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夫人似乎不怎麽喜歡您送的賀禮,莫非是嫌棄不值幾個銀子?”瑤雨跟在裴襄的身後,心有忐忑的喃喃道。


    裴襄緊抿著嘴唇,心中十分鬱悶。為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她可是花了不少的力氣,買通了靜默齋的一個小丫頭,讓她幫忙打聽裴瑾的一舉一動的。孫嬤嬤還教她,說什麽禮輕情意重,送出去的東西不在乎價值高低,而是要誠意十足。姨娘替她準備的那東西,既不值錢,又沒啥新意,她想了好久才想出一個能夠勝出的新點子,沒想到還是功虧一簣,讓裴瑾搶了她的風頭。想想,還真是不甘心啊。


    “都願你!不是說裴瑾送的東西根本沒法兒跟本小姐的比的嗎?”裴襄怨懟的瞪了丫鬟一眼,胸口起伏不定。


    瑤雨咬著下唇低著頭,默默地承受著主子的責罵。


    “瞧瞧你這樣子…”裴襄見她半晌不吭聲,一個人罵的也無趣,便又數落起來。“裴瑾身邊的丫頭,一個比一個的機靈,一個比一個有本事。再瞧瞧你自己,連這麽點兒小事都辦不好,真是沒用!”


    “小姐…”瑤雨滿是心酸的嘟嚷了一句,儼然滿腹委屈。她服侍這個小主子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如今一有點兒什麽事,主子就拿她出氣,她真的受夠了。雖然丫鬟是奴才,地位與主子有著天壤之別。可丫鬟也是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小姐這般磋磨她,她心裏也會難受的。


    裴襄不甘的冷哼一聲,拔腿就往梅園方向而去。


    夫人進門,洞房花燭夜,姨娘自然是沒資格去觀禮的。故而,馬姨娘和何姨娘便隻能在自個兒的院子裏呆著。


    “姨娘,姨娘…”裴襄一陣風的刮到梅園,還沒進屋就嚷嚷了起來。


    孫嬤嬤從裏頭探出頭來,笑著撩起簾子,道:“哎喲我的好小姐,您怎麽在這會兒過來了?”


    這個時辰,幾位小姐應該在新房裏給新夫人見禮才是。


    說起這個,裴襄就一肚子的火。“哼…原本以為母親出身侍郎府,應該是個明事理的。沒想到見了我送的賀禮,臉色就沉了下來。我辛辛苦苦準備的東西,她隻看了一眼就丟在了一旁,待我也不冷不熱的,我還留在那裏做什麽,等著看她的臉色嗎?”


    裴襄一邊說著,一邊扭著手裏的帕子。


    馬姨娘很是詫異的從榻上坐起身來,拉著她的小手問道:“怎麽可能?她的喜好我可是打聽的清清楚楚,那塊硯台也價值不菲,她怎麽可能不喜歡?”


    裴襄聽她說起那硯台,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眼神也有些躲閃。


    馬姨娘如何不知道自己女兒的性情?見她這副表情,便知道裏頭出了問題。於是把臉一板,將瑤雨招過來問道:“說…究竟怎麽回事?”


    瑤雨咽了咽口水,見自家小姐不斷地向她使眼色,手指不由得收緊。


    馬姨娘哼了一聲,大聲嗬斥道:“你們這點兒小把戲,如何能騙得過我?還不老老實實的道來,難道想挨板子不成?”


    瑤雨知道瞞不過,隻好將新房裏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為了平息裴襄的怒氣,她還特意將裴襄的想法也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免得回去之後又再吃排頭。


    馬姨娘在得知裴襄竟然私下將她準備的硯台換成布娃娃的時候,氣得腦子嗡嗡直響,很不是上前給女兒一個嘴巴子。


    馬家表妹的秘密,別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這丫頭什麽不好送,偏偏挑了這樣忌諱的東西!明知道她今後不可能有孩子,還故意拿娃娃來刺激她,這不是自尋死路麽。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拉攏的同盟,就被女兒的這麽一個舉動給推開了,馬姨娘太陽穴就突突的直跳。


    “姨娘…我是不是做錯了?”裴襄見她臉色不善,都不敢大聲說話了。


    馬姨娘扶著額頭,哎喲哎喲的叫喚著。知道內情的孫嬤嬤忙上前替她按揉著太陽穴,想要減輕她的痛楚。


    “我的姑奶奶哎,您怎麽能這麽糊塗…”孫嬤嬤不好道明裏頭的緣由,隻能這樣不清不楚的說道。


    裴襄心裏有些不服氣的嘟起嘴,對孫嬤嬤蹬鼻子上臉的言行感到不悅。不過是個奴婢而已,居然敢對她指手畫腳,真是膽大妄為!


