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心在絕天的屍首前靜立了一會兒,便悠悠然地轉身進了水牢;卻不知他所做所說的一切,都被人盡收眼底。


    步驚雲神情很是複雜地看著絕心的背影消失在水牢的側門後,低聲說道:“想不到……”


    淩傲天緊握著步驚雲的手,帶著幾分憫然的語氣,微歎著說道:“風兒終究是要長大……我也不能護著他一輩子……”


    步驚雲微微一怔,轉身看著師父微帶著幾分無奈、哀意與釋然的表情,心裏的那一點兒不忍與不解就都全然拋諸腦後了——原來,如此。


    聶風心軟而優柔寡斷,這一點步驚雲也十分看不過眼,然而淩傲天從來都不會逼迫聶風,隻是順其自然——久而久之,聶風的身上簡直連一點兒殺意也找不到了,這樣的人,簡直是江湖中的奇葩。


    可是任由聶風如此下去終究是不可能的,如若他一直這樣心慈手軟,說不得哪天就屍骨無存了。


    要讓聶風自己意識到這世上的黑暗,這次確實是個好機會——就連血脈相連的親人都能如此殘酷無情,更遑論他人?想來經曆過這一場磨難,聶風的心性也能被磨礪得不那麽軟了吧。


    這樣想著,步驚雲心下釋然的同時,也隱隱有了幾分愧疚——剛才他確實覺得師父有些過於心狠,可如今看來師父全然是為了聶風好,之前師父也說過,若是聶風和斷浪有了什麽損傷,師父自己也會心疼的——步驚雲覺得,此時他該做的是去安慰而不是去懷疑。師父什麽事情都不再瞞著他,願意與他分享,那麽他也該回以全心的信任才是——從前本來就是這般的,可為什麽如今關係這樣緊密了,反倒是有了質疑?


    大概是因為從前凡是有可能引起誤會的事,淩傲天都不會告訴步驚雲吧——如今要全盤托出,自然就容易產生誤解。步驚雲思量片刻,心也定了下來——師父願意信任於他,他自然也會報以全心的信任,這信任,比之之前因不知全貌而產生的信任更多也更深——隻有全然的支持與全心的信賴才能支撐起相伴一世的諾言。於是從今往後,無論何時何地,不疑不棄,不離不分。


    淩傲天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步驚雲細微的神色變化,看他終於是一片湛然堅定地看向自己,心下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是必須的算計和試探,卻也是,一片真心。


    若是從今往後要與步驚雲攜手一生,那麽一些暗地裏的事,難保不會給步驚雲發現——與其留下隱患,到時候引起信任危機徒傷人傷己,倒不如,一下子就把事情揭開,放在明麵上說。


    淩傲天的真心太不易得,然而既然他已確定自己對步驚雲動了情,那麽他就要永絕後患,決不讓自己今後有傷心的機會。


    淩傲天便是如此之人——無論何事,他總要滴水不漏——其實真正來講,他也不過是缺乏安全感罷了。淩傲天要把所有事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心——而這其中,也包括了他自己的真情真意。


    這一次先借聶風的事讓步驚雲稍有懷疑不解和隔閡,隨即就立馬給出最合理的解釋,並表現出自己的付出與痛心——那麽步驚雲的愧疚,就是為往後長久的信賴添磚加瓦;而這也不過是第一步。從今往後淩傲天絕對會在不知不覺中提升步驚雲對他的全麵的認同感,於是完全的信任指日可待。


    淩傲天步步小心,卻也足夠決絕。人的真心都是很脆弱的,這樣致命的弱點,淩傲天以前從未想過要暴露於人前。然而如今,他既然決定要把一片真心雙手奉上,那麽自然要先確保這真心不會給人傷害甚至打碎了。


    要知道很多時候,怨侶之間並不一定是一片真心所托非人,而往往都是因為一些失誤致使最終傷人傷己——這樣的情況,淩傲天是絕對不會使之出現的。


    至於這一次究竟是不是隻是為了使聶風成長,而這背後還有什麽其他的暗著——那就真的不是步驚雲該知道的了。每個人都需要保有自己的秘密,而事實上,愛一個人並不表示什麽都要告訴他——有時候那樣做無異於自掘墳墓,害人害己。


    有秘密無所謂,隻要不會傷害對方便好了;有隱瞞也無所謂,隻要不要讓對方覺得你是不信任他,那便足夠了。


    淩傲天微微眯著眼,看著絕心連拖帶拉地把破布娃娃一樣的聶風拽到絕天的屍首旁邊,再看看眼神清澈,緊緊握住自己的手的步驚雲,嘴角扯出了一個看不見的弧度——君已入彀,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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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您是說……這次無神絕宮怕是在劫難逃了?”這說話的青年也不過二十六七的樣子,卻雙眼浮腫,麵色微黃,腳步遲滯,神情畏縮——若不是輪廓樣貌上還隱隱有幾分當年的影子,恐怕就是熟悉他的人也再認不出,這人竟然是當年那個傲然自大的無雙城少城主獨孤鳴。


    正是獨孤鳴——自從他十六歲時和步驚雲比武受傷,又被淩傲天暗中下手廢去大半功夫之後,就一直心懷怨憤,鬱鬱不平。而後獨孤鳴愈發縱情聲色又心性扭曲,在天下會與無雙城對峙期間被泥菩薩鼓動和無神絕宮私自勾連,叛祖背宗;更在被獨孤一方揭破此事時決然拋開父子親情,與泥菩薩一齊投奔絕心。


