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淩傲天就帶著步驚雲向著曠野走去,初生的朝陽溫而不烈,為兩人鍍上了一層熠熠金光。


    兩人在一空曠之處站定,淩傲天轉過身來看著步驚雲,淡淡地說:“驚覺,你可知我為何一定要你學那招悲痛莫名?”


    步驚雲定定著站著,一言不發。


    “最大的悲痛並不需要淌淚,當一個人已到達悲痛的頂點而淌不出眼淚時,那份悲痛才是最難忍受的——”淩傲天嚴肅地看著步驚雲的眼睛,說:“你的心裏,是否藏著這一份悲痛?”


    步驚雲隻覺得心裏一顫,似乎有喧囂的熱血在腦海裏碰撞——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一夜的大火,那火裏的鮮血,和那一雙溫暖的眼睛!


    “若你無法領會這一招的劍意,將來我也不會把自己的絕學傳授給你——或許我會後悔,但我說過的話從來不會收回——驚覺,我隻想讓你明白,人必須要弄清楚自己的心!”淩傲天轉過身去,不再看步驚雲。


    “你的心裏有深仇大恨,你的眼裏深藏戾氣——我並不會因此放棄你,更不會要求你忘記仇恨——雖然他不讚成我收你為徒,然而我還是想這樣做,我無法眼看著明珠蒙塵——我隻希望你能控製住自己的仇恨,須知仇恨也是一種力量,而控製不住的力量終有一日會傷到自己!”


    淩傲天說罷,隻淡淡地把悲痛莫名的劍訣重複了三遍,又並指為劍將劍招演示了數回,然後深深地望了步驚雲一眼,就再不回頭地向石屋走去。


    曠野上隻剩下一個小小的身影,金光璀璨中,這身影卻仿佛是一個無底的黑洞,深不見底。


    三日時間轉瞬即過,這日步驚雲和劍晨各持木劍遙遙站立。


    “點到即止便可!”淩傲天淡淡地道。


    劍晨即收腹提氣,平劍當胸,流露一股劍客之氣度,對步驚雲道:“既然如此,驚覺,請指……”


    “教”字還未出口,步驚雲已發先機,一劍頓時殺到!劍速之快,已超越他的極限,因為他自知霍家劍法不及對手劍法,悲痛莫名他也才練過三天,惟有製敵在先,方有勝望,於是率先搶攻!劍於刹那間刺至劍晨眼前,劍晨雖是首次與人較量,卻無慌惶之色,相反更是鎮定自若。


    “啪”的一聲,雙劍相擊,步驚雲更給其反震開去!


    二人甫交手便優劣立見,劍晨在師父悉心栽培下,不僅劍法奇精,就連內力亦較步驚雲略勝一籌,坐在一旁的黑衣漢子不禁心中暗讚:“晨兒氣度從容,這一劍破得幹淨利落!”轉而又看向淩傲天,卻見他眼光深邃湛然,毫無半點波動,不禁心下暗奇。


    對於淩傲天想讓步驚雲學習悲痛莫名,無名認為淩傲天是器重這個弟子,想讓他集二人之長,對此無名不置可否。然而無名發現步驚雲心中戾氣太盛,小小年紀雙眼嚴寒似堅冰,心下並不希望步驚雲習得高深的武功,隻恐他將來長大成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徒。若是淩傲天沒有收步驚雲為徒,無名甚至想要將他帶到舊識不虛大師那裏,讓高深佛法來洗滌步驚雲的深仇和暴戾。然而淩傲天既然已經先一步收步驚雲為徒,無名自然也不會多說——兩年來的相處,無名覺得淩傲天雖然有滔天的野心,但他心性並不壞——江湖上也有傳聞說雄霸是仁義俠客,正道君子——雖然無名並不大相信這些虛名,但虛名也需要真相來支撐,雄霸確實從未濫殺無辜,對待百姓也是仁慈和藹——如若天下總要有個主人,這樣的主人似乎也不錯。至於步驚雲,無名猜測淩傲天是想讓他成為自己的一把尖刀,掃蕩天下不服者!無名的猜測也沒錯,皇者自然不需要事事都自己出手,向步驚雲這樣的天資,被看重也不奇怪。


    可是無名很擔心,無論是否有些多餘,他還是很擔心——擔心步驚雲將來難以掌控——就算他一輩子也翻不出淩傲天的手心,可若是淩傲天不在了呢?還有誰能管住這樣的一個殺神?