    馬姨娘緩過勁兒來,也不想跟女兒講什麽打理了。合該這些事情本就不是她該知道的,那就幹脆瞞著她好了,至於夫人那裏,她也隻能盡量的去彌補了。“嬤嬤…送二小姐回去…”


    孫嬤嬤怔了怔,忙不迭的應了。“二小姐,老奴送您回去…”


    裴襄不解的瞪大了眼睛,但瞧著馬姨娘陰沉沉的臉,卻不敢有任何的異議,隻能耷拉著腦袋,悻悻而歸。


    鬧騰了大半夜,相府總算是安靜了。


    靜默齋裏,燭火也漸漸地熄滅。


    裴瑾躺在床榻上,雖然有了倦意卻仍舊無法入睡。


    今晚輪到侍畫值夜,床鋪就安排在不遠處的竹床上,見裴瑾翻來覆去睡不安穩,便坐起身來小聲的詢問道:“小姐睡不著?”


    裴瑾嗯了一聲,支起身子半坐起來。“今兒個這一招離間計坐的不錯,但也不能掉以輕心。馬姨娘不是盞省油的燈,得想個萬全的法子一勞永逸才好…”


    “有何姨娘在那頭兒幫忙盯著,馬姨娘的一舉一動自然逃不過小姐的雙眼!”侍畫走到桌子邊,倒了一杯茶水送到裴瑾的跟前。


    裴瑾笑著接過,淺淺的抿了一口。“何姨娘想要投靠我,但卻不能全然的信任。每個人都是有私心的,想必她也不例外。”


    “小姐大可放心,侍書可沒閑著,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耳目。”侍畫替自己姐妹說著好話,也是對自家主子的寬慰。


    裴瑾自然是信得過侍書的,否則這一次給裴襄使絆子也不會那般順利。


    原來,幾日前,裴襄使了銀子,想要從靜默齋的小丫頭嘴裏打探關於她準備賀禮的消息,被侍書提早察覺了。


    所謂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下人,相爺一身傲骨,剛直不阿,相府的奴婢也頗有正然浩氣,並非那麽好收買的。所以前頭裴襄派人使了銀子,後腳就被侍書發現了。那小丫頭也是個伶俐的,老老實實的交代了。


    侍書倒也沒責備那丫頭,隻是讓她將計就計,聽到什麽就向那邊透露些什麽。那小丫頭半信半疑,卻也不敢違背侍書的意思,就充當起了傳話筒。當然,侍書自然是不會透露真實的消息給她的。不過為了讓裴襄走入圈套裏,她真假參半混淆視聽,這才讓裴襄那沒腦子的一頭撞進來。


    或許在馬姨娘的認知裏,新夫人的秘密隻有她一個人知道。她萬萬沒想到,裴瑾也早已探得了這個秘密。


    馬姨娘防範的厲害,於是從裴襄入手就簡單多了。


    “二小姐這麽一鬧,新夫人心裏想必也會留下疙瘩吧?”侍畫撲哧一聲笑了。


    裴瑾嘴角的弧度也越來越大,道:“這不過是第一步,想要徹底讓馬家的這兩位離了心,還需要一點一點,潛移默化的火上澆油才是…”


    “小姐是不是想到了什麽好法子?”侍畫眼睛一亮,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


    裴瑾將茶杯裏的水飲盡,才接話道:“明兒個一早,姨娘們要去給夫人敬茶。馬姨娘肯定會千方百計的想要彌補裴襄犯下的錯,憑著她的花言巧語,說不定真能三言兩語將此事揭過去…”


    “小姐打算怎麽出招?”


