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淩傲天匆匆地離開,除了殷成以外沒告訴任何人。


    所以第二天當幽若、秦霜和步驚雲去找師父的時候,就發現師父已經不在天山上了。


    這種事情也不算罕見,有時候事情比較急的時候淩傲天也會不說一聲就走了,大家都見慣不怪了——幽若和秦霜淡定地該幹嘛幹嘛去了,可是步驚雲卻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了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當晚暗夜無月,步驚雲卻很晚都沒有入睡——直到感受到不遠處的天下第一樓有熟悉的氣息出現後,才安心地睡去了——同時也把心裏那些奇怪的感覺都拋到腦後了。


    一直等到第二天將要正午的時候,步驚雲才深深地後悔了。


    既然知道師父回來了,步驚雲也就放下了心——直到將要正午的時候才去找師父準備要一起吃午飯。一般來講隻要淩傲天在總舵,總要召集幽若和弟子們一起吃飯的——這是聯絡感情的好時機,尤其是當女兒和弟子們都逐漸長大越來越忙的時候。


    可是當步驚雲走到天下第一樓裏時,才忽然發覺情況似乎很不對勁——師父明明就在二樓,可是他的氣息竟然都幾乎都感覺不到了。


    步驚雲立刻幾步就上了二樓,眼前的景象幾乎令他崩潰——師父渾身上下血跡斑斑地倒在地上,臉色蒼白得可以看到肌膚下淡青色的血管,幾乎已經沒了呼吸。


    步驚雲瞬間移到師父身邊,乍一觸碰,冰涼的觸感讓人膽顫心驚。


    步驚雲一邊握住師父的脈門,一邊小心翼翼地把師父抱到床上——一抱起來就很明顯地發現了淩傲天左手臂的異狀,步驚雲的心沉了下去;再一探脈象,步驚雲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逆流了,雙眼也一陣陣發黑——那脈象幾乎都要摸不到了。


    步驚雲當即回到一樓叫來暗衛,讓暗衛迅速把秦霜、幽若、殷成和秘密基地裏的大夫們都找來,並嚴密封鎖一切消息。


    隨即步驚雲立刻回轉二樓,握著師父的脈門真氣就源源不斷地度了過去。


    步驚雲隻覺得心疼地要揪起來了,說不出是怎樣的痛苦和懊悔——想來昨夜師父回到天下第一樓的時候就已經難以支撐下去了吧?不然怎麽會倒在床前就這樣冰冷地過了一夜?都怪自己昨夜沒有多留意一番,如果當時就過來看一眼,也不至於會等到現在才發現這種情況——要是……要是再遲上一步……步驚雲簡直難以想象。


    殷成和幽若、秦霜幾乎是一起到達天下第一樓的,大夫們還沒有到。等上到二樓看到當前的情況,幽若和秦霜都駭然得幾乎說不出話了——隻有殷成,他的臉一下子煞白,眼神十分複雜。


    幽若撲到床前,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再看到步驚雲持續輸送內力到臉色都有些發白了,連忙說:“雲師兄,換我來吧,你先休息一下然後我們輪流過內力給爹爹。”


    步驚雲也知道那樣更能持久,遂點了點頭;秦霜立馬搶上來說:“還是我來吧。”說著就握上淩傲天的脈門開始度內力過去。


    幽若這才稍稍查探了一下淩傲天的情況,頓時大驚失色,磕磕巴巴地說:“究竟是怎麽……是誰……居然傷成這樣……”說著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斷往下掉。


    雖說步驚雲也是心亂如麻,但剛剛三人上來的時候殷成不同尋常的反應還是被他察覺了。這時步驚雲眼神冰冷地看向殷成,幾乎掩不住殺氣地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殷成怔了怔,沒有說話。


    幽若猛地抬起頭來也看向殷成,悲哀卻堅定地說:“殷叔叔……你是知道的對嗎?我爹爹究竟為何會弄成這樣?”


    殷成深深地低下了頭,語氣慘淡地說:“我隻是知道他去了哪裏……他說過一定會盡力活著回來的……”


    聽到這話,就連為了保持內力連貫一直沒說話的秦霜也忍不住問:“到底是什麽地方如此凶險?既然如此殷長老你又為何不攔著師父?”


    殷成晦暗不明地說:“我……攔不住他……”


    幽若接口道:“那我爹爹他有沒有說些什麽?”


    殷成猶豫了一下,步驚雲又繼續開始放殺氣了——殷成看了步驚雲一眼,歎了一口氣,說:“幫主走之前說,要是他沒回來,暗部交給幽若小姐,天下會交給霜少爺。”


    幽若一下子跳了起來,大聲說:“這算什麽?有什麽事非要他親自去不可的——我爹爹可是天下會的幫主啊!”