    無名已經知道淩傲天說過,若是步驚雲敗給劍晨,以後也沒機會學到淩傲天的絕學了——淩傲天是說一不二的。所以無名覺得這樣也很好,雖然眼看著一個天才淪於平庸會覺得十分可惜,可那也總比將來為一個殺神頭疼的好。劍晨練劍多年,自幼有名師指點,絕對不是步驚雲能匹敵的——無名很自信——可是看到淩傲天平靜的表情,又不禁有些疑惑了。


    步驚雲則呆在當場,他料不到自信是最快的一劍也給劍晨擋開,且自己更被震退,霎時之間,一顆心一寸寸的向下沉去。


    劍晨禮貌地躬身一揖,道:“承讓。”


    步驚雲心知難是其敵,可是現下認輸,便永無勝望,從此師父也不會傳授他絕世神功,而那黑衣漢子原本就不喜歡他的戾氣,以後更會瞧他不起。


    打,雖然會敗,但不打,就必敗無疑!


    心念及此,當下再使霍家劍法攻向劍晨,此番攻勢雖不及第一劍快,但出招縝密,勢道更是淩厲,招招絕不留情,然而劍晨身手異常敏捷,抵擋自如。


    黑衣漢子瞧見步驚雲如此使招,心道:“驚覺節節搶攻,不留餘地,這般辛辣,確是後輩中少見!”


    又見劍晨一直隻守不攻,知他是在退讓,又想:“晨兒品性厚道,卻嫌略欠學劍者的進取心,實是美中不足!”


    正難分難解之際,步驚雲見劍晨隻守不攻,似在小覷自己,更激發他戾氣盈胸,劍勢益趨狠烈!兩人對拆十餘招後,劍晨心中暗思:“如此糾纏下去不是辦法!若給霍驚覺偶然尋著破綻便會一敗塗地,到時怕會有負師父之教養深恩——更何況驚覺現在是那個家夥的弟子,要是我輸給他,豈不是給師父丟臉?”劍晨既這樣想,頓將手中劍脫手擲出,再撞反彈向步驚雲,正是其師所授的其中一式劍法——“莫名其妙”。


    此招刁鑽巧絕,能以難以意料的方位回襲敵人,步驚雲不虞有此一著,右腕隨即中劍,手中木劍更被擊脫!


    “啪啪”兩聲,木劍當場墮到地上,就像步驚雲的心,也快要墮到地上粉碎!勝負已分?


    步驚雲呆呆的站於原地,他敗了?還是以他的劍法,根本無法可以贏得劍晨?倘若敗給劍晨,他一切報仇的希望必將灰飛煙滅!


    他不甘心!


    霎時之間,他多年來的種種辛酸,與及霍步天的血海深仇,又再次填塞他小小的心坎,要他不能不發!


    他絕不能就此罷休,他要怨恨蒼天,怨恨命運!怨恨天地間的萬事萬物!


    恨恨恨恨恨....恨!


    就在此仇恨填膺的一刻,步驚雲臉上驀地一陣清明,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似的!


    對了!是劍意,悲痛莫名的劍意!他終於明白了!


    他閃電般地再拾起跌在地上的木劍,躍上半空,他要再戰,他要不擇手段,甚至用上對手無比熟悉的劍法!他之前一直不用出悲痛莫名,是因為這劍法他隻練了三天——隻練了三天的劍法怎麽比得過習練數年的霍家劍法——更何況劍晨也練過悲痛莫名,而且熟悉非常!


    可是現在步驚雲已經沒有選擇——他要贏!必須贏!


