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奔湧而至,一切擋路的建築都遇水即塌,頃刻間天翻地覆!


    巨響過後,僅餘下無法估計的毀滅與死亡!


    整座樂陽村已陷在洪水之下。


    不過,樂陽村的村民並未死絕。就在洪水淹至之際,部分村民已攀至村後山腰高處,險險避過了這次天劫。


    可惜本是近百的村民,如今僅得三十餘人可以幸免,其中五個,還是步驚雲、聶風和斷浪在逃生時順勢救起的孩子。


    以他們三人的輕功與力量,在這洶湧的浪濤中,即使拚盡全力,也僅能救得這些。


    眾人如今身處的是山腰一條兩丈闊的狹道,狹道兩旁是筆直危立的險峻山壁,高達三十丈。眾人根本無法攀上,尚幸狹道盡頭,另有一條依山鑿成的石階,跨山而過,隻要踏過此道通往山上的石階,便能到達山後更為安全之地。


    可是餘下的村民並沒有打算攀過這個山頭再說,因為洪水現已稍為平定下來,他們都急著打撈親友們浮在水麵的屍體。


    每撈起一具屍體,人群中都會傳出連串慘絕人寰的哭聲。頃刻,周遭一片愁雲慘霧!


    屍體當中,亦出現了村長的屍體,他猜疑多忌,誤了村民,本來罪不至死,但既然死了如此多的村民,他身為村長又怎能不死,以謝天下?


    那個老李及劉翠亦已浮屍於洪水中。


    這個惡女人,若非她心存私怨,罔顧村民安危而信口以人頭保證,以致延誤了村民逃生的決定,導致村民們未能及時逃生,最終釀成今次慘劇。她最後雖賠上性命,卻也未免太便宜了些。


    還有,慘死的六十多人中,一半以上都是孩子。


    聶風拚命以腰帶幫一些老弱的村民撈起飄近山腰邊緣的屍體,撈了一具又是一具,每具都無法可救,返魂乏術,撈得好不心碎……


    這些屍體,十居其六都是十歲以下的小童,他們的臉蛋還是圓嘟嘟的,可知生前如何天真可愛,對人世間如何滿懷憧憬。眼見這些撈不完的童屍,聶風雙目忽掉下了兩行眼淚。


    他終於再也支持不住,跪倒痛哭……


    天啊!為什麽你偏要這樣殘忍,叫這些毫無抵抗之力的村民盡皆葬身在怒濤之下?他們隻是愚昧無知、狐疑不信,為何又要他們無辜的孩子來陪葬?


    這些孩子生在貧苦百姓家,本已賤如草,如今連小命也丟了。


    斷浪蹙著眉,輕輕拍著聶風的肩,低聲安慰道:“風……別太難過,我們……已盡了力……”


    說到這裏,他按捺不住,熱淚盈眶,淚流不停。


    畢竟,大家都是切肉不離皮的炎黃子孫……


    霎時間,四周隻充斥著害怕、絕望、哀傷、痛哭的表情。


    環目四顧,隻有一個人親睹這樣慘絕人寰的事,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那個人自然是——步驚雲!


    他隻是默默的看著那數不清的、給撈了起來的大人和小孩的屍體,又看看那仍未死的數十個村民,還有那些在雙親屍體身旁呱呱大哭、彷徨無助的小童……


    他依然木無表情。


    他太明白,悲哀雖是至情至聖,但,於事無補!


    隻有奮勇地生存下去,才是對天意最狠辣的報複!眼前當務之急,並非哀傷、撈屍痛哭,而是先助村民和小孩脫離險境方為上策。


    他眺望著不遠的樂山大佛,深幸這次洪水雖猛,仍未足以淹過佛漆,否則若那頭冒火異獸又再現身的話,必會帶來更大的不幸。


    然而此刻黃昏冉褪,夜色漸臨,黑夜即將籠罩大地,屆時,若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再逢洪水,將會更為凶險。


    他驀然道:“撈屍、悲痛,並不合時,走!”


    此語甫出,即時引起村民們的極大反應,大家都想不到他會在此時此地說出這樣的話,就連痛哭著的聶風、斷浪也是一愣。


    聶風訝然道:“雲師兄,我們……好歹也幫村民們……撈起所有屍體……才走吧。”


    步驚雲卻斬釘截鐵的道:“誰保證,洪水不會再來?”


    聶風聞言一怔,方才驚覺,若洪水真的再次泛濫的話,就連眼前這數十村民也保不了。


    可惜那些村民在傷痛親人之死的同時,已經喪失了理智。他們隻知道,阻止他們撈起親友屍體的人,是魔鬼!


    但聽人群中不斷傳來無數自緊咬的牙縫中透出的陰毒無比的同出一轍的詛咒:“魔鬼!畜生!”


    “你不配做人,願你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頃刻,所有大人的眼睛均燒得如烈火般通紅,大家都把無法宣泄的喪親之痛,化為莫名之恨,遷怒於步驚雲身上。


    聶風急忙喊道:“大家不要衝動!”