    後來無雙城破,絕心借獨孤鳴無雙少主的號召力暗地裏收攏無雙城的殘餘勢力,對獨孤鳴和泥菩薩也算客氣。然而待得無神絕宮重新整合勢力之後,獨孤鳴一個廢人,自然而然就被拋到一邊,也就是生活上過得去而已。從此獨孤鳴更為自暴自棄,成日裏醉生夢死,年紀輕輕就已失了大半生機,隻知和伶人鬼混,與娼人為伴。


    至於泥菩薩,不得不說,絕無神自號“無神”,原本便是不怎麽相信這些鬼神之說的,對於所謂看破天機之事也是一哂而過,是而縱然泥菩薩想要興風作浪,也不得不縮手縮腳苟延殘喘——要知道自從無雙城破,天下會就沒有停止過搜尋泥菩薩的下落,還下了必殺令——泥菩薩再不忿也隻能低聲下氣地留在獨孤鳴身邊,無有可為之事。


    像老鼠一般躲藏了這麽些年,泥菩薩也有些心灰意冷了。此次他再度硬抗天命卜演天機,竟是算得無神絕宮氣數將盡——縱然泥菩薩心裏也暗恨無神絕宮不識大才,但畢竟是托庇於無神絕宮的羽翼之下,所謂覆巢之下無完卵,這無神絕宮既然快完了,泥菩薩要是不早做準備,必然難逃天下會的鋪網搜索——到時候恐怕千刀萬剮也不足為奇。


    “唉……”泥菩薩不由得長歎一聲,心下也有些迷惘——似乎一切的一切,從他擅自吐露天機給獨孤一方開始,就錯了。自那以後,泥菩薩不僅要承受天譴,全身潰爛,更惹上了命外之人,從此猶如喪家之犬,再難見天日。泥菩薩這樣想著,心裏也有了幾分悔意——不過是想要賺些金銀,便隨意卜了一卦,卻發現那天下會的幫主不在命內,連孤星、殺星、魔星的命數都能隨手更改,更將君臨天下得償所願,並得到赤誠相愛的伴侶——於是嫉妒,於是不甘——憑什麽?憑什麽所有的好處都給一人占盡了?他泥菩薩自認能勘破天機,向來以此為傲,然而卻有一個人,他完全不需要勘破什麽天機,天運就已盡在他身上——這簡直,太不公平;這簡直,就讓人想去毀掉。於是泥菩薩轉而去找獨孤一方,將無雙城的命數告知,使得南北大戰提前數年開始,更令無雙城在一開始搶占先機,隻差少許就能逆轉天命了——可終究,還是失敗了。


    這一敗,便是永世不得翻身。


    “先生……您就別歎氣了……快想想我們該怎麽辦?”獨孤鳴惶惶不安——縱然他隻知放縱自己,生命已毫無意義,卻仍然,不願意死。


    人總是不願意死的,即使是,苟活。


    “還能怎麽辦……還能投靠誰……其實我也不知……”泥菩薩雙目迷蒙不清,黑袍包裹下露出的一點點肌膚上,都滿是膿瘡,觸目驚心。他稍稍地抬起手來,雙目直視著包裹著厚厚黑布的雙手,心裏驀然就升起一絲求死之意——這般……連苟活都不如,又何必再多費心神苟延殘喘呢……


    “我家尊上就是你們最好的選擇。”乍然響起一個聲音,大約是二十餘歲的女子,聲音微低卻依舊語調婉轉,卻令獨孤鳴和泥菩薩悚然而驚。兩人抬眼望去,隻見一個柳眉細目,容貌秀美的女子不知何時便已不聲不響地進入了房內。


    泥菩薩微微張嘴,還未說話,獨孤鳴便已跳了起來,瞪大雙眼,磕磕巴巴地說:“你……夢兒?怎麽會……你還沒死?”


    那女子斜斜地瞥了泥菩薩和獨孤鳴一眼,便像是懶得再看他們一般,轉過眼去,語氣十分冷淡地說道:“你還未死,我又怎會死?”


    獨孤鳴大喜過望,當即就走上幾步想要去拉那女子的衣袖,還邊說:“太好了!你是不是找到了好靠山,可不能不管哥哥啊!”


    那女子,也就是獨孤一方的小女兒獨孤夢,毫不留情地甩開獨孤鳴的手,側走幾步仿若避之不及的樣子,語氣微嘲地說道:“對於還有點兒用處的人,我家尊上都不會太過吝嗇的——”說著看向泥菩薩,麵無表情地說道:“我家尊上對閣下預算天機的能力頗感興趣,你這就去見我家尊上吧。”說著拍了拍手,就有兩個全身上下都包在白布裏的人從門口走了進來,站在泥菩薩左右,一人伸手拉他,一人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泥菩薩心下忐忑,不禁問道:“你家尊上究竟是何人?”


    獨孤夢再不看泥菩薩,隻揮了揮手示意那兩人帶泥菩薩走,冷淡地說道:“倒時你便能得知。”說著也轉過身準備離開。


    獨孤鳴見狀連忙又向獨孤夢撲過來,喊道:“好妹妹,帶我一起走罷……別丟下我……”


    獨孤夢一側身躲過獨孤鳴,毫不留情地一腳踢過去,把獨孤鳴踢飛好幾米遠,撞在桌子上又倒在地上。這時獨孤夢才語氣不屑地說道:“當日你已然與父親斷絕關係,怎麽還配叫我妹妹?我家尊上可不會收容無用的閑人——就你這樣子,拿去喂魚都嫌肉臭。”說著冷笑一聲,轉身拂袖而去。


    徒留獨孤鳴麵容扭曲萬分憤恨,卻也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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