    “人的心理其實是很奇妙的…有時候,明明知道那是不可信的,但是一個人這麽說兩個人這麽說,尚且可以不在意,但若是三五個人還這麽說,心裏便會起微妙的變化,漸漸的上了心,揮之不去。”


    “小姐說的,又是什麽心理症?”侍畫平日裏聽主子偶爾念叨,也暗暗的記了下來。


    裴瑾笑得張揚,道:“你記性倒是不錯…這便是我們常說的三人成虎,是一種心理暗示。是指人接受外界或他人的願望、觀念、情緒、判斷、態度影響的心理特點。是日常生活中,最常見的心理現象。”


    “啊…所以小姐打算…”


    “苑事先備下的耳目不少吧?”裴瑾提示道。


    侍畫稍稍動動腦子,就知道主子想要幹嘛了。“是,奴婢曉得怎麽做了。”


    翌日一大清早,裴瑾便梳洗完畢,帶著兩個貼身丫頭去了雅安堂。今兒個是新夫人給長輩敬茶的日子,她們這做晚輩的,可不能遲了。


    來到雅安堂的時候,莊氏還未起身。裴瑾在花廳耐心的等著,倒是顯得十分愜意。


    “大小姐,老夫人請您進去呢…”紫鵑親自迎了過來,笑著行禮道。


    裴瑾微微頷首,侍書忙上前挑起簾子。


    “瑾丫頭倒是來的早,昨兒個可睡好了?”莊氏今日一身暗紅色的吉服,顯得喜氣洋洋,連帶的臉上的線條也柔和了起來。


    裴瑾規規矩矩的行了禮,才答道:“勞祖母記掛,昨兒個睡得挺好的,否則也不會這麽早就起身了。”


    這時候,裴雲姍也在丫鬟的簇擁下過來了。


    瞧見裴瑾的身影,不免有些驚訝。“你起來的倒是早…這般殷勤,是不是想從母親這裏多討點兒好處啊?”


    此話一出,屋子裏的人都掩著嘴輕笑。


    裴雲姍與裴瑾雖然是姑侄,但年紀相仿,所以相處也沒那麽多的忌諱,說起玩笑話來也是格外的親切。


    莊氏也忍不住開懷,笑著擠兌了裴雲姍幾句才吩咐丫鬟將茶水端上來,在椅子裏坐了下來。


    又過了一些時辰,住在院外的兩位少爺也過來了。給莊氏磕了頭請了安,又與裴雲姍和裴瑾見禮,一番折騰之後屋子裏又恢複了安靜。


    眼看著時辰差不多了,一向挺積極的裴襄卻還未到,不免引人懷疑。


    “襄丫頭呢,怎麽還不見人影?”裴雲姍雖然不喜那驕縱的丫頭,但今日這樣重要的場合,她也不想一家子鬧得不愉快,便忍不住問道。


    提到那丫頭,裴瑾亦是納悶。


    裴襄雖然嬌生慣養,養出了一副眼高於頂的傲嬌脾性,但是規矩還是學的差不多了的,每日也會準時的過來行禮請安。這樣重要的日子,她不該來遲才是!


    稍稍側目便可以瞧見侍書臉上隱忍的笑意,難道這妮子又從中動了什麽手腳?認親的關鍵時候不到場,這可是大大的拂了馬氏的麵子呢!


    侍書得意的眉飛色舞。


    為了給夫人添堵,她可沒少費心。昨兒個睡得半夜,她忽然想出了一個好點子,便悄悄的溜到紫藤閣,往主屋裏吹了一管子的迷煙。那東西對人體倒沒什麽傷害,隻不過會令人昏睡不醒而已。更奇妙的是,那藥性過了之後,即便是大夫也診不出任何的問題來。


    就在此時,裴燕山攜著新夫人馬氏過來給莊氏請安敬茶了。


    原本這儀式要等到相爺下朝回來之後再舉行的,可近來相爺回府的時辰越來越晚,便無法按規矩來辦了。


    “快些請進來。”莊氏端坐在主位上,神情有些激動。


    章嬤嬤親自去打簾子,將兩位新人迎了進來。


    馬氏嬌豔如花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紅暈,姣好的身姿惹人憐愛。盡管臉上帶著一絲的疲態,但仍舊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團上,給莊氏敬了茶。“婆婆請喝茶。”