    仇深似海!步驚雲背負著排山倒海的悲痛,瘋狂地使出這一式——悲痛莫名!頃刻,四周樹木竟似為之式所感動,沙沙作響,宛如懷著冤情的夜鬼在啼哭!


    淩傲天的眼神忽然亮了起來,仿若璀璨星光——這與第一次無名使出悲痛莫名的情形何其相似!這就是劍意!


    悲與痛在步驚雲的心中不斷充盈交織,他手上所使的劍影頓然化為縱橫交錯的劍網,鋪天向劍晨蓋下去……


    劍晨見步驚雲從半空撲下時所使的赫然是悲痛莫名,不禁錯愕當場!


    就連一向冷靜的黑衣漢子亦有少許變色,心想:“悲痛莫名?三天時間就能達到如此地步,悟性奇高!”


    劍晨雖然驚愕,但不愧是練劍奇才,對手既用悲痛莫名,他自然便穩立地上使出悲痛莫名來抵擋,閃電間,地麵又升起另一劍網,迎向步驚雲的劍網!


    漫天劍網相碰,登時不絕發出“啪”“啪”的刺耳響聲!


    劍晨早已習練此式多時,本應較步驚雲更為熟練,可惜,他自幼蒙師父悉心提攜,可說天生便是寵兒,他心中並無悲痛!


    一碰之下,他的劍網立即潰不成軍,手中劍亦給步驚雲的劍網所製,步驚雲順手一挑,木劍即時脫手,疾射向正在觀戰的黑衣漢子,劍晨大吃一驚,高呼道:“師父,小心!”


    那黑衣漢子一直都在看著二人同時使出悲痛莫名,似是未覺木劍已撲麵而至,心中還在細想:“如果非因霍家劍法與我的劍法在造詣上實有一段距離,那麽,以驚覺的資質,絕不較晨兒遜色,可惜,他的劍勢中卻含無比戾氣,這股戾氣將會令他……他今後會走向哪一條路——唉,罷了罷了,這總歸是他師父該操心的事……”想到這裏,那柄木劍已如疾般刺至其眼前兩寸之位,他雖然一直未在意,此刻其目光卻閃電般落在木劍之上——驀地,整柄木劍竟給扭曲,墜到地上!


    霎時間劍晨和步驚雲都呆立當場——以目曲劍!這是怎樣的修為?


    淩傲天眼中寒光一閃而逝,下一刻就走上前去,輕拍步驚雲的肩膀,欣慰地說:“驚覺,你很好——能收你為徒,這或許將成為我此生最大的驕傲!”


    說罷向著無名淡淡頷首,和聲說道:“這次叨擾良久,便當就此離去,下次一定攜美酒前來賠罪。”


    淩傲天牽起步驚雲的小手,不帶一絲煙火氣地離開了。


    無名久久地望著遠處的身影消失不見,心下滋味難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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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飲狂刀聶人王,號稱群刀之首,攜妻顏盈封刀歸隱,六年有餘,有子聶風。]


    [聶風今年方六歲,竟可舉動北飲狂刀,其天資卓絕,顏盈甚喜之,央聶人王傳其傲寒六訣,聶人王不允,顏盈惱怒,夫妻不和。]


    [有袁氏兄弟尋覓聶人王多年,終得見,欲與之比刀,揮刀而至,聶人王毫無閃避,時南麟劍首斷帥以其劍鞘斷袁氏兄弟之刀,欲親與聶人王交鋒。聶人王不應,斷帥無奈而走。時顏盈攜飯食而來,見此情景,失望不已。]


    [顏盈此女心思頗大,不欲與聶人王平凡度日,遂與破軍出奔。時聶人王正在屋外,聽聞顏盈欲走,瞬時發狂。其子聶風在其旁。後歸家,顏盈已不在。北飲狂刀複起於塵埃,聶人王狂奔而走,聶風追之。]


    [數年來聶人王狂奔萬裏,殺人盈野,其狀似瘋癲。聶風緊隨其後,掩埋屍身。]


    淩傲天放下手中的情報,揉了揉額角。


    “聶風……還沒到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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