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腳步聲傳來,蕭雲芊抬頭望去,一群太監和宮女眾星捧月般圍繞著一個少年走了過來。他穿著一襲藏青色圓領袍子,式樣簡單樸素,但蕭雲芊細看之下,那料子竟是極為稀有的蜀錦,巴掌大的一小塊就要一個繡娘織上半個月的時間,端地珍貴非常,作為貢品,每年隻有一匹半匹的流落到權貴之家,就是蕭雲芊也沒有資格穿這樣的料子做成的衣服。


    那少年年紀不大,長得卻極為俊秀,長大了定然是個不遜色於任何人的美男子。他的一雙眼睛閃閃發光,生得尤其出彩,如同兩團火焰在眼窩中跳動。但他看向雨瀾的時候,蕭雲芊分明能夠感受到他的熱烈和驚喜。


    蕭雲芊已經隱隱猜到了少年的身份。果然雨瀾已經盈盈下拜:“臣女參見潞王殿下,殿下萬福金安!”


    那少年趕緊虛扶了一把,眼中滿是快活:“姐姐你怎麽來了?要不是本……我見冰雪初融天氣轉暖,一時興起帶著他們四處逛逛,還不知道你已經進宮了,來之前怎麽沒讓人通傳一聲呢?”語氣間竟是說不出的親密。


    雨瀾盈盈一笑,葉敏昭就像初升的太陽,每一次見總是那麽朝氣蓬勃的,看見他讓人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正要說話,蕭雲芊橫著插了一杠子:“臣女蕭雲芊參見潞王殿下!”一邊說著就盈盈拜了下去。這位皇五子她早就聽說過了,不過這麽多年來她進出的隻有承乾宮,景陽宮是從來都不去的,所以葉敏昭今天也還是第一次見。


    葉敏昭轉過身去,對著蕭雲芊就又是一個態度,他小臉繃得緊緊的,麵帶慍色,沉聲問道:“你是誰?”


    “家祖父是吏部尚書蕭宗昌!”蕭雲芊很想說:我是你未來的四嫂!


    蕭雲芊很想站直了身子回答問題,可人家是皇子,身份地位在那裏擺著,不叫你起你若是起了就是失禮。所以蕭雲芊雖然心裏暗罵,可還是不得不擺著那樣一個懸空下拜的姿勢不敢起來。


    她心裏已經將皇太後罵了一百八十遍了,要不是老太婆死得趕巧,等她和葉敏瑜完婚了,等她做了王妃,那時就不用這樣處處受製於人了。


    葉敏昭像是沒有看見她還擺著怪異的姿勢一樣,冷冷哼了一聲,道:“原來是蕭老大人的孫女。我還當是哪裏來的無知鄉野村婦,竟敢在紫禁城內大放闕詞,汙蔑太子妃娘娘,你說,本王應該怎麽處置你呢?”


    蕭雲芊敢當著雨瀾說那句話,一方麵是沒有把雨瀾這個楊家的庶女放在心上,另一方麵是倚仗著自己的姑姑是皇貴妃,自己又是準趙王妃,身份地位在這裏擺著,忖度著無人敢拿她怎麽樣。誰知好死不死地被葉敏昭聽到了。


    蕭雲芊張張嘴,一時不知怎樣反駁,可她也是心高氣傲之輩,這樣就被壓製下去心裏這口氣怎麽咽得下去禽貨聶不凡。強辯道:“臣女一時氣憤難平,衝口而出,況且整個京師之內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王爺若是不信盡可以派人去查!”


    葉敏昭哼了一聲:“糊塗!蕭家也是世代書香,怎麽竟教出你這樣的!那些無知婦人沒事亂嚼舌根的話也肯相信?也敢胡亂傳播,你可知道背後非議太子妃是何等的大罪?”一番j□j裸的羞辱讓蕭雲芊又羞又怒,可對方身份高貴,她一時也不敢反駁,加上又被抓住了痛腳,更是欲辯無門!