    莊氏接過茶盞,連連說了幾聲好,賞下了一對通體碧綠的手鐲子。聽裴雲姍偶爾提起,那是莊氏的陪嫁物之一,平時都舍不得戴的。


    馬氏大房的接過那盒子,遞給一旁的丫鬟,又讓丫鬟獻上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回禮,道:“這是媳婦親手做的冬衣冬靴,母親不要嫌棄媳婦的手藝粗糙才好。”


    莊氏接過來,仔細的翻看著,臉上露出幾分驚訝。“你這手藝若是粗糙的話,那天底下就找不出什麽精良的了…”


    馬氏嬌羞的笑了笑,微蹙的眉頭稍稍鬆懈了下來。“母親喜歡就好。”


    “快些扶你們夫人起來吧…”莊氏見她還跪著,忙讓丫鬟將她攙扶了起來。


    馬氏落座之後,就輪到她們這些做兒女的給新上任的嫡母敬茶了。裴瑾作為長女,自然是領頭的。


    一圈茶敬完,時辰便過去了小半個時辰。


    裴燕山掃了屋子一周,才後知後覺的開口問道:“怎麽不見襄丫頭?”


    經他這麽一提醒,馬氏也似乎想起了些什麽。嫣紅的嘴唇輕輕地抿著,臉上沒表現出任何的不快,但是心裏的疙瘩卻是越結越大。


    進門第一天就敢給她下臉子,果然是驕縱的可以!


    裴燕山似乎覺得過意不去,忙催促身邊的嬤嬤道:“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去將二小姐請過來!”


    “夫君…”見裴燕山隱隱有發火的跡象,馬氏忙勸道。


    裴燕山的大手被馬氏柔若無骨的小手覆住,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一旁的丫鬟嬤嬤忙行動了起來,派人去紫藤閣催了。


    馬氏倒是個長袖善舞的,雖然話不多,但是句句精辟,卻也沒冷場。屋子裏縈繞著溫馨歡樂的氣氛,將剛才不快的一幕輕輕地掩蓋了過去。


    又過了兩盞茶的功夫,那去請裴襄的婆子回來了。“老夫人…奴婢剛才去二小姐的院子,馬姨娘也在,說是…說是二小姐實在是身子不適,起不了身,日後…日後定會去夫人跟前賠罪的…”


    “昨兒個不還是好好兒的嗎…”莊氏嘀咕了一句,才又問道:“二小姐是個什麽情形,可請了大夫?”


    “已經去請了…說是夜裏著了涼,半夜就發燒了,至今昏迷不醒…”那婆子揣摩著,小心翼翼的答道。


    馬姨娘也就那麽一說,她根本就沒進屋去,心裏不免有些忐忑。


    “想必是病得厲害,那一會子媳婦便去看看那丫頭吧。”馬氏拿出嫡母的氣度,淺笑著說道。


    莊氏讚許的望了這個媳婦一眼,甚是欣慰。


    原本她看中的另一家的小姐,但最終還是將裴婉的話聽了進去。那幾家的閨女雖然也不錯,但背景較為複雜,與朝中的勢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萬一一個不慎,便會與奪嫡之爭有所關聯,所以她才不得不擇取馬家這位。


    不過裴婉的話倒是不錯,這馬家的姑娘的確是個知書達理的,為人處世也極為妥當,不失為一個好的賢妻良母。


    一行人從雅安堂出來,裴瑾陪同著馬氏便去了紫藤閣。


    見到新夫人和大小姐一同前來,紫藤閣的丫鬟婆子顯然驚訝不已,趕忙上前行禮問安。“見過夫人,見過大小姐。”


    “二小姐病情如何,大夫可來了?”馬氏溫柔的笑著,言行舉止都自成一派風流。


    馬姨娘聽到外頭的動靜,忙上前磕頭請罪。“婢妾見過夫人,見過大小姐。今兒個一早,婢妾原本想著去主屋給夫人敬茶請安的,奈何聽到丫頭稟報,說是二小姐不好了,婢妾一時心急就過來了,耽擱了給夫人請安,望夫人恕罪!”


