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冰宮內,妙齡女子微垂著頭,恭敬地說道:“啟稟尊上,屬下幸不辱命,已將泥菩薩帶回,特來複命。”


    “哦?”臉戴麵具身著織錦白緞上紋金絲飛鳳的帝釋天略帶興致地說道:“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那女子欲言又止,卻沒有立時退下。


    “嗯?”帝釋天的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耐,問道:“你還有何事?”


    “屬下……屬下想請尊上指點功夫。”那女子踟躕半晌,終於咬牙說道。


    帝釋天聽聞此言,不禁冷哼一聲,語帶嘲諷地說道:“才立了這麽丁點兒功勞,就想著要獎勵?”說著頓了頓,忽而饒有興致地問道:“你是為何想要本尊指點呢?”


    那女子咬了咬牙,恨聲說道:“屬下意欲為獨孤家報仇。”


    “哦……”帝釋天若有所思,用手指點了點額側,又問道:“難不成你想一個人殺上天下會?”


    那女子,也就是獨孤夢,抿著唇說道:“屬下隻想親手殺了步驚雲,以命抵命。”


    “原來如此,”帝釋天點了點頭,想了片刻,忽而帶著幾分玩笑的口吻說道:“有點兒意思,你先下去吧,待本尊再想想。”


    “……是。”獨孤夢略有無奈,卻也隻能領命退下了。


    自當時被帝釋天擄劫用以脅迫自己的父親去搶奪傾城之戀,而後無雙城傾,獨孤家破,原以為必死的獨孤夢卻得到了加入天門的機會至今,獨孤夢已然領會到這天門門主,尊上帝釋天的性格是多麽的詭譎難測了。


    帝釋天會憑著自己的喜好讓門下去做事,若是成功可能會有獎勵,若是失敗也可能會有懲罰——然而之所以說可能,是因為一切都取決於帝釋天的心情和興趣。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獎勵也可能變成懲罰;而當他興致高的時候,懲罰也可能變作遊戲。


    事實上獨孤夢不是不知道像這樣喜怒難測的尊上絕不是什麽好相與的,然而她沒有選擇——身為獨孤家的人,除了天門,她已然沒有可托庇投靠之處了。除非獨孤夢從此隱姓埋名平凡度日終生不提仇恨尚有一線生機——然而,她想要報仇;可惜,她想要報仇。


    血海深仇自然不是等閑就可以放棄的,這說不上對與錯,黑與白。隻不過,報仇雪恨未必是救贖,尚有可能是無盡的深淵。


    人生有時便是如此,一步錯,步步錯。


    也或許,本就沒有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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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是天生能以壽數命源換取片麵天機的先知……”帝釋天打量著麵前趴在地上狼狽不已的泥菩薩,緩緩地說道:“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泥菩薩長期裹在身上的黑袍已不知所蹤,此時他整個人蜷縮在地上簌簌發抖,顯然是被高手的威壓震懾得不可動彈了。


    帝釋天撐著下巴思考了片刻,驀然眼睛一亮,說道:“有趣,太有趣了——照此說來,以後本尊每行一事都可以讓你來預判,如此豈不是永立於不敗之地?”


    泥菩薩驚詫地抬起頭來看了帝釋天一眼,卻又立刻恭謹地低下頭去,低聲下氣地說道:“啟稟……尊上,我……在下每窺天機必遭天譴,非大事不可常為,還望尊上見諒。”


    帝釋天語氣微微有些不善地說道:“本尊讓你怎樣做,你便去做,豈容置喙?!再者說,本尊的聖心訣恰可彌補你所損命源……”說著帝釋天陡然哈哈大笑著說道:“好極好極!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


    泥菩薩驚喜不已,聲音都有些微微顫抖地說道:“難道說……尊上的神功可以治愈在下?若如此,在下必定鞠躬盡瘁相報此恩!”