    葉敏昭其實和太子妃沒有半點交情。雨馨剛剛入宮沒多久,也沒和景陽宮怎麽走動。隻是看見剛才蕭雲芊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對著雨瀾,葉敏昭當時便氣不打一處來,現下恨不得親手抽她兩個嘴巴替雨瀾出了這口惡氣。何況這個蠢女人張口閉口汙蔑太子妃叫他抓了個現行,處置她的借口都是現成的。


    葉敏昭目光一閃,便看向了雨瀾。雨瀾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想這小家夥倒也是個厲害的角色,知道抓住敵人的破綻就一陣窮追猛打,想了想蕭雲芊雖然可惡,也隻是嘴上說說,終究沒有妨害到自己什麽。既然小王爺已經替她出了惡氣,她也不必和蕭家扯什麽恩怨,便衝著小王爺搖了搖頭。


    小王爺便道:“看在蕭老大人的麵子上,本王今日就繞你這一回!他日若是再犯到本王的手裏,定然嚴懲不貸!”十分厭惡地一揮手,像是趕蒼蠅一般:“還不下去!”


    蕭雲芊直到這時候才能站起身來,已是羞怒得滿臉通紅,以那樣一個半蹲的姿勢說了這一半天的話,腿都已經麻木了,貼身丫鬟趕過來扶著她的胳膊,她才沒有坐到地上去。心中已經恨極了葉敏昭和楊雨瀾。


    終是不敢多留,灰溜溜地去了。


    見蕭雲芊走遠,葉敏昭難掩激動地開口道:“姐姐,可有些日子沒見著你了!”


    雨瀾含笑道:“可不是嗎?今日一見,小王爺可是越發英武不凡了……”一直以來雨瀾一直把葉敏昭當做弟弟看,可剛才他發作蕭雲芊的時候氣場全開,那十足的氣勢和上位者與生俱來的威勢,讓雨瀾立刻對葉敏昭的看法立刻不同了起來。


    葉敏昭被她誇得就有些不好意思,小臉微微紅了紅,但是眼睛裏卻閃著喜悅的光芒。


    雨瀾終究有些不放心,提醒道:“你得罪了蕭姑娘,她的姑姑可是皇貴妃,她本人也是將來的皇四子正妃,可不要給你惹來什麽麻煩才好!”


    葉敏昭傲然一笑道:“莫說她現在還不是勞什子的皇子正妃,就算她是,我是皇上的兒子,正經八百的龍子鳳孫,她又能奈我何?”


    “可是……”可是你就不怕皇貴妃知道了給你們景陽宮穿小鞋嗎?何況趙王那廝脾氣也不怎麽好吧?


    葉敏昭似乎知道她話中的意思,微笑著說:“母妃若是沒有自己的手段,景陽宮也不會存續至今!光靠退讓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姐姐你就不要瞎擔心了!”


    雨瀾驚訝地張大了眼睛,這已經是今天第二次刷新她對葉敏昭的看法了。想想也是,能夠在後宮這種地地方生活到現在,葉敏昭要是沒點兒心機手段又怎麽可能?她這個半吊子的古代人,是不是有點小看了純種古人的宮鬥宅鬥智慧了?


    兩人說著話,葉敏昭身邊的太監宮女知道主子的喜惡,全都遠遠吊在後頭,雨瀾是帶著曉月進宮的,她也有樣學樣。給出足夠的空間倆人說話。


    葉敏昭問:“姐姐怎麽進宮了?”


    “這次進來是給太子妃請安的!”


    葉敏昭理解地點點頭,太子妃已經進宮一些日子了,將娘家人召進宮來說說私房話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雨瀾笑著說:“待我見完了太子妃,再去給慧妃娘娘和小王爺請安,可好?”


    葉敏昭鬆了一口氣:“那就一言為定專業渣攻一百年!”