    她恭敬地跪在地上,態度虔誠。


    隻是裴瑾卻發現她的手半握成拳頭,似乎在極力隱忍著什麽。或許她的言辭懇切,將自己擺在了卑微的下端,但是肢體動作卻是騙不了人的。


    “起來吧…二小姐的身子重要,其他的以後再說。”馬氏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僵,卻還是大度的沒與她計較。


    馬姨娘見馬氏並裴瑾踏進了主屋的門檻,這才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從地上爬了起來,快步跟了進去。


    此時,大夫已經診斷結束。


    馬姨娘不等馬氏開口,就急著上前詢問道:“大夫…我。二小姐這是怎麽了,一直昏睡不醒,身子沒有大礙吧?”


    大夫瞥了她一眼,才慢吞吞的收起藥箱子,說道:“二小姐身子康健,姨娘大可放心。興許是昨兒個太辛勞了,所以睡得沉了些…”


    高門大宅裏的手段,他也是聽過不少。像這樣裝病的,也見怪不怪了。


    聽了大夫的診斷,馬姨娘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煞是好看。看向馬氏的時候,就更躊躇不安了。“大夫,您再仔細瞧瞧…二小姐若隻是沉睡,為何怎麽喚都喚不醒?會不會中了什麽藥物?”


    馬姨娘心急如焚的攔住大夫的去路,想要扭轉這尷尬的局麵。二小姐不是因為身子不適而沒去給長輩請安,那後果可想而知。


    雖說馬氏跟她是表親,但是這麽多年來沒什麽交集,即便是先前達成了協議,但惹惱了對方,怕也是會生變的。


    那大夫顯然對她的說辭很是反感,怒斥道:“姨娘若是信不過在下,大可再去請別的大夫來瞧瞧。在下行醫這麽多年,難道連這點兒判斷力都沒有?”


    馬姨娘知道自己太過心急說錯了話,可是看著馬氏那愈發暗沉的眸子,就一陣心驚肉跳。“妾身不是這個意思…”


    還不等馬姨娘辯解完,那大夫便拎著藥箱子大步踏出了屋子。


    “既然二小姐沒事,本夫人就放心了。”馬氏的臉色冷了下來,放下這麽一句話就轉身離開。


    裴瑾腳步稍稍一頓,卻也沒說什麽,淡淡的掃了一眼麵色尷尬的馬姨娘,也跟著出去了。她前腳剛走,躺在床榻上的裴襄就醒了過來。


    “姨娘,你怎麽在這兒?”裴襄還不怎麽清醒,打了個嗬欠問道。


    馬姨娘久久無法回神,被裴襄的聲音驚醒,怒氣再也掩飾不住。“你個死丫頭,昨兒個夜裏都做了些什麽?竟然睡得這般沉,連去給長輩請安的時辰都忘了!”


    裴襄揉了揉發脹的頭,撅著嘴說道:“不過是起的晚了些,姨娘至於這麽凶神惡煞嗎?”


    “今天是什麽日子,你知不知道?”馬姨娘簡直要被這個丫頭氣死了,胸口起伏的厲害。“你母親第一天進門,你就敢鬧出這樣的幺蛾子出來,你想氣死我才甘心,是不是?”


    “姨娘…”裴襄不耐煩的低聲嚷嚷著,根本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我又不是故意起不來的,這會子頭還疼著呢…母親是個大度的,想必不會與我一般計較的!”


    “你倒是了解的很清楚!”馬姨娘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牙齒都要咬碎了。


    裴襄喚來瑤雨,吩咐道:“去廚房要些吃食來,肚子餓了。”


    瑤雨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怒氣衝天的馬姨娘,縮著腦袋快步走出屋子,生怕慢一步就會被殃及。


    馬姨娘狠狠地跺了跺腳,懶得理會這個不成器的女兒,滿腦子裏都在想著如何彌補這接二連三的失誤。若是不把馬氏哄好了,日後想要繼續原先的計劃就困難了。


    苑


    “夫人,馬姨娘來了…”丫鬟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進來通報。


    馬氏歪在軟枕上,手裏捧著個小巧的手爐,臉上的笑意早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薄怒。“她還有臉來?”


    馬豔娘也太沒將她放在眼裏了!