    可是根本便沒有人理會他,他們隻顧撿起地上的碎石,緊握著,一步一步,逼向步驚雲。


    那十多個小孩也給大人們眼中的野蠻獸性給嚇壞了,不約而同地“哇哇”大哭起來。


    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步驚雲冷冷地看著這些人,眼裏沒有一絲熱度。


    他並沒有退,他隻想看看這群聲聲喚他為魔為畜的人可以對他怎樣?


    就在雙方緊張欲裂地對峙之際,霍地,村民們的臉上均露出無限的恐懼之色。


    聶風與斷浪也是一臉惶然。


    因為,終於讓步驚雲給“不幸言中”。


    第三道洪水來了!


    所有村民陡地全部棄石掉頭而逃,孩子們亦在大哭大嚷,步驚雲雖沒回頭,但也聽聞身後“轟隆隆”的水聲,他已知道到底發生何事!


    聶風駭叫:“雲師兄,快走!”


    走?走往何處?不錯!以步驚雲、聶風與斷浪的輕功底子,相信要攀躍兩旁數十丈高的山壁並非太難的事,但,他可以走嗎?


    眼見場中所有村民全都自私地抱起自己的孩子向著狹道盡頭的石階奔逃,不過他們似乎忘記了一件事……


    還有八個剛死去雙親的孩子,正不知所措、不懂奔跑地顫抖、瑟縮!


    他們全是孤立無援的小童,滿臉涕淚,猶在絕望地哭號:“娘親!”


    “爹!”


    娘親?爹?這群天真的小童又哪會猜到,他們無論如何呼叫,他們浮屍水麵的爹娘已永不能再嗬護他們了!


    想不到其餘村民竟能夠狠心拋下這群可愛無辜的孩子,不顧而去,難道真的就這樣眼巴巴讓他們給洪水吞殺,變為那些浮於水麵死不瞑目的童屍?


    不!絕不!


    步驚雲太明白,若阻不了今次洪水,縱使是那些在抱頭鼠竄著的村民,他們還未逃上石階,便已身歿水中!


    想到這裏,一股潛藏的男兒熱血登時衝昏了他的心,他下了一個令人難以相信的決定!


    他奮勇轉身!


    隻見一道高達三丈的巨浪正翻至五丈之內,儼如一頭饞涎欲滴的凶獸,澎湃絕倫,但步驚雲臉上毫不變色。


    天!你要世人視我為魔,我不管!


    但你泯滅天良,連這群無辜的孩子也要趕盡殺絕,我便要管!


    步驚雲暴綻一股霸氣縱橫的戰意,直至此時此刻,他甚至連個人仇恨亦忘掉,他不顧一切,義無反顧地把自己豁了出去,從未試過如此的——盡!


    他體內的霍家真氣、排雲真氣及悲痛莫名的內力一直都是各自使用,不能合一,然而就在此生死一發之間……


    熱血豪邁的男兒豪情,和那顆急切拯救無辜的心,催使他體內三道不同性質的真氣不住衝擊、流轉,霍地,他雙目狂睜!


    “啪”地一聲,他上身衣衫赫然悉數被震破、迸碎!


    就在此刻,在步驚雲熱血狂湧之下,三道真氣硬生生給他成功地融合為一,他居然就在此刻突破了!


    與此同時,浪頭已逼至眼前咫尺,勢如惡龍張開血盆大口一般向步驚雲吞噬下去。


    步驚雲赤著上身,一身肌肉賁張,雙臂堅如百煉精鋼,臂上每條青筋盡給體內那股新成的真氣激至迸血,他不顧痛楚,忿然挺起雙掌!


    步驚雲豁盡渾身真氣,狠狠向浪頭轟出他畢生的功力,他畢生的苦心,轟出這違抗天命的霸烈一掌!


    “轟隆”一聲震天巨響,當真是地動山搖,天地色變!


    怒濤亂翻,天地變色,聶風與斷浪已不懂得走避,隻是拚命呐喊:“雲師兄——”


    然而,一切聶風和斷浪意料之內的可怕事情都沒有在此刻發生,因為就在洪水窮凶極惡地蓋下的刹那,忽地“蓬”的一聲,磅礴無匹的洪水竟給步驚雲那道三合為一的霸烈真氣硬生生撐在半空,猶如一堵數丈高的水牆塞在狹道入口。


    聶風和斷浪不禁目瞪口呆。


    聶風和斷浪哪會想得到,步驚雲此刻能擋此道無儔洪水,隻因心頭那股頑強不屈的熊熊熱血,驅使他三氣合一,意外衝開任、督二脈,方能一舉突破,甚至擋住洪濤!


    不過步驚雲終究是一個活人,血肉之軀雖能擋天威一時,亦難擋一世,聶風與斷浪但見步驚雲精赤著的上身已因體內過於猛烈的真氣,逼至遍體綻現青筋,每條青筋更在滲血……


    不但青筋滴血,就連步驚雲的七竅,也在源源滴血!