    說話間倆人到了一條岔路口,葉敏昭道:“前邊便是毓慶宮了,我就送姐姐到這裏吧!”皇上雖然喜歡幾個皇子之間兄友弟恭,但是更害怕他們過從太密威脅到他的皇位。葉敏昭自也知道避嫌。


    雨瀾點點頭:“小王爺請自便,我暫且告辭,咱們回見。”


    融融的陽光如一層薄紗籠罩著紫禁城,照得人心暖暖的。


    雨瀾走以後,葉敏昭再無心欣賞這初春的景色,帶著小太監急急返回景陽宮。


    剛到毓慶宮的,便見兩個長相清秀的小宮女守在門口,見了雨瀾俯身施禮:“您便是楊七姑娘吧,快隨我去見太子妃,我們娘娘已經等您好久了!”


    雨瀾見那兩個小宮女十三四歲年紀,看著一副妥帖穩重的樣子,暗暗點了點頭:“前頭帶路吧!”


    小宮女前頭引著,雨瀾進了毓慶宮,這太子東宮大名鼎鼎,實際上卻並不是很大,隻不過擺設布置得極為考究,院子裏房門前站著屏息靜氣的宮女和太監,看著井井有條,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的壓抑感――一切都顯得有點死氣沉沉的。


    雨瀾的心緒不知怎麽的就有點低沉。


    前麵就是太子妃娘娘日常宴息的暖閣。小宮女站在簾子前頭稟報:“啟稟太子妃娘娘,楊七姑娘來了!”


    裏頭傳出一個雨瀾聽熟了的聲音:“叫她進來吧!”


    小宮女應了一聲,撩起簾子,雨瀾就進了東暖閣。深邃寬大的居室裏,寧謐十分,檀香的香煙在空中嫋嫋飄動。幾個宮女在周圍垂手而立,大氣也不敢出。綠枝、綠蕊站在雨馨身後,其餘兩個陪嫁丫頭並兩個嬤嬤都不在。


    雨馨穿著一身石青色的小襖,襖子上頭繡著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單這隻鳳凰,便昭示出她與眾不同的高貴身份――其他人任你身份再高,哪怕是貴妃皇貴妃也斷然用不得鳳凰圖案。


    雨瀾進宮給慧妃請安之前,老太太曾經專程找了一個嬤嬤來教導雨瀾宮廷禮儀。雨瀾按照嬤嬤的教導俯身下拜,對著雨馨行君臣大禮:“臣女楊雨瀾參見太子妃娘娘,恭祝娘娘萬福金安!”


    “平身賜座!”雨馨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小宮女手腳麻利地拿來一個錦凳,雨瀾謝過之後規規矩矩坐了。


    雨馨這才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小宮女們低低答應著,躬著身子退了下去,房間裏隻留下綠枝、綠蕊兩個大丫鬟。


    雨馨騰地站了起來,幾步走上前,一把抓住雨瀾的手:“七姐姐,我可算見到娘家人了!我好想你們!”


    雨瀾站起身來,緊緊握住雨馨的手,細細打量著她的神色,這才幾日不見,雨馨就瘦了整整一圈,別看她衣裳華美首飾精致,可那眉目間的神態靜似生生老了十歲一般。那個活潑驕傲刁蠻任性的雨馨仿佛隻存在於夢裏一般。


    雨瀾眼窩酸澀,強忍著眼淚道:“八妹妹,你過得還好嗎?”


    看見雨瀾這個樣子,雨馨也是眼圈發紅,可她是個要強的性子,硬生生將眼淚憋了回去,強笑道:“我一切都好!”焦急地問:“我聽說母親祖母都病了,可大好了?我很想出宮去瞧瞧她們二老,可是你知道,我如今這個身份,出宮隻是妄想。”


    雨瀾解釋道:“太太因為太後猝然離世,一時悲痛過度,身子有些不適,前些日子吃了大夫開的方子,如今已經見好,用不了幾日便可痊愈。你一把消息送回家中,太太便一心要來看你,還是被我攔下了,太太也叫我帶話給你,她身子一好便遞牌子見你執念榮耀!”


    雨馨連連點頭:“如此就好。”又問:“那祖母呢?”