    雖然她有把柄捏在她的手裏,但也不代表她可以這般無視她,在進門的第一日就給她難堪吧!


    “夫人息怒…這裏頭或許有什麽苦衷也說不定…”跟著她陪嫁來的江嬤嬤在一旁服侍著,中肯的勸道。


    好歹是一個姓的,又是初來乍到的,若是這樣鬧翻了,反而不妙。


    馬氏心裏的火氣稍稍退了些,才命人將馬姨娘叫了進來。


    馬姨娘邁著小碎步進來,低眉順眼的在馬氏麵前跪下,臉上的傲氣早已不複存在。“婢妾給夫人請安。”


    “表姐舍得到這苑來了?”馬氏畢竟年輕,心裏藏不住事兒,見到馬姨娘那張臉就忍不住動怒。


    馬姨娘死死地咬著牙關,一再的告誡自己不許有任何的怨言,否則一切功夫都白做了。恭敬地再次磕了個頭,才輕聲答道:“是婢妾的不是,請夫人責罰。”


    “嫁到相府的第一日就罰了夫君的妾室?我可沒那麽笨。”馬氏對後宅的醃臢事見了不少,故而深知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知情的,會讚她一句賞罰分明;不知情的,指不定會傳出些什麽來呢。這般迫不及待的對付夫君的妾室,不被冠上一個妒婦的惡名才怪!


    “是婢妾思慮不周…”馬姨娘下唇被咬得泛白,知道又說錯了話,隻能低垂著頭認錯,不敢隨意再開口。


    馬氏見排頭給得差不多了,才使了個眼色,讓丫鬟將她攙扶了起來。“雖說咱們是表姐妹,但是身份有別。這規矩,不需要我教吧?”


    “婢妾定當循規蹈矩,不會讓夫人為難的…”馬姨娘心裏雖然不認同,但是迫於形勢還是低頭應道。


    馬氏嗯了一聲,便端起茶杯抿了起來。


    一時之間,屋子裏寂靜無聲,丫鬟仆婦個個低垂著頭,屏住呼吸,眼觀鼻鼻觀心,做起了隱形人。


    隔了好一會兒,馬氏才將丫鬟都打發了出去,留下江嬤嬤一個在身邊伺候。


    “屋子裏沒別人了,馬姨娘不妨跟我說說這府裏的事兒…”在嫁入相府之前,馬氏或許還會對馬姨娘處處忍讓,但事已成定居,便是她的秘密被發現頂多失了寵。更何況這樣的醜事相府也隻能吃個啞巴虧,不會四處宣揚。


    篤定了這一點,所以馬氏才敢這麽跟馬姨娘說話。


    這一口一個姨娘的,令馬姨娘心裏如貓抓一般,極不是滋味。原先,隻有她擺臉色給人看的份兒,如此卻要看別人的臉色,落差實在是太大。


    為了一雙兒女的將來,她不得不克製自己的脾氣,擠出一絲笑容來與馬氏周旋。相府的人口比較簡單,所以馬姨娘將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也才過了一炷香的時辰。


    “哦…照此說來,大小姐倒是個有本事的。”馬氏輕輕地撫弄著手爐的邊緣,低聲呢喃著。


    裴瑾給她的第一印象便是沉穩貞靜,落落大方。不愧是出自書香門第的裴家,果真是不同凡響。跟活潑的裴雲姍比起來,裴瑾顯得格外安靜。可是這個剛過繼到相府不久的孫小姐,卻能夠在莊氏麵前說得上話,的確是不簡單。


    “你讓我對付她,有這個必要嗎?”馬氏不是個糊塗的,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她是不會做的。


    反正裴瑾始終是要嫁出去的,她嫡出的身份也是改變不了的。與她這個繼母之間,又沒有多少的利益衝突,她何必多此一舉?


    馬姨娘眉頭緊皺,顯然無法釋懷。“可婢妾就是看不慣她那副什麽事都雲淡風輕的樣子,更何況她不止一次的針對二小姐,不除掉難消心頭之恨!”


    馬氏斜了她一眼,心裏暗道:果然是個蠢的,這樣的話也拿在口頭上說,也不怕隔牆有耳,禍從口出?!