    “嗤,”帝釋天卻是冷笑一聲說道:“你那滿身爛瘡本尊可沒有辦法,隻能保你一命,讓你為本尊窺視天機……”


    泥菩薩頓時焦急起來,連連告饒說道:“尊上明鑒,這毒瘡發作實是令在下痛不欲生,若然連窺天機,即如酷刑一般……”


    “哼,”帝釋天懶得再聽泥菩薩說下去,語氣淡漠地說道:“本尊才不管你怎樣,你若是不立即上窺天機告知本尊,本尊現在就可以讓你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泥菩薩頓時麵如死灰,萎頓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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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隻聽得“嘭”“嘭”幾聲,上等琉璃燈和珍品瓷瓶都摔得粉碎——帝釋天不斷地把能看見的東西都拂到地麵上,怒火簡直已經化作了實質。


    帝釋天已然將泥菩薩囚禁了起來,專讓他為自己窺視天機。孰料第一個消息就令帝釋天勃然大怒,先是不相信,而一查之下果然如此,帝釋天的怒火已經完全不可遏止了。


    是什麽消息能讓帝釋天失態至此?自然是,鳳血失竊的消息。


    帝釋天最在乎的就是他自己的性命,而鳳血就等同於他的性命——鳳血竟然失竊,帝釋天自然大怒,暴怒,狂怒——那怒火恨不得毀天滅地。


    曾幾何時,帝釋天恨不能抱著鳳血入睡,每日都會親自查看鳳血是否尚在,無比的小心翼翼。然而,這種熱情終歸也不過保持了最多百年,在那之後,帝釋天除了需要取用鳳血之時,便很少去查看鳳血的保存之地了。


    為什麽?自然是沒必要。隨著時間的流逝,帝釋天愈發安心——世人皆是螻蟻,又怎可能偷走他的鳳血?任何人的興趣都不可能在一件事上停留太久,就算是能使人續命長生的鳳血也是一樣的。


    帝釋天,終於在千年之後收獲了因為疏忽而造就的第一個苦果,簡直苦澀入心不堪承受。


    帝釋天在怒火焚盡之後,餘下的便是無邊的恐懼。


    是誰偷走了鳳血?帝釋天自然有自己的猜測,也自然恨不能把那人碎屍萬段——可這不是帝釋天現在需要考慮的事。


    帝釋天現在首要考慮的是,鳳血隻剩下一點點,那麽,他該怎麽辦?


    怎麽辦?該怎麽,繼續活下去,千秋萬代不朽?


    帝釋天慌了,真的慌神了——他不想死,半點也不想。


    誠然帝釋天現在就可以直接殺上天山之巔,讓那個殺千刀的膽大包天的賊子感受一下千年的功力和天神的怒火。


    可是那樣就可以了嗎?萬一……玉石俱焚的道理帝釋天自然也是知道的,且不論那人是否也服用了鳳血,鳳血還剩下多少,倘若帝釋天真的把人逼上絕路,那人抱著鳳血一起死了——那他帝釋天還不是雞飛蛋打什麽也沒得到?!


    別看帝釋天平日裏眼高於頂遊戲人間,然而當遇上和性命相關的事,他瞻前顧後的性格弱點就暴露無遺——其實帝釋天,也不過如此。


    不敢去拚,隻想著後路,有怎麽會有前景?


    想了一會兒,帝釋天忽然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抬腳就向囚禁泥菩薩的地方走去——有這麽一個能窺察天機的人在,不知道該如何做,自然是去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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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孤大少爺,好久不見。”


    獨孤鳴眼神怨毒地看著這個明明就在眼前,卻讓人覺得高高在上的人——天下會的幫主,這個破家滅族,毀了他一生的人。


    淩傲天半點也不在意獨孤鳴的眼神,隻是淡笑著說道:“本座思念大少爺良久,今日終於得見,幸甚。”