    殷成沒再說話,但幽若顯然想繼續逼問;秦霜和步驚雲都用眼神繼續向殷成施壓。


    正在這時候大夫們來了,打破了幾乎要爆發的氣氛——幾人都讓出位置來讓大夫們診治。


    四個杏林聖手十分默契地忙了起來,一個人摸脈,一個人剪開衣服查探傷勢,一個人直接在帶來的小爐子上燒熱水化開急救的藥,還有一個準備好了長短不一的金針在一旁等待著。


    步驚雲和秦霜都沉默地在一旁等著,不同的是前者的眼中殺氣與哀傷之意混合,後者的眼中隻有濃濃的擔憂和焦急。


    幽若無聲地在一旁抹淚,卻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盯著大夫們。


    殷成終於不再被逼問,但神色卻更沉重了。


    摸脈的是醫術最為高明的莊衍老大夫,向來處變不驚的老大夫此時瞳孔微縮,連穩健的手都不禁有點兒顫抖了。


    莊衍老大夫神色複雜地轉過頭來,幽若連忙問:“老大夫我爹爹他到底怎麽樣了?”


    “唉,”老大夫深深地歎了口氣,說:“若是別人,我肯定會說這人根本就已經死了,即使暫時沒死也是死定了。”


    幽若大驚失色,步驚雲眼神凜冽地盯著老大夫,緊緊地握住了雙拳。


    秦霜強迫自己鎮定地說:“師父明明還活著。”


    “唉,”老大夫不禁又歎了口氣,接著說:“是啊……這樣的情況還能活著,我都有點兒想不明白了。”


    “那情況究竟是怎樣的?”幽若忐忑不安地問。


    老大夫沉吟了一下,緩緩地說:“最嚴重的傷勢應該算是心脈受損……”說著老大夫略有不解地皺起了眉頭,疑惑地說:“可是真正危及生命的卻是幫主全身上下的血液幾乎已經不剩下多少了——脈象幾乎沒有,呼吸也十分微弱了——是不是有外傷失血?”


    那個查探傷勢的中年大夫抬起頭來說:“不會,身上雖然有多處兵器的劃傷,但都算不上深也沒有傷到要害,按理說不應該失血過多——上次那利刃穿胸而過,幫主都隻需稍運內力就可以止住血液,那這次這些外傷就更沒有理由會失血過多了。”


    “把可看見的傷勢都說說,再說說你的推測。”老大夫頓時陷入了一種對研究的狂熱情緒中,自顧自地和那個中年大夫討論了起來。


    中年大夫組織了一下語言,侃侃而談:“首先是心口處有明顯的掌印,這應該是最重的傷勢了;其次應該說到幫主的左臂,經我探查整個左臂內部的經脈血管骨骼肌肉全部碎成了爛泥一般,這要是普通人我肯定是要把這手臂砍下來才行……”


    “不行!”秦霜和幽若幾乎是同時叫了起來,步驚雲也微微動了動嘴唇,卻沒說出話來。


    秦霜和幽若對視了一眼,然後秦霜開口說道:“以師父的修為,這樣的傷勢也是有可能痊愈的,可要是把手臂砍下來那可就真的完了。”


    中年大夫點了點頭,老大夫忽然說了一句:“說起來幫主自己的功力已經完全衰竭,就是生命力也喪失了大半,如今在幫主體內的內力都是你們剛剛輸給他的,隻能暫時停留,很快就會散去的。”


    幽若、秦霜和步驚雲三人聽到這話心都沉了下去——淩傲天的功力有多高,從來都是讓他們仰望的——竟然弄到完全衰竭甚至用上生命力的地步?簡直和聶風瘋血發作一樣了……到底是,怎樣的強敵?三人一刹那都看向了殷成,殷成來不及掩蓋後悔的表情,在三人的目光中隻能繼續低下頭。


    中年大夫忽然說:“說起來……我發現幫主他的肌膚上有很多細小的破裂痕跡,有沒有可能是那一掌不但使心脈破損,還使皮膚破碎令氣血從各處損失了?還有這些刀劍傷痕,會不會是塗了阻礙凝血的藥物?”


    老大夫說:“胡說,那點兒藥物幫主一運功不就化掉了。這些細小傷口現在早就不流血了,當時能流出多少來?能把九成的血都給流掉了?”


    中年大夫反駁道:“可是問題是幫主不是沒功力了嘛,所以化不掉藥物啊……現在不流血了是因為他根本就沒血了的緣故吧。”


    幽若忍不住插話道:“兩位大夫快做點兒什麽吧,別光爭執了。”


    兩人靜默下來,老大夫對煎藥的大夫說:“老張,藥怎麽樣了先拿來給幫主灌一點兒吧,看這樣子都快斷氣了。”


    步驚雲周身殺氣彌漫,一時間眼睛都有點兒發紅。


    老大夫鎮定地轉過身來看著步驚雲,說:“你著急也沒用,我們現在也沒什麽好辦法,給他灌點兒救命的藥還不知道喝不喝得進去呢。”


    步驚雲一怔,殺氣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悲哀之意,一時間屋裏的人心情都有些低沉。


    那個一直站在一旁的準備金針的大夫忽然打破沉默地說:“等會兒喂藥的時候我給紮上兩針,隻要沒斷氣保證能喝下去。”


    老大夫哼哼兩聲,說:“你可得小心著點兒,幫主這個樣子,稍稍紮到重穴恐怕就沒命了。”


    那個金針大夫卻也沒有再多作反駁,而是轉換話題說道:“說起來幫主的衣服上一股海鹽的味道,我的家鄉在海邊絕對是不會認錯的,看來是受了傷又掉進海裏去了?”