    雨瀾道:“祖母年紀大了,年前的那場病看著好了,實際上身子卻越發的虛了,太後薨逝後,老人家連著幾天進宮哭靈,染上了風寒,父親請了宮裏的太醫來瞧,吃了太醫的方子,病情如今也有了好轉,眼看著天氣也漸漸暖和了,想來祖母的病好生將養著也就好了!”


    雨馨細細問了家裏每一個人的情況,雨瀾一一說了近況,道:“家裏一切都好,你不用惦著,還是說說你吧,太太老太太都擔心著呢!”


    雨馨勉強一笑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嘛,有什麽好說的。”她越是這樣說雨瀾越是不放心。握著她的手也便緊了幾分,壓低了聲音問道:“太子殿下對你好嗎?”


    雨馨答道:“他與我,相敬如賓!”換個詞語,“相敬如冰”其實更貼切,兩人洞房之夜便沒有行周公大禮,緊接著太後病故,太子、太子妃均須為太後守孝,太子雖然好色,可也知道千千萬萬雙眼睛正盯著他呢,皇上都沒有召幸妃嬪,他哪裏敢越過皇上去,就是找女人發泄欲望,也斷不會在東宮裏找,因此太子妃雖然看著鮮嫩可口,可他如今也隻能看著。


    他倒是也進過雨馨的宮門,可雨馨不像是一般的女子那樣對他曲意逢迎,再加上朝中事務繁忙,焦頭爛額,太子來了兩次便也絕足不再來了。


    雨馨如今名義上是太子妃,可卻又未曾與太子圓房,太子又並不如何寵愛她,如今在東宮地位之尷尬可想而知了。


    可雨瀾無論問起什麽,她隻是報喜不報憂,隻是說一切都好。雨瀾見從她口中問不出什麽,便陪著她說些高興的事。兩人直說了幾個時辰,雨馨留她在宮中用了午膳,雨瀾看看時辰不早,還要去景陽宮請安,也就起身告辭。臨走前,雨瀾囑咐雨馨道:“來之前太太叫我給你帶個話,宮裏不比家裏,有什麽不方便的或者為難的事情就帶個話回家,能做到的家裏一定會幫你做好!”


    雨馨聽得熱淚盈眶,好不容易見了親人,這會兒還依依不舍的,可她身為太子妃,身份貴重,雨瀾連個誥命都沒有,身份所限,她也不方便送雨瀾出去。雨瀾便道:“叫綠枝送送我吧!”


    綠枝一直將雨瀾送出宮門,正待回去複命,雨瀾忽道:“綠枝,陪著我走走吧!”綠枝微微一愣,想了想,低低應了聲是。


    於是雨瀾在前,曉月和綠枝亦步亦趨跟在後麵,走不了幾步,雨瀾沉聲問道:“太子妃究竟過得怎樣?我要聽實話!”


    綠枝囁嚅了一下:“太子妃一切都好!”


    雨瀾哼了一聲:“都當我是瞎子嗎?”


    曉玉在旁道:“綠枝姐姐,我們姑娘和太子妃一向交好這你是知道的,姑娘打聽太子妃的事情沒有一點旁的意思,隻是希望太子妃過得好,這不用我說,想必你也知道。有什麽話,你幫著太子妃瞞著什麽人都好,怎能瞞著我們姑娘?”


    綠枝一下就捂著嘴哭了起來。“七姑娘,太子妃這陣子受了好多委屈!”


    雨瀾狠狠瞪了她一眼:“有什麽話盡管說,把眼淚先憋回去!你這是給太子妃招禍!”太子妃的大丫頭當街哭泣,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萬一叫那個奴才看見了傳出去又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綠枝這會兒也反應了過來,擦幹了淚,雨瀾的聲音也柔和了下來:“你也要學著穩重些,八妹妹那種性子,你們身為丫鬟的多提醒多幫襯著些,她好了你們才能好,將來我和太太總不會忘了你們的!別著急,時間多得很,有什麽事咱們慢慢說!”


    綠枝點了點頭,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開始說話,第一句話就把雨瀾驚得差點跳了起來。“太子妃和太子直到今天還沒有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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