毒既然不是嬸子下的,我心裏就有數了。嬸子您身子骨不好,放寬心,好生養著,咱娘倆以後說話的時間還長著呢。侄兒這就告退了,煩您知會皇後娘娘一聲,讓她撂開手罷,這件事兒不用再查下去了,反正也查不出什麽結果來……皇上那頭,您也代我說一聲,我心裏煩躁,就不去給他請安了!”


    向太後聽懂了葉邑辰話裏的意思:“十六郎,你不要胡猜亂想,這件事情和皇上沒有半點關係,皇上仁德,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


    葉邑辰冷笑片晌,緩緩道:“嬸子,您是精細人,除了皇上,誰還能把手插進慈寧宮?除了皇上,誰又有這個本事,萬裏迢迢從佛郎機搜刮了歐芹來?除了皇上,誰又有非置我於死地不可的理由?”語氣中恨意纏綿如跗骨之蛆,聽得人如墮冰窖,“我忍的已經夠多了!”葉邑辰聲調漸漸拔高,竟是尖銳如針:“他要我回京我便回京,他要我的兵權我便還他兵權,如今他想要的是我的命!我還能拱手讓給他嗎?想當年,太祖皇帝是怎麽死的?三叔是怎麽死的?我那十幾個兄長是怎麽死的?你們騙得了天下人,能騙得了我葉邑辰嗎?”


    向太後劇烈的咳了一陣,艱難地從病榻上爬了起來,她顫巍巍地坐在那裏,搖搖欲墜:“十六郎,我知道太宗一脈對不起你,可事情已經過去三十年了,如今好不容易太平了幾年,就算為了天下億兆百姓,你就把這些不開心的事情都忘了吧,國家再經不起折騰了啊,十六郎!”


    “樹欲靜而風不止!不是我不想放手,是七哥他不肯放過我!”葉邑辰不想再多說什麽,拱拱手轉身大步離開。


    “等一等,你再等一等!”老太後叫得聲嘶力竭,葉邑辰的腳步終於一緩,向太後喘息著,艱難地說:“嬸子有句話要對你說,也許你聽不進去,可是,我還是要說。我從小看著你長大,你的心我是知道的,你文武雙全,精明強幹,帶兵打仗,處置政務,你樣樣在行,你的才華能力不要說當今皇上,就是先帝爺太祖爺也比不了。可你也有不好的地方,你太重恩怨,你對自己嚴,對別人也嚴,別人給你一點好處,你記一輩子,別人給你一點委屈,你也記一輩子。水至清則無魚,我們生在天家,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本來就撕擄不清,嬸子再勸你最後一句,能過去的就過去吧,你何必太在乎這些呢,你又在乎的完嗎?你要和皇上對著幹,你能贏得了嗎?皇上才幹是不如你,可他有楊元輔,有內閣,有十八衙門,有南七北六十三省,有全天下的讀書人幫他,你能有勝算嗎?十六郎,如今也隻有嬸子能和你說說這樣的心裏話了,嬸子一走,誰還能這樣勸你?你就聽嬸子一句,安安分分做個賢王吧!”


    話說到這個分上,也算推心置腹了,就連葉邑辰這麽冷酷的人也不由得不感動,他停下腳步,語氣低沉,澀然說道:“嬸子,您這番話我記下了。隻是太祖一脈如今已經被逼到了這個地步,但凡有點血性,就不能這麽算了。我跟您說,我不稀罕什麽皇位,我要爭得隻是一口氣!”再不理會向太後的呼喚,大踏步走出了西暖閣,自始至終,他再沒有回過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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