    “那你想怎麽對付她?”馬氏漫不經心的問道。


    “按照原先的計劃來就行,隻是需要夫人的配合。”這一次,馬姨娘的語氣可以說的上是卑微,與上一次的咄咄逼人截然相反。


    馬氏瞧著她的變化,心裏忍不住冷笑。


    不過,目前的形勢而言,她不宜與馬姨娘翻臉,隻得先穩住她再作打算。“知道了…今後你行事也小心謹慎些,別讓人拿捏住把柄。”


    “婢妾謹遵夫人教誨。”馬姨娘咬著牙吐出這麽句話來,臉色再一次僵住。


    “沒什麽事你就回去吧…至於今兒個早上的事,若就這麽揭過去,怕是不妥。這幾日你便在院子裏禁足反思,等時機合適了,我定會將你放出來。”


    馬姨娘捏著帕子的手緊了緊,臉色變得有些猙獰。“是,婢妾知道了。”


    靜默齋


    “馬姨娘被罰了禁足?”裴瑾近來對圍棋感興趣,沒事兒的時候便喜歡拿出來研究一番。剛在棋盤上步下一子,聽見這個消息連頭也沒抬一下。


    侍書撇了撇嘴,道:“果然是一丘之貉,連做樣子都不會。”


    “畢竟是表姐妹,若是罰得太重,可是會有損和氣的。”更何況,她的這位繼母還是個好麵子的,若是剛進門就杖責小妾,那名聲可不怎麽好聽。


    裴瑾摩挲著手裏的棋子,冥思苦想著。對於小姐一心二用的本事,兩個丫頭都見怪不怪了。


    “馬姨娘在夫人的院子裏呆了近一個時辰才出來,想必又在商量什麽了。”侍書的眼線遍布全府,打聽到這些都不是難事。


    隻是,她步下的棋子都是不起眼的,不能在主子身邊服侍,所以這具體的談話內容就不得而知了。


    “不急…馬姨娘不是被禁足了嗎?想必這些日子會相安無事…”裴瑾不緊不慢的說道。


    相府可不比原來的裴府,馬姨娘的心腹除了那個孫嬤嬤,其餘的都被遠遠地發賣了。想要收買府裏的丫鬟,也得有銀子不是?馬姨娘手裏頭有多少銀錢,她可是清楚地很。所以,想要人替她跑腿兒辦事可沒那麽容易。


    “盯著孫嬤嬤便好。”將棋盤上擺滿棋子之後,裴瑾總算是抬起頭來。


    相府依舊安寧祥和,除了偶爾會有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發生,倒也不傷大雅。但整個京城的局勢卻異常的緊張,據說城裏的士兵明顯增多,進出的人群也會被嚴格的盤查。皇城的守衛調動更是頻繁。


    皇宮


    “愛卿…朕的大限已到…你老實跟朕說說,究竟…究竟誰才是未來帝君的合適人選?”到了這一刻,皇帝也沒什麽顧忌了。


    寧德帝十六歲繼位,在位二十餘年,尚不滿半百。說起來,他也算是一位勤政愛民的好皇帝了。在他的治理下,大周局勢穩定,國泰民安,與鄰國的關係也和睦。可昔日那個意氣風發的帝王,如今卻隻能躺在龍榻上苟延殘喘,多麽的可悲!


    裴相跪在龍榻旁,神色肅穆。


    濃黑的眉毛緊緊地蹙起,顯然是遇到了難題。“皇上…事關重大,老臣如何敢非議?”


    “愛卿無需顧慮…朕。咳咳…朕還信不過你嗎?正因為…正因為事關重大,關係到整個大周的國運,朕才…咳咳…朕才想聽聽你的想法…”雖然纏綿病榻已久,但寧德帝對外頭的事情還是知道一些的。


    太子雖然是皇後嫡出,但行事太過草率,又聽不進去忠言勸諫,江山交到他的手裏,他還真是不放心。


    碩王雖然才華橫溢,又充滿了魄力,野心也足夠的強大,隻是出身低了一些。他的生母鳶嬪不過是他一次醉後就臨幸的一個小小的才人,生下四皇子之後才被封為嬪的。而且自那之後,寧德帝就再也沒有寵幸過她。