    如果忽略站在淩傲天身邊渾身泛著殺氣的步驚雲,和一旁殷成的那種看待死人的目光,幫主大人的這句話,倒真像是對友人的思念和對客人的歡迎。


    然而獨孤鳴倏然麵色蠟黃,癱軟在地,顫抖著說道:“別……別殺我……求求你……”那眼神裏哪還有半分怨毒,隻剩下,懦弱和不堪。


    淩傲天微微半眯了眼,牽起嘴角說道:“十年前大少爺和小徒一場比試,本座依然記憶猶新,大少爺風采……不減當年。”


    獨孤鳴抖動著,鼻涕眼淚一起流了下來,唯唯諾諾地說道:“我隻是賤命一條……求幫主……指點一條生路……”


    “嗯……”淩傲天手指輕叩桌麵,若有所思地說道:“指點你……也不是不行,不知大少爺最近可曾見過令妹獨孤小姐?”


    “見……見過。”獨孤鳴頭如搗蒜,連連說道。


    “哦?”淩傲天不動聲色地看了殷成一眼,語氣溫和了幾分,問道:“不知獨孤小姐現在何處?”


    獨孤鳴大力地搖頭,吸著鼻子說道:“我……我不知道,她……她帶著先生走了,全然拋下我不顧……”這時就連眼睛也紅了。


    “先生?”淩傲天一字一頓地說道:“可是神算泥菩薩當下?”


    獨孤鳴自然連連點頭不提。


    淩傲天又漫不經心地問道:“令妹帶先生去離去……身旁還有他人否?”


    獨孤鳴愣了愣,忽而說道:“有的有的,有兩個上下皆白的人,一晃眼就把先生帶走了……”


    “哦……”淩傲天眼神一閃,抿著唇沒再說話。


    獨孤鳴見狀連連磕頭,淒然說道:“幫主……小人知道的都說了,隻求一條賤命,請幫主垂憐。”


    淩傲天漠然地看著獨孤鳴,緩緩地說道:“本座自然沒興趣殺你……”還不待獨孤鳴大喜表示謝意,就聽得淩傲天繼續說道:“你的性命,本座交給步驚雲——他要怎樣處置,隨意。”說著側首看向步驚雲,眼神就如春風化雪,慢慢地暈開了一絲笑意。


    步驚雲眼神微暖地回望淩傲天,下一瞬間便以目不可及的速度揮劍收劍——那獨孤鳴就如爛泥一般倒地,身死當場——而步驚雲根本連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欠奉。


    殷成默默地走上前準備把屍體清理出去,低頭不去看那邊脈脈相視的兩人,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淩傲天卻沒讓殷成如意,而是轉過眼來,目光深邃地看著殷成說道:“泥菩薩,帝釋天……終於都會合到一處了。”


    殷成一震,肅然拱手問道:“幫主有何吩咐?”


    淩傲天低下頭看著拇指上的扳指,勻速地轉著,輕聲說道:“終於等到了這一日……該準備的,就都去做吧。”


    殷成躬身應是,便退了出去。


    蒼天豈容二日,勝敗皆看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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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哈哈哈……好好好!”帝釋天大喜,撫掌而笑,傲然說道:“驚瑞之日,七英屠龍;鳳化真龍,萬世不朽——好極,真是好極!”


    帝釋天揚袖而去,笑漸不聞——卻忽略了麵色扭曲的泥菩薩眼中一閃而過的寒光。


    “天無二日,地無二主;雙皇相遇,一殞一生。”泥菩薩遭天譴反噬疼得渾身發抖,卻硬是扯出了一個無比扭曲的笑容——“天命天機,也不過在我一言之間……”


    在這一刻,泥菩薩那張爛得不成樣子的臉上扭曲詭異的笑容,卻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灑脫感——而他那渾濁的雙眼,也在刹那間明亮起來——或許泥菩薩這一生,從未有一刻的目光似此時這般平靜持正,也許,他終於是悟了……隻可惜,已然太遲太遲。


    “我這一生,過錯太多……妄論天機,死不足惜……然天命真主既現,萬邪辟易——縱你竊命千年,也終究逃不過……一場空……”


    成敗生死,轉眼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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