    彈指之間,他赫然變為一個血人,但他依然拚命以雙掌把洪水隔空撐著,直如“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聶風僅是手足無措地愕了愕,迅即便知道自己此際應幹何事,他不假思索地便向步驚雲衝去,喊道:“雲師兄,我來助你!”


    但步驚雲似乎並不接受他的好意,就在聶風躍近其一丈之內時,他突然鼓起一口氣,斷續著說道:“別…過來!”


    聶風一呆,說:“雲師兄,你……”


    危機在即,步驚雲一反過去冷靜低沉的語調,高聲暴然喝道:“你…若想…這群孩子…陪我們一起死,便…來吧……”


    聶風心頭怦然一動,雙目忽爾閃起淚光,有點茫然地對步驚雲道:“雲師兄……”


    眼見聶風還在猶豫,步驚雲陡地狠狠自牙縫中噴出一柱鮮血及一個急切無比的字“走”!這個“走”字,吐得如此斬釘截鐵、義不容情,聶風當場渾身一震,他心知自己必須在此倉卒之間下一個最絕情的決定。


    他一瞄斷浪,但見斷浪已經決定了,他狠狠地一點頭。


    就在此時,忽然從天而降十餘個黑衣人,一人抱起一個小童瞬間離去!


    亦有兩個人來到聶風和斷浪身邊,拽起二人,口中說道:“風少爺、浪少爺,速速離去!”


    聶風和斷浪一愕,定睛一看,隻見淩傲天不知何時站在了步驚雲的身後,手背相抵,真氣源源不斷地向步驚雲湧了過去。


    聶風和斷浪當即不再遲疑,與來接應的弟子們飛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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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聶風還在遲疑的時候,步驚雲隻感到自己的一雙手逐漸麻木,恍如他的身體一樣。


    連他體內的熊熊熱血,他心中的戰意,亦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看著眼前勢將向他迎頭砸下的水牆,步驚雲不由自主惻然一笑,心想:原來到頭來,這才是他的真正下場?


    這樣一想,洪水又再向他壓下數尺,他雙掌中的真氣也愈來愈弱,他的神智亦開始有點迷糊。


    迷糊之中,他似乎看見那堵水牆之上泛現了一雙溫暖的眼睛,還有總是微微上翹的嘴角……


    與此同時他耳邊似乎還聽到有人在輕輕地喚他——雲兒……


    就在步驚雲即將失去意識的一瞬,一股充盈而溫和的真氣流入了他處處滲血的經脈,將他仿佛要消散的意識又拉了回來。


    恍惚中不知道有什麽被遞到了自己嘴邊,有熟悉的聲音對他說:“雲兒,吃下去。”


    步驚雲似乎隻微微一張嘴,就感覺到一股溫和的暖意流入了胃中,又立刻流向了全身。


    淩傲天看到其餘眾人都已離得夠遠,一手攬著步驚雲的腰,對他說:“雲兒,撤掌!”


    步驚雲對這個聲音深信不疑,當即撤掌收功。


    步驚雲才收真氣,就看見高達三丈的水牆再無任何真氣擋路,登時又複張牙舞爪,“隆”的一聲,勢如泰山壓頂般向他迎麵蓋來!


    可是水牆並未能觸碰到步驚雲,水牆的速度再快也比不過淩傲天的速度——就在步驚雲撤掌的一瞬淩傲天就全力施展輕功飄了出去,腳尖一點就躍上了兩旁數十丈高的山壁。


    此時淩傲天才舒了一口氣,心裏雖早有準備,卻還是被步驚雲敢於以一人之力抗衡洪水的膽量給驚到了——此時精疲力竭躺在淩傲天懷中的步驚雲全身皆是鮮血淋漓——他在這樣短的時間內突破,又在尚未穩固境界的情況下就發揮出超越自身實力的一掌,不死都可以說是奇跡了。


    看著步驚雲這樣的慘狀,雖說這本是淩傲天算計好的,心裏還是難免有些隱隱作痛。


    步驚雲此時尚未完全失去意識,他雙眼模糊地看著淩傲天,喃喃地說:“師父……”


    淩傲天一手抱著步驚雲,一手扣住他的脈門不住地渡真氣給他,溫和地說:“雲兒不必擔心,有師父在,很快就會沒事的。”說著低下頭,凝視著步驚雲的雙眼,認真地說:“雲兒,師父以你為榮。”饒是步驚雲眼前一片模糊,似乎還能看見一雙深邃而泛著水光的眼睛。


    步驚雲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遊蕩多年終於找到了家一般,就這樣放鬆了下來,眼前一黑,就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遠處,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這一幕,嘴裏自語道:“原來就是你,原來真的是你,命外之人……憑什麽,你可以得到這一切?你未免……命太好……”隨即目露嫉妒地“哼”了一聲,暗暗說道:“老天未免對你太好……卻對我如此不公……用不了多久……有你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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