    殷成忽然全身一震,又在幾人看向他的時候連忙掩飾了過去——隻有步驚雲一直盯著他看了好久。


    那個中年大夫接著說:“嘿!那可真是有夠受的,海水浸泡可是比在傷口上撒鹽還狠。”


    幽若忍不住嗚咽了一聲,秦霜和步驚雲的表情都很沉重。


    煎藥的大夫終於把藥倒進碗裏,開口打斷他們,說:“好啦好啦讓開點兒,先喂藥吧。”說著走到床邊就要開始喂。


    幽若怔怔地說:“哎……那個……藥很燙……”


    步驚雲已經搶先一步握住藥碗,運轉功力散去了大半的熱度。


    那準備喂藥的大夫一拍腦袋,咧開嘴說:“哎呀……我都忘了,以前你們這些武林高手喝藥的時候一向都不在意的。”


    幽若走上前去伸出手,無奈地說:“還是我來吧。”


    步驚雲看了她一眼,把藥遞了過去。


    先前的那個中年大夫語氣微微嘲諷地說:“就是就是,還是大小姐細心一點兒——幫主現在沒了功力,照你那種喂法不給燙死也給嗆死了。”


    這些大夫們都是些研究狂人,性格直率得很,互相之間插科打諢已經是習慣了。平時淩傲天對這些專家們也很尊重,雙方的關係更像朋友多一些,所以他們說話也沒什麽彎彎繞。但這些話聽到步驚雲幾人耳中,卻是讓人難受得很——不過現在還要靠這些大夫們救人,也隻得把這苦水咽下去了。


    幽若拿著勺子試了試,苦著臉說:“真的喂不進去……”


    那個金針大夫走過來把煎藥的大夫擠開,說道:“好啦好啦也讓我來露兩手。”說著抽出金針,在淩傲天身上幾處穴位紮了上去,然後對幽若說:“你再試試。”


    幽若再一試,似乎確實可以喂進去了,於是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勉強的微笑對那金針大夫表示感謝——豈料那大夫又說:“你可得喂快點兒,我這法子把他的食道打開你直接灌就好了,在這個過程中他可是沒法子呼吸的,你再慢吞吞地等會兒他窒息死了。”明明是關心的話,說出來卻全變了味兒。


    步驚雲猛地抬頭,如果說他眼光似刀的話那麽那個大夫早就被淩遲一千遍了。幽若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微微掰開淩傲天的嘴角就把一整碗藥全灌了下去;那大夫也馬上把金針取了下來。


    喂完了藥,一時間大夫們都沒了進一步的動作——這些大夫們畢竟不能親身理解體會武林高手的神奇之處,即使他們已經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大夫了,也治好過不知道多少外傷內傷,可是像淩傲天現在這種情況,那絕對是獨一無二的。事實上在他們眼中,這種身體狀況幾乎就和死人無二了——人都幾乎沒了血液,還怎麽活?若是說要像普通失血的病人那樣慢慢養——那恢複的日子簡直遙遙無期。


    最後實在受不了幽若悲痛的,秦霜嚴肅的和步驚雲冰冷的眼神,莊衍老大夫“咳咳”兩聲,說道:“這樣吧,我們幾個先把外傷給處理了,然後就用吊命的補氣養血的藥慢慢養著吧,至於內傷呢你們找個人每隔幾個時辰給他輸送內力溫養著吧。”


    步驚雲和幽若同時說:“我來。”兩人都怔了一下,但似乎誰也不想退步。


    兩人靜默良久,最終還是秦霜開口說:“還是勞煩雲師弟吧——”說著看向幽若,輕輕地說:“你有很多事情要處理,而且雲師弟的內力比我們都要深厚。”


    老大夫點點頭,說:“這很好,有什麽事及時通知我們,到喝藥的時間我們也會煎好藥送上來。我可要先說明,這左臂的傷我們是沒什麽辦法的,你們看看有什麽靈藥有效吧。”轉而又對步驚雲說:“還有這內力呢你也悠著點兒輸,幫主現在身體弱得不行,要像你們之前那樣子再輸上一會兒,恐怕經脈都會有所損傷的。而且傷的是心脈,更要小心才是。”


    步驚雲肅然地點點頭。


    之後大夫們很快處理了一下外傷,又拿夾板固定住淩傲天軟綿綿的左臂,就一起出去了。


    殷成頓了頓腳步,也出去了;步驚雲稍稍猶豫了一下,轉頭看了看昏迷的師父,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幽若和秦霜又待了一會兒,然後就分別雙眼紅腫和麵沉如水地一起出去了。


    這屋裏就這樣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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