    後來沒過多久,鳶嬪就病死了。當時的四皇子,便被送到玉妃身邊撫養。再後來,玉妃也在後宮的傾軋中失了勢,承受不住打擊也去了。也是從那時候起,碩王的性子徹底的變得冷漠,不近人情。


    回憶著過去,寧德帝感慨無限。


    裴相一直恭敬地低垂著頭,不敢直視君王的眼睛。“老臣惶恐…能得皇上如此的信賴,老臣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這些場麵上的話,愛卿就不必講了,咳咳…你隻要告訴朕,誰更合適成為一代明君就成…”寧德帝喘著粗氣,斷斷續續的說道。


    裴相再次磕了個頭,誠懇的應道:“論起仁孝,太子殿下當仁不讓。可若是說起治國謀略,碩王殿下更勝一籌!”


    寧德帝點了點頭,這想法與他的相去不遠。“朕知道該怎麽做了…周雲海,筆墨伺候,朕要擬定傳位詔書!”


    當天深夜,皇宮裏便響起了沉重的哀鈡。


    就在皇帝駕崩的同時,皇城裏也發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據說太子幕僚等不得皇上駕崩,就將早已織好的龍袍送進宮裏想來個即刻登基,但是卻被巡邏的禦林軍副統領發現,侍衛反賊給拿下了。太子震怒,便調集軍隊入宮,打著清君側的名號想要來個逼宮。結果軍隊尚未靠近勤政殿,就被突然出現的羽衛給團團圍住,來了個甕中捉鱉。


    一場鬧劇就這麽落幕了,而一向仁義道德滿口的太子殿下也被幽禁在了宮中,身邊的得力之人全都被斬殺屠盡。


    奪嫡之爭,聲勢浩大轟轟烈烈的開始,卻這樣悄無聲息的結束,幾乎沒費什麽功夫就改朝換代了。


    翌日,在朝臣們高呼萬歲的呼喊聲中,碩王趙永岑手持先皇遺詔,名正言順的繼位,改國號為永元。


    皇帝駕崩,舉國哀悼。


    宮裏的那些女人們也一個個像是打了霜的茄子般,沒有一個為新皇登基而歡欣鼓舞的。尤其是鳳和宮裏的端木皇後,因為經受不住這個打擊,整個人都垮了。


    “娘娘,您這又是何苦?您是有福之人,不管是誰繼位,您都是聖母皇太後。您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日後要如何照拂…庸王殿下?”身邊的老嬤嬤苦口婆心的勸導著,也跟著鞠了一把辛酸淚。(注:新皇登基,原先的太子不能再稱之為太子,改名號為庸王。)


    堂堂皇後的嫡出,卻比不過一個嬪身的庶出皇子,說出去簡直是奇恥大辱!


    端木皇後,不,應該說是端木皇太後愣愣的坐在榻上,顯然還沒有從這一連串的打擊裏回過神來。她隻覺得腦子裏一陣嗡嗡作響,頭皮發麻,精神都變得恍惚了。


    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她的兒子自然也是天底下最為尊貴的皇子。更何況,如今的庸王還是嫡長子。皇上怎麽會留下那樣的旨意,不讓她的兒子繼承皇位,而改立碩王?!事到如今,她仍舊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娘娘…”老嬤嬤喚了一聲,悲從心來。


    端木皇太後顫歪歪的扶著老嬤嬤的手站起身來,脊背仍舊挺得筆直。“你說的對…不管今後怎樣,本宮還是這皇宮裏最尊貴的女人。隻要本宮不倒,便可以護得皇兒一世安寧!”


    隔了一會兒,又說道:“走吧,去慈安宮吧。這個地方,該讓給別人了…”


    打量了四周一番,端木皇太後才依依不舍的走出宮殿,昂首挺胸的走上轎輦,儀態萬千的朝著慈安宮方向而去。


    其餘宮裏其他的嬪妃,妃位以上的都被尊為太妃,搬去了慈安宮附近的暖馨殿。妃位以下生育了皇嗣的,也被尊為太嬪,在後宮安養餘生。生下的宮嬪,一律都被遣送到皇陵替先帝爺守陵去了。


    偌大的宮殿,突然之間就變得空落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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